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亭子里坐着有两个人,一个是身穿灰布大褂算命的瞎子,另一个是抱着月琴的大姑娘!瞎子手捧着马杆,满头头发都白了,一绺又长又白的胡子,像一匹缎子似的,被风轻轻地飘着。灰布大褂上系着一根带子,上面零碎东西多了,有装着卦钱的小布袋,有旱烟袋杆子,烟丝袋子、荷包,还有一面白铜的小锣。他老人家那根马杆上悬着一块白布招牌,上面有几行字:“奇门遁甲六爻神课”,三个横字是——“报君知”,当中才是他老人家字号“徐铁眉”! 看着“徐铁眉”这三个字,你可就不免瞧上一眼他老人家那两道眉毛,敢情是又黑又浓,足有两寸来长,像是两把铁刷子似的。 老头子翻着那双白果眼,骨骨碌碌直打着转儿,摸索着由腰带上拔出旱烟袋,那个大闺女弯下腰来用火石打火,燃着了纸媒,徐铁眉可就“叭叭”地抽上了! 那个闺女小模样还是真不赖,一身水红布的合身衣裤,腰肢扎得细细的,上面束着葱色的一根缎带子,小褂的一双袖子,轻轻地挽着,露出白酥酥的一双玉手,每个指头上都留着晶莹剔透的指甲,弹起月琴来,一定好听! 姑娘看上去,应该有十八九岁吧——这个年岁的大姑娘最难猜! 高粱地里哥儿五个,倒有四个人的眼睛被这个姑娘给吸住了,除了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还能沉住点气。欧阳川是全神全意地注意着那条驿道,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,他马上就坐起来看看。 过来了一辆车,欧阳川立时一怔,再看,才发现是一辆运土的破车,他身子又躺下了。 眼睛一扫哥儿四个,再看看亭子里的那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,欧阳川脸上可就带出了冷笑! “怎么啦?”他挖苦着道,“没见过是不是,瞧瞧你们这份德性——” “火霹雳”雷昆摸了一把他的胡子嘴,嘿嘿笑道:“那个小媳妇儿真俊……咱他娘的看直了眼啦!” 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一笑道:“哈!你他妈别外行好不好,我敢给你打十两银子赌,人家还是黄个花大闺女呢!” “云里来”刁三连连点着头道:“是俊!——少见!” 大姑娘本来是脸望着这边的,听见了笑声,她好像才注意到附近还有人,妙目一转,嘟了一下嘴,气得把脸转了过来! 高粱地里又爆出了一阵笑声! 有人嚷着:“来一段吧,我给钱!” 说话的是“火霹雳”雷昆——这小子用力插下了刀,笑嘻嘻站起来,就要往外走,却有一只胳膊把他硬给拉了下来。 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站起来,沉声道:“你给我呆着吧!” 说着话,他自己分着高粱秆子走了出去。 那个抽烟的瞎子,立刻警觉,左右张顾着道:“谁来了?谁来了?” 大姑娘回头瞟了一眼,不太乐意地道:“谁知道!” 欧阳川一直走到了亭子里,打量着二人道:“你们是一块儿的么?” 抽烟的瞎子,连声地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你老要来一卦么?” 欧阳川冷笑道:“这姑娘,是你什么人?” 算命的欠着身子道:“是小女桂花,她弹得一手好月琴,客人要来一段么?” 欧阳川道:“不用,不用!”说着冷笑道:“我们有点事要用这个亭子,老头,你带着你女儿这就走吧!” 算命的瞎子怔了一下,赔笑道:“是!是!等我抽完了这袋烟——” 欧阳川面色一沉正要发作,忽地远处驿道上,传来了一片辘辘的车声,一辆双马二辕的篷车,映着夕阳,直驰而来! 欧阳川只看了一眼,顿时神色一振! 他上前一步,一伸手抓在了算命瞎子肩上,沉声道:“算命的,你们父女两个给我好好坐着不许动,不许瞎嚷嚷,看见就当没看见,知道不知道?” 那个叫桂花的姑娘忽地站起来,却被瞎子拉坐下来,就见他翻着一双白眼,连声道:“是……大爷,我是个瞎子,什么也看不见呀!” 欧阳川鼻子里应了一声,双手一拍,毛、马、雷、刁四个人,相继纵身而出。亭子里的大姑娘吓了一大跳,一只玉手捂着嘴“呀”叫了一声! 雷昆手里的折铁刀,在她面前晃了一下道:“大姑娘你用不着害怕,乖乖地给我坐着,等着爷们办妥了这一趟生意,我就……” 说着伸出一只毛手,嘻嘻一笑就要去摸对方那张白里透红的脸,大姑娘向后退了一步,一屁股坐在了石凳子上,瞎子赶忙伸手护着姑娘。 这当口,那辆篷车可就到了地头了。 赶车的把式,抡着大响鞭——“叭叭”一连两声,两匹牲口,撒开四蹄加速前进! 欧阳川冷笑一声道:“上!” 身边的哥儿四个,一起掠了个高,像掠波的四只燕子似的,起落间已纵身上道,“一”字形地闪开来,正好拦在那辆飞驰而近的马车前面! 这种突然的举动,使得驾车的二马,陡然间受惊,唏聿聿长啸声中,双双人立前蹄,身后篷车,连带着揪起了老高来! 赶车的把式大叫了一声,手勒缰绳道:“吁——” 亭子里的欧阳川右手向外一探,低叱道:“着!” “哧——”一支甩手的羽箭,脱手而出,不偏不倚正正射在了车把式的喉头之上,红血方冒,他小子就由车辕上栽下来了! 欧阳川这个老小子,敢情是好身子骨,只见他左手掌缘在石桌边上一按,身子已翩若惊鸿地窜了起来,好一式“平沙落雁”,轻轻地已经落了下来,正好是到车前面! 他双手同时向外一展,已带住了受惊吓的一双牲口口环,再向下使劲一带,两匹马长嘶声中,已被他把身子定了下来! 其他的四个人,不待招呼,“唰”一下子,已把这辆车团团围住! 四个人的家伙都够显眼—— “多臂熊”毛太,是一口“金背砍山刀”。 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是一对“牛耳短刀”。 “火霹雳”雷昆是一口两尺三四的“折铁刀”。 “云里来”刁三是“风翅流金镋”! 四个人八只眼,闪闪地冒着血光,倒只有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还没有亮家伙! 这个人像是老山羊般的,拉长了声音怪笑着,道:“车子里的朋友,你可以出来了!” 车帘子静悄悄垂着,没有一点动静! 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冷哼了一声,道:“相好的,何必装模作样?出来见见世面吧!” 仍然是没有一点声音,车门在后面,门开着,只是垂着一道帘子,帘子被风吹得刷拉拉地晃动着,却是看不清楚里面有人没有! “燕山五虎”哥儿五个都不禁有些沉不住了! 欧阳川目视向前右侧的“多臂熊”毛太,以目示意让他过去瞧瞧,毛太早就忍不住了。他嘴里大声嚷道:“奶奶个熊,装什么孙子你!” 掌中刀向外一挑,“刷拉!”一下子,把帘子挑开了。 就在此一刹那,车厢里霞光般地飞出了一片刀光,闪电似的一吐即收,堪称得上一个“快”字! “多臂熊”毛太真的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,眼前血光一现,他嘴里“啊啃”了一声,门板似地翻身倒了下来! 敢情他已经死了。 伤处就在他脸上,齐着眉心鼻梁,直直地挨了一刀,这一刀可真利落,劈得还真重,毛太一颗脑袋瓜子,几乎被砍成了两半,血就像红色的浆糊也似的,咕咕嘟嘟往外面冒着! 就在其他各人惊魂未定之际,刀光再现! 这一刀是冲着帘子上来的,刀口斜着挥出,只一刀已把那大片帘子劈成了两截,随着挥卷而出的刀势,那截布帘子,就像一片云似的,卷飞到半天之上,足足飞起有七八丈高。 刀势如箭,一吐即收—— 现在大家才看清了这个人! 好怪的一身衣裳! 好怪的一副模样! 车里的人,二十左右的年岁,目如点漆,鼻正唇红,好俊的一副仪表! 只是他这身打扮——头上戴着半圆形、像是洗脸盆样的一个黑漆头盔,身上是一袭大袖长襟黑得发亮的缎袍子,笔直的腰杆儿上,短的长的,一共插着三口刀——说是刀吧,却又太窄了些,说是剑吧,它的形状又弯了些,不像。 这个人背后背着一个黑漆的小箱子,一双眸子,蕴含着无比的怒火,打量着车外的四个人,两只手交插地抱在前胸,却是插入宽大的前襟之内。 就见他猛地站起来,用着略为生硬的口音道:“你们这些人——干什么?” 身子一晃,跃出车外。 一只手陡地探出来,抓着一柄纸扇,用扇柄向着为首的欧阳川一指:“你——” “你——” “你——” “你——” 向每个人指了一下,气呼呼地站定了身子,道:“你们是强盗吗?” 欧阳川眸子一转,怪笑了一声道:“我几乎都忘了,朋友你是日本来的吧!” 那人怒声道:“是日本来的,但不是你的朋友!” 哥儿四个活这么大,还是第一次见到日本人,要是平常自有一番调笑,可是今天情形不同,对方一上来可就杀了自己的人,毛老三死得可够惨的! “燕山五虎”多少年来横行江湖,向来是形影不离,由于一直是五个一齐上,所以很少失过手,想不到今天可碰见了厉害的对头! 难以想象的,对方竟然是个异族人——日本人,可真是够新鲜的! 哥儿四个的眼全红了。 “云里来”刁三一摆手上的“凤翅镋”,向着当前的这个日本人一指道:“伙计,你好快刀呀!你报个‘万儿’吧!” “日本人”眨着眼,讷讷地道:“什么……‘万儿’?” 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“日本人”这一回听明白了,后退一步,沉声道:“日本足利将军府第一武士笠原一鹤!” “叫什么?”欧阳川偏头问马云程。 马云程皱着眉,道:“什么……原一鹤!” 日本人怒声道:“笠原一鹤!” 这一次大家全听明白了。 欧阳川老谋深算地抱了一下拳,冷冷地笑道:“一鹤老弟,我问你到咱们中国是干什么?你背后背的什么?” 日本人笠原一鹤面色一沉,长眉乍挑道:“奉足利将军命,朝觐永乐大皇帝——” 欧阳川嘿嘿一笑道:“好说,我们是天高皇帝远,谁也管不着,你用不着拿皇帝来吓唬咱们,老弟,你背上背的,可是贡给皇帝的东西?” 笠原一鹤“飕”一声,拔出了腰上长刀,平身一分,刀臂一平如水。 “你们想干什么?”他冷冷地说,“该死的强盗!” 欧阳川脸上一沉,冷笑道:“日本朋友,我劝你识相一点儿,把背后的箱子送上来,我们念在你也算是武林上的朋友,网开一面,放你逃生,否则的话——” 说到这里,微微一顿,冷笑了几声,右手向汗褂里一探,向外一抖,“刷拉拉”一声,亮出了兵刃,是一条“十二截亮银鞭”。 欧阳川手一使劲,“哗拉拉”一声响,那条鞭身蛇也似地盘在膀子上! 西边太阳老早已经下山了。 暮色沉沉里,这荒远的驿道上,竟然没有一个外人,徒令燕山五虎这伙子强人目无法纪,拦路行劫,他们当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了。 欧阳川兵刃在手,面现杀机,这才接下去道:“日本人——你要是耍狠斗横,兄弟,咱们哥儿们可叫你竖着来,横着回去!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,心忖道:“怪不得父亲要我处处小心,看来中国这地方,盗匪如毛,不在日本之下!” 他眼睛一扫当前这个欧阳川,思索着:看来这人像是这伙人的头子,我先杀了这人,说不定就解开了眼前之危! 想到此,冷笑一声,向着眼前的欧阳川道:“我知道你们中国武术奥妙,你可能接我这口刀么?” 欧阳川后退一步,道:“好!” 腕子上的亮银鞭“哗拉”一下子抖了开来,却在此一刹那,两侧的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,以及“火霹雳”雷昆同时闪身而上! 两个人,三把刀——一口折铁刀,两柄牛耳短刀,由两侧同时抖了出来! 这一手有一个名堂叫“两翅金凤”,马、雷施展这一手绝活,可以说是驾轻就熟,多少年下来,死在他们两个这一招下的人,真不知有多少了。 笠原一鹤不愧是足利氏手下第一武士,由于其幼承父教,得悉了中原剑术的奥秘,再习日本剑道,得领两家之长,其成就自是可观。 就见他乍开两腕,把一口窄刀横架左腕,偌大的身子,滴溜溜转了个转儿,那么疾劲三般兵刃,居然扎了个空。 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右手一带出去的刀,用“阴手”向外面一抬,撩进到笠原一鹤的左肋。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,“啊!”一声,抢步疾退,前大襟却吃马云程的刀尖子“呼拉”一下子划开了一道口子。 他首次接触到了中原武术的袭击,只是对方并非一等一的高手,否则笠原一鹤可就难免要吃大亏了! 笠原一鹤在惊心之余,却施展出厉害的杀手——“两面封刀”,这一手得于日本剑道名家小丰原的嫡传,果然奇妙无穷! 刀光左右同时划出了两道弧光! 这般东洋的快刀手法,毕竟是有异于一般,“嗖——一嗖——”两刀一气呵成,在相继的两声惨叫里,“双手金镖”马云程、“火霹雳”雷昆同时中刀,伤处皆在面前,一时鲜血迸溅,死于非命! 笠原一鹤这种东洋的快刀法,一上来连毙三人,确是惊人之极! “云里来”刁三一摆凤翅镋,甩手打出暗器“三菱箭”,尖风一缕,正中笠原右腕! 这位日本剑道高手痛得“啊!”一声,反手抓住了暗器箭杆,一咬牙血淋淋地拔了出来,足下可禁不住打了个踉跄! 这一刹那,“云里来”刁三的一杆“凤翅流金镋”,疾如星驰电闪般地搂头直下,同时他的一只右腿斜飞而出,用“鸳鸯拐子脚”向着笠原一鹤面门上踢过去! 笠原一鹤就地一滚,对方的凤翅镋落了个空,尘土飞扬中,笠原的刀,电光石火般地投递了出去——一 这一招中原罕见! 欧阳川叱喝一声道:“敢尔!” 起落之间,已到笠原身后,一抖手“哗拉”一响,亮银鞭直向着对方背后点到。 然而,似乎是慢了一步。 雪白如云的一截刀身,自然贯穿了刁三的右肋,他不及拔刀,被迫地向前斜身,几乎和刁三的脸倚在了一块,欧阳川那么疾快的一招,竟然是没有伤害了他。 笠原一鹤把身子转过了一半,退后,拔刀! 刁三龀牙咧嘴地向前走了六七步,嘴里吐血,说道:“老大……咱们栽……栽啦!” 身子一歪,“噗通”,栽倒在地,凤翅镋脱手而坠! 一阵风起——驿道上卷起了一片沙土! 天可是已经黑了。 晚风里带着沉重的血腥气息。 亭子里算命的父女二人,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,那个叫“徐铁眉”的瞎子,兀自翻着他那一双白眼,不时地东张西看着,那个叫“桂花”的姑娘,却是目不转睛地睇视着,水汪汪的一对翦水瞳子,含蓄着无比的神秘。 父女二人,静静地坐着,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,自然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。 “燕山五虎”此刻硕果仅余的只剩下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一个人了。 来自日本的武士笠原一鹤朗笑了一声,刀指欧阳川道:“你还要送死么?” 欧阳川身子节节地后退着,面色猝然惨变,内心虽是惊悸万分,却也并没有退缩之意。他冷冷一笑道:“一鹤老弟,你的刀法很怪,可是其中几招,却有点与我们中原的‘匡’门刀法近似!” 笠原一鹤怒声笑道:“简直是胡说,什么匡门刀法,没听说过!” 欧阳川道:“今天我们无知冒犯有眼不从泰山,不知老弟你可肯网开一面?” 笠原一鹤不禁怔了一下,道:“你是说……” 欧阳川汗颜地笑道:“……我的意思是饶我一命!” 笠原一鹤狂笑一声道:“我们武士作战,一向是临死不屈……好吧!你既然开了口,我就饶过了你,只是……这几具尸首……” 欧阳川凄凉地一笑,道:“白骨何须埋青冢,人生何处不坟墓!一鹤老弟,咱们后会有期!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他虽然汉学已经有相当的功底,可是到底比本生本长的中国人要差上一些,心里正在琢磨着欧阳川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! 却见欧阳川前进一步,双手抱拳,深深一揖。 笠原一鹤心里倒着实有些感动了—— 可是一念未完,只听得“卡卡”两声轻响,两点银星,蓦地由欧阳川双腕之间飞出,其快如电,简直无从防起。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,点足而退,可是由于彼此距离太近,再者欧阳川的这双袖箭,来得太过于突然,令人防不胜防,等到笠原一鹤乍然发觉时,已是逃走不及,他嘴里“啊”了一声,身子一晃已倒了下去! 两枚袖箭,并排地射中在笠原一鹤的“胸脯双穴”之上,任你天大的英雄,也是承受不起。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一黑,差一点儿晕了过去。 这可就是中国武学的奥秘了,欧阳川的这双袖箭,乃是施展武林中奇妙的暗器打穴之法,被害人只要中箭,顿时全身四肢麻痹不堪,暗器只要一时不离开身体,他可就不能开口说话,休想动弹一下,可是暗器一经拔出,性命也就不保。 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这一手败中取胜的阴险毒手一经得手,禁不住仰天怪笑了一声。 只见他身子一闪,又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。 “臭小子——”他狞恶地笑道,“你认命吧!” 说完弯下身子,一伸手就要去拿他背上的箱子。 蓦地,银锣一响——“当”! 这玩意儿,一听就知道是算命的敲的那种小锣响! 果然,接下去,眼前人影一闪,亭子里的一老一少父女二人,已来到了眼前,速度之快,有如是黑夜里的一双幽灵。 欧阳川手已触及箱面,突地中止,猛抬头,见状大吃一惊! 他是黑道上的老江湖了,什么人,是友是敌,用不着关照,一望即知。 这时见状,不先发言,点足后退出丈许以外。 却听得那算命的白胡子老头,手中小锣再次的一敲,高声道:“报——君——知!” 欧阳川银鞭“刷拉”的一下,抖了个笔直,指向对方道:“什么人?报上字号!” 算命的老人呵呵一笑道:“大水冲了龙王庙,一家人不识一家人,欧阳当家的赏我瞎子一口饭吃!” 欧阳川面色一沉,面现凶光,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 瞎子嘻嘻笑道:“当家的没见过我这位长相,莫非连‘短命无常’这个称呼也没听过么?” 欧阳川顿时打了个冷颤,大惊道:“啊……这么说你老是徐……” 人影一晃,那相士已到欧阳川面前。 欧阳川大惊之下,手上的亮银鞭向外一抖,鞭梢一端像是利剑剑尖,直向老者眉心点到。 鞭梢如电光石人般地,一闪而至,眼看着就要刺那相士一个透睑穿。就在此一刹那,但见相士白果也似的一双眸子,倏地一翻,敢情他不是个瞎子,双眸乍睁,目光如电,同时间左手作圆形的向外一分,“噗”地一下子,已结实地抓住欧阳川的鞭梢。 欧阳川向外一带,力逾万斤,鞭身丝毫不动,他再次地吓出了一身冷汗。 伪装相士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怪笑一声道:“你也敢给我动爪子?去!” 右手向外一振,“呼噜噜”一片衣袂荡风之声,“混江一霸”欧阳川的身子,就像空中飞人般的,被挪在半空之上。 在空中欧阳川怪叫了一声,滴溜溜折了个斤斗,施了一招云里翻,自空而坠。 在此一瞬间,站立在一侧的那个红衣大姑娘,娇叱了一声,肩头摇处,翩若惊鸿地已来到了欧阳川下坠之处,手上的那面月琴抢出如风,“砰”的一声,正好砸在了欧阳川面门之上,一时间血花怒溅,脑浆迸裂,当场死于非命。 那姑娘身形再闪,疾若鹰隼地又来到了老者面前。 黑夜里,忽然传来了一片车声,远处驿道上灯光闪烁,像是朝着这个方向疾驰过来。 老者冷冷一笑道:“丫头,人交给你了,别忘了背后那个箱子!” 言罢以手上的马杆向地面上一点,猝起如鹰,只是一下子,已飞出了六七丈外,一路疾驰如飞而去。 红衣姑娘不敢迟疑,身子一闪,已到了笠原一鹤面前,一伸手,抓住了他的胸衣,把他提了起来,几个起落,已越出十数丈外,坠入高粱地内,同时重重地把笠原一鹤摔在地上。 空中是一轮明月,月色如银—— 透过高粱叶子,这个姑娘才开始打量着面前的这个日本武士,她首先以利落的手法,把对方背后的那个黑漆的箱子解下来。 这个过程之间,笠原一鹤竟自幽幽地醒转过来,他鼻子里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呻吟,同时已经感觉到对方的作为。 “你……”他想坐起来,可是周身乏力。 月影之下,二人四目相对。 红衣姑娘呆了一下,才又匆匆地把那个小箱子背好在自己背上,她咬了一下牙,道:“我本来不想下毒手杀你,可是你看见了我——” 手里的月琴举起来,作势下击。 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逼视着她,目光里现出了一番凄凉,却使得那姑娘中途一时硬心不下。 她叹了一口气,慢慢地把那枚精铁打铸的月琴,轻轻地放了下来。 “唉——”她轻轻叹了一声道,“我们原无仇恨,我看你这个人,倒不像是什么恶人,中国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……姑娘破格饶你不死,你还是回到你们日本的好!” 说完,看他一眼,摇摇头,转回身子,向外走去。 地上的笠原一鹤眼睛直直地看着她,面上却不禁带出微微的冷笑。 红衣姑娘走了两步,又回过头来。 她的神色间,显出了内心的犹豫。 “唉!”她又轻叹了一声,道,“我可不能再耽误了,你知道,我父亲本来是要我杀你的,只是我不忍心……” 眉毛皱了一下,她轻轻地擦着眼皮,打量着对方又道:“你是叫笠原什么鹤来着?” 笑了一下,她调侃地道:“我知道你身上的伤不轻……这可就……唉,好吧!我呀,好人做到底,就救你这一回!” 说完巧移莲步,凑到了他跟前,低头看了一下,冷笑道:“你是被刚才那个叫欧阳川的人,打中了穴道,手法很厉害。幸亏遇见了我,要是换了别人,只怕还救不了你,你是忍忍痛才行!” 说完匆匆由身边取出一个小小玉瓶,由其内倒出了一些,也不知是什么药物。 她一只手握住笠原一鹤伤处的小箭道:“想活命,你就别出气,你明白我的话吗?” 笠原一鹤目光里虽蕴着无比怒火,只是却也知道对方是在救自己性命,当时眨了一下眸子,表示会意。 红衣姑娘微微一笑,露出如贝玉齿,确是难得一见的绝世佳人! 只是此刻,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,却是失去了这份闲情逸致,他遵从着对方少女的关照,暂时停止了呼吸。 红衣少女还有点不放心,她俯下身子来,侧过脸轻轻在他胸前听了一下,确定他未在呼吸,这才猝施妙手,极快地把中在他胸前的一只小箭拔了出来,同时她右手不待对方伤处的血冒出,即把备好的药物按上了他的伤处! 如此连续施展,两根袖箭全部拔了出来。 笠原待其在伤处上好了药之后,才忍不住长长吁了一口气,面颊上冷汗淋漓。 红衣少女打量着他,道:“没死已经算万幸了!” 这时,信手由笠原一鹤衣边上撕下了一条布条子,匆匆为他扎好! “记住!”她说,“一个月不能见水,我走了!” 言罢作势站起—— 笠原一鹤自所中的一双袖箭拔出时,穴道已然解开,他已能开口说话,只是全身乏力! 这时见对方姑娘要走,心里惦念着那箱贡物,如何容得,当下蓦地坐起,伸手向着红衣少女背后箱上抓去! 红衣少女身子灵活地一纵,纵出丈许以外,笠原一鹤由于用力过猛,一下子倒了下去,伤处触动,一时痛得不可开交! 红衣少女咯咯娇笑道:“你呀,少费这个劲儿吧!”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,夜空里,却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之声,红衣少女顿时面色严肃地冷冷一笑,香肩连晃,如飞而去! 笠原一鹤怒叱一声道:“站住——” 对方理也不理,早已去远了,他咬着牙挺身站起来,向前走了几步,只觉得伤处万分疼痛,肩上也在流血! 他愤愤地抽出了长刀,蹒跚地向前迈着,却意外地发现地上一物放光! 弯腰拾起来——是一枚玉柄金身的步摇金钗! 可以想到,必是方才那女盗张惶之际,由头上坠落下来的,无论如何,这总算是一点线索。 笠原一鹤匆匆地收入袋内,他一只手持着雪亮的长刀,怒冲冲向前大步走着,只觉得夜风吹在肩上伤处,如同针刺般的疼痛,可是这些却远不及他内心之沉痛万分之一! 顺着田陌,他一直走下去,远远似见先前劫车的驿道上有灯光闪烁着,似有人影闪动! 他内心沮丧极了。 想不到身负重任,方自踏入中国之第二日,竟然会出此大错,平白无故地把足利将军托交进贡中国皇帝的无价珍宝失去,这该是一项何等严重,而又不可饶恕的疏忽? 他此行身份严谨,自不便暴露身份,以遭无边困扰,马车上虽有几件他随身的行李,可是眼前却不便往取,他一心一意只是惦念着失去的贡物,足下疾奔前进! 穿出了这片田陌,来到了驿道的另一端,却见道边伫立着一个黑色劲装人影。笠原一鹤此刻怒火中烧,巴不得遇着敌人厮杀一番,此时此刻乍然出现了这人,他无疑认定对方也是劫宝的敌人之流。 从背影上看,这人后面背着一口长剑,必然是擅武之人了。笠原一鹤抢上一步,怒声喝叱道:“呔——”那人倏地回身——剑眉星目,神采不凡! 笠原一鹤怒发如狂中,早已收敛不住,一口倭刀劈风直砍而下! 对方似乎吃了一惊,冷笑道:“这是为何?” 右腕疾翻,背后长剑像是一道长虹似的猝然出鞘,一刀一剑“呛啷”一声,在空中交接,各人却不禁为对方的腕劲震得后退了几步。 由于笠原一鹤身上有伤,如此一震,自然有些吃受不住,痛得哼了一声。 对面黑衣少年冷峻地道:“莫怪人言,你们日本人野枭成性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!” 笠原一鹤受了一肚子的委屈,正是无处发泄,如何再忍得对方的奚落,大吼一声挺刀而上!他左臂平伸,右手长刀平伸而出,拉开了架式! 日本剑道正如中国剑法一样,是有派别门路之分的,此刻他一展开门户,却使得对面这位中国侠士大吃了一惊! 黑衣少年面色一变,正要喝止,笠原一鹤已然出刀如风,施展出极具威力所谓的“洗魂三刀”。第一刀贴地直出,削向少年下盘,黑衣人大惊中,一鹤施展冲天的绝技,拔身而起,刀身紧紧擦着他的脚底下刺了过去!第二刀,比第一刀更疾更快,不待那黑衣少年身子落下,那口刀在笠原一鹤后弯的式子里,反崩而出,直直一刀劈出! 昔日在日本,笠原这种家传的刀法,绝少施展,每出手敌人简直无从抵挡,必有伤亡,是以其父笠原桑二传此刀法时,深深告诫,如非为强敌所迫,万不得已时,绝不施展! 笠原一鹤如非丧失重宝,痛心欲狂之际,焉能对于一个初见一面的少年,施展如此杀手! 他满打算着这第二刀出手,那少年不死必伤! 事实却大是不然,那个黑衣少年,敢情还是个大行家! 就在笠原一鹤的刀相反崩出的刹那之间,那少年在空中海虾也似地一个弓身,凹腹收胸,向后反弹而起,待到一鹤的刀已经临近胸腹之间,那少年左掌向外一挥,吐气开声道:“嘿!”却把一只左手箕开的虎口,向着笠原递出的刀背上捺下! “行家一出手,就知有没有!” 笠原一鹤心中大吃了一惊,他确信这套“洗魂三刀”自从他父亲传与他之后,还不曾闻得有过破法。 昔日笠原桑二传授此套刀法时,曾告诉过他,这套刀法的来历,脱胎于中国武术精华;并且告诉过他,在日本无人可破,可是一入中原,却就不保险无人能挡;并且曾告诉过他即使在中国,能够破此刀法的人,顶多不出二人,其中有一个还是女人! 他知道父亲过去在中国停留过,那一些日子,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,正逢战火弥漫,生活得好苦,母亲带着自己东奔西跑,等待着父亲来到……直到第三年父亲才从中国回来,一家得能团圆…… 这套“洗魂三刀”就是父亲那个时候传授给自己的……他老人家为什么念念不忘中国?在中国做了些什么?无人知道,到现在还是个谜! 到是父亲再三地向自己提过一个人——段南洲,父亲生平第一知己。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,这个段南洲该是一个老人了,据父亲形容这人乃是一个异人,武技之精湛,举世无匹,父亲关照自己来到中国之后,不要忘了找寻他,而恭敬地诚执后辈之礼…… 这么多的回忆,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,动机只是由于对方少年杰出的身手! 由于对方这个黑衣少年,一连破了他两招,他的第三招突然受惊而止。 后退一步,他打量着对方少年,怒声道:“你如何懂得破我的刀法?” 黑衣人冷冷一笑说:“问得好,我正想问你,这刀法是谁传授与你的?” 笠原一鹤恨声道:“谁要你管?” 说着提刀进身,正待向黑衣少年再次进招,黑衣人闪身跃开道:“慢着!” 笠原一鹤冷笑道:“想不到中国强盗这么多,你身背宝剑,站在那里,必是那强盗父女一路来的!” 少年微微一怔,冷笑道:“这么说,你是遇见了强人了?” 笠原一鹤怒声喝道:“你倒装得真像……” 少年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先不要谈这个问题,我且问你,有个叫匡飞的人,你可认得?” 笠原一鹤摇头道:“不认识!” 黑衣少年略嫌失望地叹息了一声,一面用着那只精锐的眸子打量着他道:“我是看你刀法很怪,很像是匡门家传,好吧,既然如此,我再问你,风闻你此次东来,所带的贡物之中,有一枚‘翡翠梨’可是真的?” 笠原一鹤登时一惊,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的?” 黑衣少年冷冷地道:“这么说谣传是真的了?” 笠原一鹤狠狠地道:“真的假的都没有用了!” 说到这里,上下看了那黑衣少年一阵,自入中原,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英俊的人物。 那少年眉头微皱道:“还没请教大名?” “笠原一鹤!” “一鹤兄!”黑衣少年冷冷地道,“我知道你失去了贡物,心里不好受,可是我必须知道,抢去你那些宝物的是些什么人!”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,脸上确是看不出一点虚伪的表情! 笠原一鹤将信又疑地看着他,冷笑道:“一男一女,男的看不清楚,很老……女的年轻很轻!” 黑衣少年道:“什么打扮,他们长的什么样?” 笠原一鹤倒是心里有八分相信他并非是劫寇一伙的了,闻言偏头想了一下,道:“那个男的,是一个算命的……留着白胡子,女的抱着一个琴……琴是铁的!” 一个异国人,竟然能够用这么流利的汉语叙说一切,的确是相当的不容易了。 黑衣少年听完他这番描述之后,长眉一挑,面色略微变了一下,自语道:“果然没猜错,真的是他们——” “是谁?”笠原一鹤忍不住问。 黑衣少年讷讷地道:“如果我没说错,你所遇见的这父女二人,乃是中国武林黑道上最难缠的人物……” 笠原一鹤怒声道:“是谁?我要去找他!” 少年冷笑道:“你的武功,顶多与我相伯仲,要与那个劫宝的老人比起来,只怕还差得远!” 冷冷一笑,抱拳道:“告辞!” 言罢转身就走,笠原一鹤挺刀追上一步叫道:“喂,你站住!” 少年回身道:“你还有事么?” 笠原一鹤道:“你知道那劫宝父女的姓名么?” 少年点点头道:“老的叫徐雷,小的叫徐小昭,黑道上闻名丧胆!” 笠原一鹤冷笑道:“只要我活着一天,我一定要找到他父女二人!” 少年怔了一下,微微一笑道:“我也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,但是目前不易!” 笠原一鹤道:“我不要你帮助。” 少年点点头道:“那么我们各干各的,不过,我却警告你,这父女两个武功精湛,不是好对付!也许你是白忙一场!” 笠原一鹤怒声道:“胡说——你居然敢看不起我?我要你试试我这口刀。” 少年道:“我已试过了!” 微微一笑,正待转身,却不意笠原一鹤猛地扑身而上,掌中刀倏地急刺过来。 少年一摆剑,双锋交接之中,笠原一鹤施了一招妙手,身形霍地向下一塌,背后现刀,一刀如电“嗖——”快挥而出,黑衣少年乍然腾身,可是笠原一鹤这一刀来得太快了,有如穿云乍出的阳光,只一闪,已斩下了那黑衣少年衣襟一角! 黑衣少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,同时间也激起了他一腔怒意。笠原一鹤身子再上,掌中刀由下而上直撩上来! 刀锋如芒,犹如一片光墙,似乎他有意要迫使对方服输在他这一招之下!却是未曾料到那黑衣少年本身武功造诣,已是名满江湖的一流高手!二人既无深仇大怨,自是动手间,未用其极。 黑衣少年在他凌厉的刀势之下,施展了一式“铁板桥”功夫,笠原一鹤这一刀可是落空。 蓦地,黑衣少年大喝一声,那转出的身子,有如戏水的蜉蝣,“飕——”的一声,再次转了回来。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,还不及点足退身,少年的长剑已崩弹而起,但听得“喳”的一声! 剑式如虹,一闪而过,笠原一鹤惊吓中一连后退了三四步,左手摸了一下,才发现到帽缘上,破了一道裂缝,对方的剑尖,只须再挺前半寸,可就免不了伤及颜面。 这一惊,便得昔日目高于顶的日本武土,登时目瞪口呆,作声不得! 黑衣少年冷笑了一声,道:“中国人注重礼尚往来,你砍我一刀,我回敬你一剑——”抱拳道:“失陪!” 倏地转过身来,一路纵跃如飞而去。 笠原一鹤立了一刻,忽地拔脚就追,哪里还有那少年的踪影? 夜色沉沉,秋风冷冷! 这一瞬间,笠原一鹤由衷地感到了悲哀,却又有一腔难以发泄的怒火,填膺在胸内,使得他欲罢不能! 他发出了凄厉的一声怒吼,掌中刀用力地挥砍而出,“哧——哧——哧——”一连三刀,刀锋把高粱的尖端穗子砍飞了满天! 他就像疯了般运刀如狂,一路猛挥猛砍,闪烁的刀光像是一条闹空的银蛇,所过之处,高粱穗子满空乱舞,足下漫无目标地前进着。 这阵快刀,影射着他内心的悲忿无极,遭殃的却是这片旱地庄稼,刀锋过处,无坚不摧! 笠原一鹤假设着这些高过一人的高粱,每一棵都代表着一个敌人,因此他的每一刀,也都毫不留情! 转瞬间,他已运刀数百千回,当真是杀得热血沸腾,淋漓尽致! 在一阵猛砍杀里,足下已迈出这片旱田。他已经杀红了眼,双手握着的刀见树砍树,见草砍草,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——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,站立在田陌小道上,正好迎着了他的来势。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,定目看了看,狂笑道:“好个强盗——快还我宝物来!”双手握刀,“哧——”一刀劈下去! 这一刀,在怒发如狂的笠原一鹤来说,几乎施出全身的力道,真有泰山压顶之势! 这在田陌道上的那个高大人影,倏地伸出了一只手,笑道:“好劲道!” 那口疾下的刀,就好像砍在了石缝之中一般,休想转动分毫! 笠原一鹤睁大了眼,才看清了面前人竟然是一个灰衣白首的和尚,和尚仅仅用两手指头,捏着他的刀锋,慈祥的脸上,带出一片笑容。笠原一鹤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他怪啸了一声,使出了全身力道,挣、抽、板、拉——还是一样,休想移动分毫!那和尚呵呵一笑,单手竖掌,宣了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!小施主,你何苦这般。” 说话时手指一松,笠原一鹤猝失重心,摔了个仰天斤斗,他在地上打了个旋风霍地跳起来,一时真要疯了。今夜对于他来说,真可谓是不祥之夜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糊里糊涂又出来这么一个和尚,武功之高,简直有点令他不可思议了! 笠原一鹤惊怒中,真是如狂如痴,身子跃起的同时,第二刀气吐如虹,直向和尚一颗光头上砍去!大和尚冷笑道:“何必如此?”大袖一挥,像是海涛般的只一卷,已缠住了笠原的刀锋,笠原一鹤只觉得双手虎口一阵发热,似觉出和尚拂袖之间力逾万斤! 在日本,笠原一鹤素有神力之称,可是和尚这拂袖之力,竟使他几乎受不住.一时面红心跳不已。 和尚长袍一吐道:“去!” 笠原一鹤“通通通”一连后退了好几步,差一点儿又栽个斤斗。 和尚一笑,道:“真有股子牛劲,怎么,小施主,你还不服气么?” 笠原一鹤一咬牙,大步疾上,掌中刀平心直刺,这一招是厉害的杀招,名谓“平风进刀”,正是日本剑道大师柳宗氏的绝招。刀出封四面,见刀破刀,见势破势,完全是因景而异,笠原一鹤如非连番受辱,这一刀他是无论如何施展不出的! 刀尖将至,笠原一鹤几乎有些不忍心了,可以想见的一刹那该是何等的惨厉,料想着鲜血怒喷的一瞬,迫使得笠原一鹤闭了一下眸子! 他的想法和事实相差的竟是那么远! 就在他长刀怒吐的刹那之间,只听得“噗”地一声,笠原一鹤吓得瞠目结舌,怪叫道:“啊!” 目光过处,对方那个和尚,居然用嘴里的一口白牙,生生的咬着自己出手的长刀刀尖——和先前一样的,这口刀休想移动分毫! 大和尚鼻中哼了一声,双手大袖猝扬,像是一只拍打着双翅的天鹅,却由他肥大的衣袖之间,逼出了令人无法抵抗的旋风,风力万钧,使得他们身侧的旱地高粱,“喳喳喳”一连串地爆响,纷纷折断直飞而出。笠原一鹤再也定身不住,同时间和尚松开口道:“倒!” 倒是真听话! 笠原一鹤偌大的身子,元宝似的翻了出去,他“骨碌”的倒折了个斤斗,一口武土长刀“噗”的一声,深深扎入地面二尺有余,借着这口刀的定力,才使得身子没有再滚出去! 巨大的风力,已使得他头顶上那平顶战盔脱顶而坠,叮当乱响地一路滚了出去。 笠原那副样子.就好像看见了鬼! 他用打战的手指着和尚道:“你……你是人是鬼?” 那和尚呵呵大笑道:“朗朗乾坤,何来鬼物?笠原小友,你初履中原,不识天高地厚,吃了许多亏,老讷是特别来诱导你的,且随老袖返回去吧!” 笠原一鹤乍然一惊,道:“和尚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?你……” 和尚道:“我知道的你还未必知道呢!” 说着上下细细瞧了他一番,轻轻吁了一口气,面色微现凄凉地道:“你与我那老朋友,长得实在太像了……看起来宛若一人!” 笠原一鹤道:“你朋友是谁?” 带着一丝凄凉的微笑,那和尚讷讷地道:“你问我那老友么?他倒是与你同姓!” 笠原一鹤一怔道:“是……” “笠原桑二!”和尚微带伤感说着。 “啊——”笠原一鹤大惊失色地道,“他是我父亲!” “我知道!”和尚的面色愈发慈祥,“孩子,你想如果他不是你父亲,我会来看你么……” 双手合十,他轻轻念道:“阿弥陀佛……汝负我命,我还汝债,是以因缘,经千百载……南无阿弥陀佛!” 笠原一鹤抖颤颤地走近了几步,面色间带出了尊崇与亲近,呐呐道:“那么大法师……你又是……谁呢?” “老袖佛号‘涵一’,俗家名字叫段南洲——”老和尚微微笑道,“孩子,你可听你父亲说过么?”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,霍地跪了下来。 “老世伯——”他激动地唤了一声,一时竟自垂头痛泣了起来! “无量佛,”和尚慢慢地走近到他身侧,轻笑道,“中国这个地方,对你太陌生了……你的事我都知道,我与你父乃是生死至交,如今你孤单在外,我不能不管!” “老世伯!”笠原一鹤痛声道,“我真没有脸见你……我一切都完了……” 和尚冷冷道:“你是指那箱珠宝!” “是!”笠原道,“我……太没有用了……” 忽然他想到了父亲来时的告诫,当下膝行前进,道:“老世伯,父亲关照我见着了老世伯之后,要尊你为父,敬你为师,一切听凭世伯的吩咐……我方才太冒失……我实在不知道老世伯居然皈依了佛门!” 涵一大师目光眯成了一线,闻言喟然一叹道:“敬我如父,称我世伯,都非我今日身份所能承当,念在与你父昔日一段渊源,收留你这个弟子,倒是使得……你可愿随我入寺,暂时做一个带发修行的居士么?” 笠原一鹤早已为眼前这个和尚出神入化的武功所折服,此刻又知他就是父亲生平第一至友,再加上父亲的嘱咐,自是心悦诚服。 聆听之下,频频叩头道:“弟子遵命,只是师父……” 涵一大师莞尔一笑道:“足利氏的那箱东西,已为当今武林带来了一番劫难,自此黑白两道,风尘侠隐,草莽英雄,甚至于三法教士……都将卷入这漩涡之内,你正是此刻的正主。” “阿弥陀佛”和尚讷讷道:“是以老讷虽知你尘劫正多,却抱定人能胜天之心,前来引度于你,你当及时抽身,否则怕将有杀身之危!” 笠原一鹤深深叩首,他不敢正视这个老和尚,心里虽抱定成仁取义之心,却不敢当面顶撞! 和尚又道:“善哉一鹤,汝当自知,一切众生,无从始末,皆由不知常住真性,性净则明听,用诸妄想,此想则不真,故有轮输……你是生具慧根之人,暂且从我研习无上菩提,琐事不必再思,一切有老讷为你作主!” 笠原一鹤虽不明白这番话的真谛,可是日本乃是一佛教国家,父亲亦算得上是个佛门居士,对于佛理他并非全然不知! 大师这番话,对于他似乎有着极大的启发,一时如钢磬铜钹,当头一声棒喝。 当下深深一拜道:“一切由师父作主,我……知罪了!” 大师含笑频频点头,夜风吹动着他身上的那袭僧衣,愈加显示他如同神仙中人! 轻轻叹息了一声,涵一大师道:“一饮一啄,岂非前定,你今日所遇之男女二少年,皆与你有极大的牵连,佛谓:汝爱我心,我怜汝色,是以因缘,经千百劫,常在缠缚……” 顿了一下,他看向笠原一鹤,道:“你遗失在车上的随身衣物,老讷已为你取下搁置一旁,且随我去吧!” 说时伸出一只留有长指甲的手掌,作势向上虚拨了一下,笠原一鹤原本跪伏的身子,竟然不由自主地提升而起。 对于老和尚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,他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,敬之如神明一般! 涵一大师道:“走吧!” 一僧一俗,在这秋季的夜晚,踏着田野小径缓缓地消失而去!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2章 高僧度化愁怀士 在紫藤萝花架下开有一个月亮洞门,那洞门两边,贴着一副对子,写着是: $R%“花露堕红沾杖履 松雪凝翠过弦歌”$R% 匡长青拉了一下衣裳,用袍子拂了一下身上的尘土,跨门而入!院内传出轻轻一阵木鱼之声。在生满了各色鲜花的夹道上,他轻轻地走过去,麦冬草尖的露水,把他一双裤管都浸湿了。上了两步台阶,眼前是两扇雕有多种纹色的门扉,匡长青咳了一声道:“妈,我回来了。” 木鱼声忽地停住了,一个妇人声音道:“进来吧!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了。” 匡长青躬身道:“是!” 遂轻轻推开了门,迈步而入,在一张红木太师椅上,坐着一个看来只有四十许的美貌妇人,其实她今年的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! 她身上穿着一袭黑色的素裙,乌黑的云发散披在肩上,柳眉下那双光亮的眸子,因为长年寂静,而显得一种空灵的忧郁,挺直的鼻梁下,是那一张薄薄而有巾帼英雄气质的嘴!她缓缓地放下手中一串念珠,嘴边带出一个慈母的微笑,道:“长青,你坐下来,你妹妹到后山采茶去了,等她回来给你泡上一杯竹尖青,你也尝尝新吧!” 匡长青一笑道:“好!” 说完了这句话,他那一双剑眉,竟然微微皱了一皱,显然内心有着沉重心事。 妇人点了点头,笑道:“不要紧,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,你慢慢说,你见着那个叫笠原的少年没有?” 匡长青点了一下头,遂苦笑道:“可是没有用!” 妇人眨一下眸子道:“为什么呢?” 匡长青叹了一声道:“那人太固执,他竟是不肯说出那翡翠梨……而且……” 才说到此,妇人忽然咳了一声,笑道:“我怎么关照你的?说话要小心!” 匡长青点头一笑,离坐而起,在门外张望了一下,妇人道:“门让它开着就是!” 匡长青回来,继续道:“他明知自己不敌,可是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,没有办法!” 妇人点了点头,轻叹了一声道:“没有办法,我们也只有直接找徐氏父女。”说着她皱了一下眉道,“……不过,那‘短命无常’徐雷,确实是一个难说话的人,如果直说,他必定是不会承认……” 匡长青睁大了眸子,冷笑道:“那就硬下手也是一样!” 妇人面色一冷,目射精光道:“长青,我们是侠义的人家,比不得他们绿林的人,你这句话是怎么说,你是想要抢人家?” 匡长青脸色一红,愤然道:“他们还不是抢人家的,我们怎么不行?” 妇人冷然如同冰雾也似的,冷哼了一声,道:“我不许你这么说!” 匡长青立刻弯身答道:“妈,我错了!” 妇人叹了一声,苦笑道:“其实你和妹妹,都是好孩子,你们所缺少的只是父爱……” 匡长青佯笑道:“妈,你说这些作甚。爸爸虽是下落不明,可是我想他早晚必定会回来的!” 妇人面上闪过一个痛苦的微笑,说道:“回来!哼,今生休想了!” 她摇摇头又道:“我们不谈这个,还是谈眼前的事吧!长青,那个叫笠原的日本少年,武功如何?” 匡长青冷冷地道:“和我在伯仲之间,刀法很怪!” 妇人吟哦了一下,忽然问道:“他长相怎么样?” 匡长青望着母亲笑了笑道:“妈!你问这个……” 妇人苦笑道:“回答我!” 匡长青想了想点头道:“很英俊!” 妇人站起来在房里走了几步,站住脚以后,她冷笑了一声,漠漠地道:“我太爱乱想,这是不可能的事……” 说话间,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,是少女的口音,歌声清脆,极为悦耳,唱的是: $R%“斑竹枝,斑竹枝, 泪痕点点寄相思; 楚客欲听瑶瑟怨, 潇湘深夜月明时。”$R% 歌罢,顺口唱出一片啦啦之声,人还没有走进来,先就大声嚷道:“妈!我回来了。今天运气真好,摘了一筐子,还打了五只斑鸠,呶,呶!小斑鸠呀,小斑鸠,可怜啊!” 逗得母子二人都忍不住笑了。妇人边笑,边叹道:“你看这孩子,今年已十九了,还是这么孩子气!” 姑娘似已走进院中,口中“咦”了一声,道:“妈,你不是在念佛?” 说着门前人影一闪,已进来了一个长身玉立,肤色白润的姑娘。 只见她明眸细腰,瑶鼻樱口,头上戴着一顶遮阳的竹丝花帽,身着蓝布衣裤,裤管瘦窄,显出她那丰腴可人的身材。 这姑娘乍然出现,就如同芙蓉出水一般,光采明艳,宛似仙女下凡一般。 当她看着匡长青在座时,禁不住跳了一下道:“长青哥,你回来啦?哎呀!” 匡长青笑道:“芷苓,你的歌唱得不错呀,是谁教给你的?” 姑娘笑着举起手上的竹枝,道:“我可要打你了,一回来就乱说话!” 惹得匡长青不禁朗声大笑了起来,一面道:“谁乱说话来着?你不是唱什么斑竹枝斑竹枝,泪痕点点寄相思,我一个月不在家,想不到……” 才说到这里,那个叫芷苓的姑娘,已跑过去拉着妇人的袖子,又哼又扭道:“妈,你看长青哥嘛,嘴里乱说话,人家不来啦!” 妇人也忍不住笑了,就叹道:“你们两个呀,就是不能见面,一见面就闹,你别吵,我和你哥哥是在谈正经事呢!” 姑娘名叫匡芷苓,比她哥哥匡长青小五岁,兄妹两人极为友爱,这时闻言才不闹了,一面放下手上的篓子道:“今天我摘了好多竹针啊,都叫我摘光了!” 她笑着打开篮子,又从里面拿了几只死斑鸠出来,说道:“我本来是不想打它们的,可是,它们老是咕咕地叫,我一气,干脆就……” 匡长青道:“就送它们回姥姥家了,是吧?” 芷苓瞟着他一笑道:“贫嘴!” 她突然想起一事,问哥哥道:“长青哥,那个日本武士你见着了没有?” 匡长青笑了笑,道:“这件事你也知道了?” 芷苓一笑,用嘴向妇人一呶道:“妈什么事不告诉我?就是你瞒着我,神气个什么劲嘛!” 妇人道:“你看又来啦!” 芷苓摇着手笑道:“好!不吵,不吵,我去给你们倒茶去总行了吧?” 说着拿起竹篓到后面去了。 匡长青方才拾起先前的话题,道:“我看,要是想从笠原一鹤那儿打听翡翠梨的下落是办不到的,这个人太固执,我们得另外想办法!” 妇人淡淡的一双娥眉向两边挑了一下,她冷冷地哼道:“‘短命无常’徐雷的下落你可知道?” 匡长青摇了摇头,这时匡芷苓端着两杯茶出来,一杯放在母亲身边,另一杯却递给长青道:“拿去,给你倒茶怪不服气的!” 匡长青笑道:“不服气也没办法,谁叫你是女的呢!” 芷苓一扬眉道:“女的怎么样?” 妇人不胜其烦地道:“哎,简直烦死了!” 芷苓嘟着嘴看了母亲一眼,一屁股坐下来道:“好!我不说话就是了!” 妇人好似不忍见她生气,遂笑了笑,道:“芷苓,你不知道事情的重要,光是捣乱!” 芷苓一睁眼,冷笑道:“我什么不知道,你们当我是傻子,短命无常抢了那日本人的东西,东西里面可能有一个翡翠梨,那个翡翠梨却关系天下一件隐秘,是妈妈传家的东西,是不是?” 妇人不由吃了一惊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?” 芷苓双手一抱,俏皮地笑道:“我什么不知道,你们别把我当傻子!” 匡长青点了点头笑道:“你既然知道,很好,这件事你也拿一个主意,你不是自认为女中侠客么?” 芷苓看了母亲一眼,娇声道:“我看这件事,妈交给我和长青哥去办,一定有办法!” 她母亲闻言苦笑了笑道:“你又有什么办法,现在又没别的计谋,我们明天三人一早下山,能找到徐雷父女;然后再好好跟他们商量,他们要是念在武林道义,把东西交给我们,我们也就不必多事,立刻回来,要不然……” 芷苓娥眉一挑,道:“他凭什么不给我们的东西!” 妇人望着她笑了笑,说道:“你脾气和你哥哥一样,将来在江湖上,怕是要吃亏的!” 她说完之后,缓缓站起身来,走向室内而去,芷苓向着长青吐了一下舌头道:“妈生气了!” 匡长青摇头道:“妈才不会,她一定是准备东西去了,她老人家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拿刀动剑,想不到为了这件事,她却又要下山!” 芷苓拍了一下手,道:“那才好呢!在这个地方我真住腻了,连一个鬼影都没有!” 说着她望着匡长青,皱了一下眉毛道:“那个日本来的小子,到底是怎么一个长相?样子和咱们中国人像不像?武艺怎么样?”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,道:“他武功比你高多了,你别瞧不起他!” 芷苓撇了一下嘴道:“你别吓唬我,我才不怕他呢,这一次见了他,我非要斗一斗他!” 匡长青一笑道:“这个架你怕是打不成了!”说着他忽然回身唤道:“妈,我还没有告诉你,有一件怪事!” 妇人揭帘而出,她手上拿着一个杏黄色的布套,内中是一口二尺许长的黄鲨鱼皮鞘的短剑! 当时道:“什么怪事?”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:“就在我要回来的前一天,我遇到一个和尚!” “和尚又怎么呢?”芷苓岔了一句。 妇人皱眉道:“别打岔,听你哥哥说!”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:“这和尚对我说,匡施主,请你回去告诉你母亲,就说我和尚说的,那日本人带来的东西,不许意图染指!” 妇人呆了一下,冷然道:“哦,会有这种事?你又如何回答他呢?”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:“我当时很奇怪,就问那和尚法号如何称呼,那和尚却笑而不言,过了一会儿,他才说你只要告诉你母亲枫陵渡那个和尚说的就是了!” 妇人闻言,不由脸上神色一变,她口中喃喃地道:“哦!是他……” 芷苓奇怪地道:“这和尚到底是谁呀,妈妈认识他吗?” 妇人点了点头道:“先听你哥哥说下去,长青,你怎么说呢?”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,道:“我当时内心甚为不服,暗想试一试这和尚的功夫如何……” 妇人脸色一变道:“你太大胆了!” 匡长青冷哼道:“你老人家放心,那个和尚才不跟我打呢,我几次有意试他,他却无心地化解;他并且对我说,他是出家人……” 妇人听到此,冷笑道:“好一个出家人,既是出家人,又何必管这闲事?” 匡长青冷然道:“这话我也说了,可是那和尚却说,别的事,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管,可是唯独这个日本人,他却不准别人伤害他一根毫发!” 匡芷苓娥眉一挑道:“谁要伤害他了?这个狗和尚……” 匡长青笑道:“我当时告诉他说,我并无意伤害他,和尚点头笑道,那就最好。他还说日本人所失的东西,迟早他会追回来,不必劳我们多费心!” 说到此,他剑眉微蹙道:“这岂不是怪哉?妈,你看这个和尚又是谁呢?” 妇人在他说话的时候,发了一会儿怔,闻言哼了一声道:“我只当这事情只有徐家和我们两家知道,谁知道别人竟也全知道了!” 芷苓迫不及待地催问道:“妈!那个和尚到底又是谁?他凭什么多管闲事?” 妇人苦笑道:“他如不提枫陵渡之事,我还真不知道,提起了枫陵渡,我就记起来了。” 说到此,她的脸色变得雪也似的白。 这件事似乎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,她摇头道:“孩子,你们看妈妈的武艺如何?” 芷苓呆了一下道:“那还用说吗?” 妇人苦笑道:“在以往,我确实是这么想,年轻气盛,自认谁也比不过我,可是……”她叹了一声,垂下头来,道,“……自从在枫陵渡,遇见了那个和尚之后,我的锐气可就一点儿也没有了!”匡长青怔道:“是怎么回事?”妇人喃喃地道:“如果我记忆不错,这和尚法号就是叫‘涵一’,是一个到处流浪的野僧,他……” 芷苓紧张地道:“那个涵一和尚武功如何?” 妇人冷笑了一声,自嘲地道:“他的武技之高,你们连想也想不到。我活了五十六岁,凭良心说,也只有佩服这和尚一个人!” 匡氏兄妹,闻言后不禁互相对望了一眼。 他们内心惊异不已,因为母亲——翠娘白姗,昔日在江湖上,是何等的声望,掌中一萧一剑,真可说是做了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,在他二人的记忆之中,还从来没有听说过,她老人家曾经服过谁!可是今天,一提到了这个和尚,她竟是如此战战兢兢,这可真是令人想象不到的事! 由此而看,这个‘涵一’和尚,确实是一个不可想象,了不起的人物了。 翠娘白姗说到此,苦笑了一下道:“那时你们的父亲还在,芷苓不过刚会走路,这些事你们是记不得了!” 她冷冷笑了一下,又道:“和尚就像是大人耍小孩一样的,把我和你父亲戏耍了一个够,直到我二人认败服输才止,说也奇怪,自此你们的父亲,竟和这和尚结交成了方外的朋友!” 匡长青怔了一下道:“这事情我真弄不清楚!” 芷苓皱眉道:“谁弄得清楚?” 翠娘白姗冷笑道:“你们不清楚,连我也不清楚,反正自此以后,你们的爸爸,就和和尚有了深交,常常远出访他,往往数日不归……” 翠娘说到此,她竟自垂下泪来,用手轻轻擦了一下,轻叹一声道:“……你们父亲最后一次出去,那时芷苓才三岁,长青八岁,却从此未归……” 她叹了一声道:“从那时起,你们那个狠心的爸爸,竟自一去就不回来了!” 匡长青不由剑眉一扬道:“妈,这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说,要是早知道,我岂会放那和尚离开?” 翠娘看了他一眼,伤感道:“这也不关那和尚什么事,这都怪你的父亲太狠心。” 芷苓杏目一睁,冷笑道:“反正与那个和尚有点关系,要不就不会那么巧!” 翠娘道:“我起先也那么想,可是踏遍了三山五岳,询问了不少庙宇,也没有你父亲的踪影,有人说他已死了,又有人传说他走了!” 她叹息一声,又道:“可是只有一点儿,那个和尚却没有再出现过,要不是长青提到他,我尚以为这和尚早已物化了,谁又想到他还活着……这和尚少说一点儿,也应该有九十开外的年岁了!” 兄妹二人乍闻此言,不禁又连想到下落不明的父亲,一时不禁满腹伤怀。 尤其是匡芷苓,见母亲伤心,她也忍不住淌下泪来,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:“这事情容易,那和尚早晚我会遇见他,还怕他跑了不成?” 翠娘冷笑一声道:“长青,你别以为你功夫不错,不是妈妈看轻了你,如果你去惹这个和尚,那可是你自讨苦吃了,再说这事情,和那和尚不会有什么关联!” 匡长青呆了一呆,遂道:“那个笠原一鹤最近才由日本来此,却又怎会与这个和尚拉了关系?” 翠娘一笑道:“财宝人人爱,他虽是一个和尚,我看也是不例外,没有什么别的!” 匡芷苓冷笑了一声,道:“这么说来,和尚也是看中了那个梨了?” 翠娘摇了摇头,道:“未必,也许他只是贪恋那些珠宝,却未必知道有这么一个梨!” 她长叹了一声接道:“这件事可是越来越难办了,眼前第一件事,我们要尽快找到那个‘短命无常’徐雷。如果那些宝物之中,真有我们要的东西,也就说不得了,到时候我们只怕要闹得彼此不快!”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:“还有那个涵一和尚,他也是不会和我们干休的!” 翠娘白姗冷冷一笑,未发一语,可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烁出灼人的神光,内心却充满着无比的愤恨! 芷苓见状知道母亲已在愤怒之中,遂不多言。 就在这个时候,大门上的铜铃,忽然叮叮地响了几声,有人在叫门。 芷苓怔了一下道:“咦?谁会到这里来?我去看看!”说着她匆匆离室,跑向门前,那门上的拉铃,仍然叮叮不停地响着! 并且有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,匡芷苓吓了一跳,问道:“谁呀!” 那人很怪的声音,笑道:“小姑娘,你开开门再说话!” 芷苓闻言皱了一下眉,就把门给打开了,却见门外站着一个身高不及四尺的瘦矮老人! 老人这份长相,实在令人吃惊,凸出的一双腮帮子之上还生着两缕黑毛,一双小眼睛,不过桂圆核那么大小,但却明亮十分,骨碌碌直转! 他身上穿着一件非丝非麻的黑衣,长得一直拖到地上,却穿着一双女人家的大红鞋,头上也戴着一顶圆圆的小红帽。这种打扮,把匡芷苓吓了老大的一跳,她吃惊地道:“你……找谁?” 小老头用一只白皙的手。摸了一下唇上的小胡子,像女人也似地一笑道:“翠娘白姗,是住在这个地方么?我来找她有点事情。” 匡芷苓想了想道:“你贵姓?” 小老人格格一笑道:“小姑娘倒是挺细心的,我姓岳,翠娘是你母亲么?” 芷苓皱了一下眉道:“你请先在这里等一等,让我去回禀一声!” 小老头又摸了一下胡子,点了一下头道:“快一点儿,我口渴得很,想喝茶!” 匡芷苓白了他一眼,也莫可奈何,只得转身入门,却听得门上的拉铃仍然响着,回身看时,那个小老头正在拉着玩,并且龀着牙对她直笑! 匡芷苓心说怎会有这么一个怪物,怪事! 想着就走进房间,翠娘立在院中问道:“是谁?” 芷苓把所见,以及那小老人所说,说了一遍,翠娘仔细想了想,口中喃喃道:“哦……是他!” 一旁的匡长青,好奇地问道;“他是谁?” 翠娘冷冷一笑,说道:“他是‘阴风叟’岳桐!” 此言一出,兄妹二人俱不禁大吃了一惊,翠娘自语道:“怪事,我和此老并无过往,他突然来访又是什么用意呢?” 匡芷苓转身道:“我去告诉他,就说不见他就是了!” 这时门上的拉铃,兀自不停地响着,匡芷苓跺了一下脚道:“真讨厌!” 正转身,翠娘却道:“芷苓,你不得无礼,请他进来就是!” 芷苓回身道:“这人是一个有名的魔头,他来不会有什么好事的,还是叫他走算了!” 长青却摇摇头,说道:“你照妈妈的话说就是了,也许他找我们是与那宗宝物有关!” 匡芷苓想了想,也觉有理,就匆匆向门前行去,却见那小老人已走进了院内,正在蹲下身子,用手玩弄着一棵盛开的兰花! 芷苓来了,他回身一笑道:“怎么?你娘见不见我?” 芷苓冷笑道:“跟我进来!” 小老人格格一笑,站起身来,跟着芷苓一直走进了那个月亮洞门。 翠娘白姗立在院中,微微欠身道:“岳教主忽然造访,不知有何见教?实在是太失敬了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晃了一下头,嘻嘻一笑道:“白居士说哪里话来,小老儿来得突然,真是太打扰了!”说着话他那双小而亮的眸子,却向匡长青看了一眼,道:“这是何人?” 翠娘遂道:“这是小儿匡长青!” 岳桐微微惊讶道:“啊!‘黑羽’匡长青,竟是你的儿子,真失敬了!” 说着向匡长青抱了一下拳,长青只得还了一礼,勉强微笑,岳桐又偏头看着匡芷苓道:“这位想必是令媛了?” 翠娘一笑道:“小女顽皮,想必是得罪了教主了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发出一阵尖笑,道:“哪里!哪里!天真可爱,老夫如也有这么一双儿女就好了!” 翠娘自姗含笑说道:“教主,请入内叙话吧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一手捉襟道:“正要打扰!” 说着跷起一只红鞋迈门进入,翠娘随后而进,匡长青兄妹也自后而入,坐定之后,翠娘道:“芷苓倒茶!” 芷苓不大愿意地进去,倒了一杯茶献上,“阴风叟”岳桐嘻嘻一笑道:“有劳!有劳!” 匡芷苓搁下茶杯,退至一边坐下。 翠娘正色道:“岳教主今日造访,不知有何贵干?” 岳桐摸了一下胡子,点头微笑道:“有一件秘密之事,要与居士商量!” 说着身形前倾,面上带着神秘的笑容道:“居士可曾知道,贵府的传家至宝翡翠梨又出现了么?” 翠娘不由一怔,目光向匡长青一扫,却有意装成惊讶地说道:“哦……有这种事?” 岳桐又摸了一下他的小胡子,直起腰身来道:“一点儿都不错,完全可靠!” 翠娘白姗道:“这事情,岳教主如何知道?” 岳桐呷了一口茶,笑了笑,道:“白居士,你相信有什么事能够逃得开我的耳目么?” 他点了一下头,又道:“我不但知道这东西出现了;而且还知道,在什么人的手里。” 翠娘问道:“在什么人手里呢?” 岳桐两个指头,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打着,面上一副得意的神情道:“居士,我今天来,也就是为这件事而来!” 翠娘白姗冷冷地道:“岳教主,有话请说!” 岳桐一笑道:“好!”他又把身子向前微倾道,“我的意思是……白居士如肯与我合作,这件事成功了,居士你……”他极不自然地笑了笑,继续说道,“……你就可以收回了你的翡翠梨!” 翠娘冷冷一笑道:“莫非教主你就这么甘心为我尽力不成么?岳教主我们还是坦率说话才好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尖声一笑道:“白居士这句话说得真好,我岳桐一向是不做对自己没有利的事情,这件事对我自然是有好处的!”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地道:“不瞒你说,如今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,除我岳桐,只怕还没有一人!” “黑羽”匡长青听到此,不由得微微一笑道:“这句话,只怕不尽然,以晚生看来,江湖上似乎已有很多人知道了。” 岳桐一怔,看着他道:“这么说,少侠客,你也知道了?嘻……少侠,你且说说看!” 匡长青冷冷一笑道:“‘短命无常’徐雷父女抢得那宗宝物已有很久了,岳教主此刻再想打主意,只怕太晚了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不由面色一变,双目发直半天之后,他才干咳了一声,窘笑了笑。 他转过脸来望着翠娘,道:“这么说白居士已经早知道这事了?” 翠娘微微一笑,说道:“稍稍知道一点儿了!” 岳桐干笑了一声,说道:“原来风声早已走漏,我还只当是我一个人知道而已!” 翠娘冷冷笑道:“莫非岳教主也想要这批东西么?” 岳桐点了点头,阴阴一笑道:“人岂有不爱财的道理……白居士,你只怕也不例外吧?” 翠娘冷笑了一声道:“我只要我家失去的东西,别的分文不取!” 岳桐尖笑了一声,说道;“好!一言为定!” 他细声细气地接着说:“居士,我们合作,事成之后,你取你的东西,剩下的都是我的……” 翠娘苦笑道:“岳教主,你有如此功力,又何在乎我从旁协助?” 岳桐面上一红,笑道:“居士,你太谦虚了,这其中自然有原因的!” 翠娘仰首想了想道:“也好!你们就一言为定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面色一喜,笑道:“我二人协力,不愁那徐老儿不双手把东西送上!” 匡长青冷冷地道:“‘短命无常’父女行踪飘忽,要想寻找他们,只怕不容易吧!” 岳桐冷笑了一声道:“匡少侠,这一点你不必发愁,他如今一举一动,我岳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!” 翠娘奇道:“这么说,他如今匿身的地方,岳教主你也知道了?” 岳桐哼了一声道:“这个自然!” 他接着站了起来,双手搓动着道:“只是这老儿狡猾得很,手底下也颇不含糊,我怕打草惊蛇,所以一直是没有动他!” 他咳了一声,目光视向翠娘,笑了笑道:“如今居士已肯出面帮忙,事情就不同了,有我们双方的力量,他徐雷是插翅难飞!” 匡长青冷冷笑道:“教主可曾听过一个叫涵一和尚的人么?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面色骤然大变,他长叹了一声,说道:“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了!” 翠娘一半不解地问道:“教主此话怎讲?” 岳桐苦笑了笑道:“老夫正是为此,所以才要请居士协助!” 翠娘不解道:“我不大明白!” 岳桐苦笑道:“居士,你又何必客气,那涵一和尚与尊府上是极有渊源的,所以……” 翠娘面色一红道:“这倒不尽然!” 岳桐笑了笑,道:“你又何必否认,江湖上谁又不知道,‘涵一’和尚,与尊夫匡飞乃是生死之交。如今尊夫虽然下落不明,可是他对居士你,必定是相当敬重的了!” 他笑了笑又说道:“所以,如果有居士你出面,那涵一和尚,必定不会出来的了!” 翠娘惨笑道:“那可不一定,如果和尚自己爱财呢?” 岳桐摇头笑道:“非也,这事情我知道,涵一和尚如今已把那日本少年,收归为弟子,他之所以伸手管这件事,完全是给他弟子圆场!” 翠娘轻轻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原来有这种事?真令人想不通,他又为何要去收这么一个陌生的异国人为弟子呢?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摇头笑了笑道:“这就不大清楚了!” 一旁的匡长青这时才忽然明白过来,为什么那个涵一和尚特别关照自己转告母亲,不要插手其事,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牵连! 只是,母亲家传之宝,又岂能如此拱手让人?虽然有涵一和尚如此说法,却也不能就此干休。 他冷笑了一声,道:“涵一和尚武功如何?教主可知道?” 阴风叟岳桐搓手笑道:“这个老和尚如果真要出手,只怕普天之下,尚难找出一人是他的敌手,对于此人,我们不能力敌,只可智取也!” 翠娘白姗道:“他如还念旧谊,也就好了!” 岳桐笑道:“居士你这一点大可放心,听说尊夫出走,与这个老和尚也颇有关联,所以这么多年以来,这个老和尚对你很是歉疚,这些话,是接近他的人传出来的!” 他一面摸着唇上的胡子,一面笑道:“所以有你出面,这件事最好不过!” 翠娘不由一惊道:“这么说匡飞出走,涵一和尚也知道了?” 岳桐阴笑道:“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!” 翠娘不由呆住了,她微微冷笑道:“莫怪这么些年以来,他始终不来看我一次了。” 一旁的芷苓,不由柳眉一竖,道:“这和尚太没有道理了,妈,我们就找他去吧?” 翠娘此刻心乱如麻,她脑子里很乱,当时冷笑了一声,道:“如果事情是真的,我们总有一天会见着他的,这和尚也不能不有所交代!” 她咬了一下牙,向着岳桐道:“我们一言为定,为着这个和尚,我也要下手做这件事!” 岳桐起身一笑道:“明日此刻,老夫再来造访,我也该走了!”说着嘻嘻一笑,独自向院外行去。 翠娘送至门口,“阴风叟”举了举手,扬长而去! 翠娘返回室内之后,芷苓皱着眉道:“我看这个人靠不住,跟他一起,我们怕要吃亏!” 翠娘冷冷一笑道:“我又何尝不知道,可是我主要是为了见见那个涵一和尚!” 黑羽匡长青皱眉道:“这和尚与父亲之间,必定有些什么隐秘,我们一定要弄清楚!” 翠娘冷笑道:“他们僧俗之间,竟也会有不可告人之事,这二十年来的悲恨,我要这和尚还我们一个公道。” 说到此,她银牙一咬道:“这件事我们决心做了,你们二人去收拾收拾,明天同岳桐一块下山!” 呼呼的大风,吹得树梢儿“刷刷拉拉”直响,“大悲寺”庙楼四角上的风铃,更是哗哗楞响成了一片! “讲经阁”的一角,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灯光! 灯光一旁,坐着满面威容的笠原一鹤,他身上仍然穿着那袭前胸绣有一只大金鹰的黑色衣服,脸上的胡子滋生着,像有好些天没有刮过了! 在他对面,坐着那一个慈眉善目的耆宿长老涵一和尚,他一只手摸捻着胸前的念珠,微微笑着,对那个形容憔悴的少年道:“吾佛的戒律,即所谓五戒十善!” 他不厌其详地道:“五戒是不杀生、不偷盗、不淫邪、不妄语、不饮酒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他似乎已有些支持不住了。 但是那个老和尚,并不能体会弟子此刻的心情,仍然继续说道:“所谓十善,其实就是五戒的扩大深入,那是离杀生、离偷盗、离淫邪、离妄语、离雨舌、离恶口……” 笠原一鹤只觉得两眼发麻,忍不住打了一个盹,和尚拍了他一下道:“不要睡觉……” 笠原哆嗦了一下,口中道:“是……师父!” 大和尚点了一下头,口中道:“……离绮语、离贪欲、离嗔念、离邪见。” 说到此,他看了他弟子一眼——看了这个未来光大佛门的少年一眼,不由叹了一声道:“唉!你又睡觉了!” 笠原吓得一怔,忙睁开了眸子,双手揉眼道:“哦!没有!没有!”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道:“你往昔身为武士,在不知不觉间犯了许多罪,此刻从佛,就该痛定反省以前的事,不可大意再犯,一切都是一定的安排!” 咽了一口唾沫之后,他继续道:“以前你是无心,虽犯了戒,也不成破戒的正罪;如果存心犯戒,结果纵然没有破戒,还是有罪的!”老和尚鼻中厉哼了一声,道:“笠原——” 笠原一鹤吓得一惊,翻身拜倒,道:“师父!师父!我错了!” 涵一僧目光如炬道:“一鹤,你来到了我这大悲寺,也有好几天了,怎么心还一直收不下呢?我看……” 笠原一鹤叩首道:“师父,我是一个愚人,一个凡人……师父请你慈悲一些,快快为我落了发,让我正式皈依佛门三宝,那时我就心安了!” 涵一僧仰首想了想,叹道:“像你眼前这个样子,怎能皈依三宝?” 笠原一鹤叩了一个头道:“请师父慈悲!” 涵一僧叹了一声道:“好吧,我回去想一想,现在我走了,这卷经文,你得闲时看它一遍!” 说罢从袖内抽出一卷经文,放在桌上,经上题签写的是:“佛檀宝录”。 涵一和尚放下了这卷经文,目光注视着他道:“不要胡思乱想,一切都要抛开,那些宝物也不要再去想它了,到时候我自有安排!” 笠原一鹤垂首答了一声:“是!” 大和尚又道:“你就睡在这讲经阁,凡事都有你合一师兄照顾你,他从佛已有十年,什么事你都可以请教他,明日我再来看你!” 说罢,转身而去,他走下了阁楼,两个小和尚打着灯笼立在门侧,见了他一齐弯身施礼。 在门侧另一边,立着一个长眉星目的年轻僧人,他身着一袭灰色僧衣,身体高壮,甚是脱俗! 他见了涵一和尚,双手合十道:“师父走了么?” 涵一和尚长叹了一声道:“合一,你要好好照顾他,你师弟最近情绪很坏,我怕他定不下心!” 年轻的僧人合一点首道:“我看他尘缘未了,师父何不放他出去,了完尘缘再接他回来岂不是更好?” 涵一和尚苦笑一声,说道:“合一,你哪里知道,这两三个月,武林中正为那宗宝物兴起大劫,你师弟正是此劫的主人,为师万万不能放他出去,否则就不堪设想。” “合一”一笑道:“如是吾佛门人,有惊无险,师父又惧他何来?” 涵一和尚摇头道:“合一,为师乃功德将满之人,此子又与我缘份极深,一时难以割舍,不得不出此下策!” 合一少僧眉头皱了一下,叹道:“原来如此,可是师弟眼前凡心极重……” 才说到此,涵一和尚冷笑道:“有时候人也未尝不能胜天,合一,从今天起,这三个月内,你就住在这讲经阁内,严密地看着他,一待过了这个时候,想必也就无什么大碍了,以他慧根,亦未必不是佛门可造之身。” 合一双手合十,弯腰说道:“弟子遵命!” 涵一和尚叹息了一声,转身而去。 合一少僧发了一会儿呆,就向阁楼上赶来,他推开笠原一鹤所居住的那一间房门,唤了一声:“师弟在么?”笠原一鹤本来独自坐着发呆,闻声连忙站起。 合一打量了一下这位师弟,禁不住眉头深皱,长叹了一声,道:“唉!师弟,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?”眼前的笠原一鹤,披头散发,双目发呆,唇颊上的胡子,滋生着,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。 他望着合一,喃喃叫了一声道:“原来是合一师兄,请坐!” 合一前行了两步,道:“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,你是撇不了那些未了的俗事,可是你必须要运用坚韧的毅力来排除万难,克服眼前的这种情绪,否则你……” 笠原一鹤紧紧咬着下唇,道:“师兄不要误会,我现在一切都很好。” 合一冷笑道:“这样就好了!”他又赶前了一步,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:“你不要以为师父对你的事不管,只是时间不到。如果这时候你要涉身江湖,可能对你很不利!” 笠原眸子里,精光一闪,抬起头,嘴唇张动,似乎想要说什么,却是未曾说出口。 合一微微一笑道:“你不以为然么?师弟你错了,师父他老人家,佛法高深,静中渗悟,已能悉知过去未来,因果报应,他的判断,是不会错的。” 笠原点了点头道:“那么,就请师兄为我落发吧!” 合一少僧摇头道:“你太性急了,师父既不要你现在落发,必定有他的理由,你不必太急!” 笠原长叹了一声,坐下不语。 合一在室内走了一转,发现在他枕边,放着大小长短三口窄刀,不由得眉头微皱。 他笑了笑,走过去,把其中之一拿起,抽开看了看,只觉得光华闪烁,冷气袭人。 他笑道:“按规定,你已入了佛门,这些兵刃是不能带来的……”才说到此,笠原一鹤口中叫了一声:“啊……拿来……”他飞快地扑过去,一把从合一手上,把这口刀夺了下来,连同其他二口,一起抱在了怀内,目光直直地,怔看着合一少僧。 合一不由面上微微一红,有些气笑不得。 再看笠原一鹤夺刀的手法很怪,在这种场合之下,这位年少的和尚,不由微微动了一下无名。 他沉声一笑道:“师弟,你放心,我只是看一看,不会要你的!” 可是这位来自日本的武士,却不是这么想的,他们武士,把随身的刀,视同本身的性命一样,是不容任何人加以侵犯的,即使是摸一模。 合一和尚无意间犯了他的大忌,在笠原一鹤的意念里,几乎认为是一种挑战的意思。 他怒目看着合一,道:“刀就是我的命,我就是刀,是分不开的!” 合一呆了一下,目光一凌,可是他毕竟是出家人,又是涵一和尚的得意门人,自不会为这件小事而动了火。当时微微一笑道:“师弟你冷静一下,没有人要抢你的刀,只是佛门善地,带刀是不容许的!” 笠原退后了一步,冷笑道:“师父方才都没说话,师兄你又何必多事?” 合一少僧目光一转,心想师父曾说,此子血气刚盛,如要入门,还要经过一番煎熬。他不禁想道:我何不借此机会,折磨他一番,顺便也可试一试此子的武功如何?想到此,冷笑一声,说道:“师父方才已经关照过我,你的一切安危,都要我负责。”说着一笑,伸出手道:“你这三口刀,暂时由我来替你保管一下,拿来吧!” 笠原一鹤后退了一步,抱紧着刀,道:“不行,我不能交给你!” 合一逼进一步,道:“你要刀又有什么用?这庙里用不着防身的!” 笠原摇摇头道:“我自己会保管,不能交给你!” 合一剑眉一挑,叱道:“大胆的弟子,莫非还敢不听师兄的戒言么?还不快快缴上?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他头上滚下了一粒粒的汗珠,牙关紧咬,可是他仍然抱着三口刀不放手。 合一少僧见他如此固执,不禁多少也动了一些怒火,可是涵一和尚命他负责看守住这个师弟,他深深感到责任重大。而这个来自日本的少年,却带着随身的武器不放,显然他内心仍然存有重入江湖的野心,自然是使不得的。 合一少僧一声断喝,大声道:“笠原一鹤,还不把刀献来,莫非要师父亲自来拿么?” 笠原一鹤不由哈哈一笑,他脸色极为难看地闪向一边道:“师兄,你不要逼我,这刀是万万不能给你的!” 合一轻叱了一声,只见灰衣一闪,他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,口中冷笑道:“好个逆徒!”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3章 辜负高僧鬼惑心 合一和尚左手五指齐开,“金龙探爪”,直向笠原的刀上抓了过来。 笠原身形一闪,合一不由抓个空。可是这个年轻的比丘,身手不可轻视,一抓未中,只见他一个侧转,双手向上一托,施了一招“韦陀捧杵”式,双掌直向笠原的刀上再次抢了过去。笠原一鹤伟岸的身子,竟被这和尚双掌之下所带来的风力震得动了一下。至此,他才知道,除了师父之外,原来这个师兄,也还是个身怀奇技的人物。当下不由大吃了一惊。 他口中大叫道:“师兄不要欺人!”说罢后腿一屈,整个身子“噗”地一下坐了下来,合一少僧这一抓,竟是又抓了空。 这个年轻的和尚,不由微微一呆。他冷冷地道:“笠原一鹤,如果我不能把你的刀抢到手中,我这十年的苦练,也算是白费了!” 笠原一鹤坐地垂衫,牙关紧咬,哼道:“师兄,不要如此,我要得罪了!” 合一少僧朗笑了一声,他身形向下一塌,这一次却施出了佛印的“乾坤手”,双手一正一反,直向对方刀上猛抓过去。 笠原一鹤猛然向左一偏,可是只觉得面前劲风一袭,合一少僧的双手已抓住了他的三口刀身之上。 这个倔强的和尚哈哈一笑道:“还不撒手!” 笠原猛然向外一闪,竟自把身形向下一塌,只听见“沙”的一声,眼前刀光一闪,他竟自把三口刀一并撤出了鞘,这种撤刀的方法,堪称是一绝。 如果合一不及抽手,他势必双手一齐要抓在了刀刃之上,以他目前的功夫,还没有练到徒手抓刃的地步。 当时不由吓得他脸色一变,灰色的僧衣猛地一拂,他身子已随着一拂之势,退出了三尺以外。 这时他脸上已变得铁青,愤愤地道:“好,师弟,你居然敢如此对我……” 笠原一鹤木讷也似的,一言不发,他双手抱着三口雪亮的钢刀,呆若木偶也似地偏坐一边。 合一和尚双手合十,高声道:“阿弥陀佛,慈悲你这个不通事的弟子吧!” 说罢,他退后了几步,叹道:“我也不必再收了,你自己好好保管吧!只是你要记住,要是无故动用,就犯了本寺大戒。” 笠原一鹤啊啊道:“谢谢师兄!” 合一望着他摇了摇头,道:“师弟,你多多反省,静悟一下吧,我不打搅你了!”说罢,双手合十,倏地一个侧身,如同一片飞雪也似的,已扑到了门前,推门而出。 良久之后,笠原一鹤才由地上缓缓站起,他把三口刀,慢慢地收回鞘内。一个人坐在几前,直直地发着呆,翻开一本名为“无常经”的经文,见其上写着: $R%“外事庄彩咸归壤,内身衰变亦固然;唯有胜法不灭亡,诸有智人应善察。生老病死皆共喋,形仪丑恶极可厌;少年客暂暂时住,不久成悉见枯羸;假使寿命满百年,终归不免无常道;老死病苦常随逐,愧与众生作无利。”$R% 合上了经卷,笠原默默闭上双眼,内心起了一番交战。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,笠原一鹤倒也看得很开,只是一个武士的气节和责任,却深深地压着他。 不错,他已有向佛的决心;而且决心抛弃一切剃度出家,可是那失去的东西,关系着太大的任务,他怎能就此丢却? 他虽然向涵一和尚再三请求,可是老和尚都不答允他,只以“时间未到”来答复他! 现在这个叫“合一”的师兄,居然又来抢夺自己的刀,很明显的,他们是不想放自己再出这个庙了。 想到此,这个身怀绝技,而心存犹豫的武士,不禁悲从中来。伏在几案上,眼泪籁籁地直淌下来。 涵一和尚—一也就是段南洲,他是自己父亲生平第一至交,笠原一鹤仍然还很清晰地记得。 他记得当他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而来中原时,父亲扶着杖,对自己殷殷话别。 那个慈祥的老人,眼角垂着泪痕,对自己说:“孩子,中国是个好地方,伟大的国家,伟大的人民……”他又说:“找到段南洲,一切都听他的话,听他的安排,他是为父今生今世所钦佩的唯一奇人。你要同父亲一样去对待他,孩子,你千万要记住!” 现在,他果然来到了中国,见到了这个天下的奇人,不,应该说他是个“奇僧”才对。可是,一个血气方刚,使命未完的年轻人,要做个心口如一的出家人,又是“谈何容易”。 尤其是在这种静夜里,万念俱生,心情是无论如何也安宁不了! 庙里的小沙弥,梆梆地敲梆子,已经是三更了。 冷夜如水—— 笠原一鹤撩帐而起,他那双原本深沉的眸子,此刻看来更是深沉,闪闪地放着精光。 经过长久思虑,他已决心暂时逃离这座寺庙,重入江湖。 他要把一些未完的事情清理一下,最起码要能对足利将军有所交待,之后他才能专心一意地出家从佛,那时他再回来。 他把事先写好的一封信,用镇纸压在桌上,然后把简单的行囊背在背上。 那长短不一的三口刀,也一一插在腰上,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黑色缎带,紧紧地扎在头上,这是他的夜行装束。 一切就绪之后,他悄悄走到门前,正要开门,心中忽然一动,思道:“合一师兄,就在楼下,不要把他惊动了,我还是由窗口走算了!”想着就转过身来,推开了窗,身形一晃,已飘身而出,只觉得夜风冷飕飕的,侵体生寒。这时他已落身在地,梧桐树叶被风吹得籁籁地落下地来,此情此景,好不冷寂吓人。 笠原一鹤回身看了看,见阁楼上下一片漆黑,竟是没有一点灯光,他心中不由大为放宽。因为他所恐惧的合一和尚,必定是早已睡着了,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想到此,这位任性的年轻人,也就不再顾虑其它,一刹腰,如同一只黑豹也似地猛地扑了出去。可是当他身形尚未着地之时间,迎面忽然劈来一股罡风,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他猛地就空一挫身子,翩翩地落了下来。这时他才看见,一个童山濯濯的和尚,迎面而立,乍然间,他尚没有看清这和尚的面貌,只见他肥大的僧衣被夜风吹得摆动着。 笠原一鹤不禁大吃了一惊,他只当是涵一和尚出现了,不由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面色苍白。那和尚双手合十,口宣佛号道:“无量佛——”随即一笑道,“怎么,师弟,要出门去么?” 和尚这一发话,笠原一鹤才算松了一口气,他已听出来人的口音,竟是那位合一师兄!当下不由面色一红,窘笑道:“原来是合一师兄,师兄……你这是为什么?” 合一朗声笑道:“你真是拿贫僧开玩笑去了,笠原师弟,夜已深了,你还是回房吧!” 笠原一鹤不由呆了一呆,合一少僧这么一装糊涂,更令他受不了。当下退后了一步,苦笑道:“师兄已然发现了,我也就不再隐瞒,尚请师兄念在我不得已,慷慨放行才是……”顿了一下,他接道,“一待事情办好……我必定再回来,向师父及师兄请罪。” 合一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一鹤师弟此言差矣,师弟你已入佛门,虽未剃发,但乃是我三宝弟子,合一即忝为师兄,怎能任你重入江湖,多添杀孽。何况更有掌门方丈的关照,不可放行……” 他冷冷一笑,面色铁青道:“师弟,你是聪明人,还是快快回楼去吧,今夜之事,贫僧绝不走口,否则……贫僧说不得要强自留下你了!”说罢双手合十,二目微合,轻轻念了一声:“阿弥陀佛,善哉,善哉!” 笠原一鹤全身颤抖了一下,苦笑道:“合一师兄,我此番出去,只是暂时,不久还会回来的!” 合一冷冷摇头道:“师弟还是回楼的好!” 笠原一鹤冷笑道:“师兄莫非连一点同情之心都没有么?” 合一和尚口宣一声佛号,正色道:“出家人已跳出三界以外,只讲功业,不论什么情欲!” 笠原一鹤不由咬了一下牙齿,半天不语! 合一少僧口中念道:“阿弥陀佛,师弟还是回去的好,如果惊动了师父,就不太好了!” 笠原一鹤长叹了一声道:“师兄,请你行个方便吧!我的事如果不作一个了断,心是安不下来的!” 合一和尚冷笑道:“师父已答应到时为你解决,你怎地还不放心?” 笠原一鹤咬牙道:“这事情是要我自己去解决的,我不能连累师父!” 合一忍不住叹道:“师弟,你知道那是行不通的,我奉命负责你的安全,怎能放你,你还是快快回去的好!” 笠原一鹤见一再央求,合一竟然丝毫不为所动,当下不由也有些恼羞成怒,他冷笑了一声道:“要是我一定要走呢?” 合一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那时说不得只有强留你了!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那么师兄你就强留下我吧,恕我违命!”说罢,大步前行! 合一迎面而立,冷冷一笑道:“师弟,你不要糊涂!”可是他看见笠原一鹤仍然前行,并无丝毫退缩之意,这位少僧不由得宣了一声佛号道:“恕贫僧得罪了!”说罢,他身子向前一纵,双手分左右直向着笠原一鹤双肩上按了下去。可是笠原一鹤肩头一闪,合一和尚的双手竟自落一个空,这个身怀绝技的和尚不由双眉一挑道:“你还敢动手不成?”说着话,这和尚大袖一卷,直向笠原一鹤下肚腹之上扫去,笠原一鹤身形不禁一个踉跄,后退了一步。 这和尚的武功,他是尝过的,他知道久打之下,自己未见得是他的敌手,眼前这个时候自己哪里还能和他久耗下去? 他想着,万一涵一和尚醒了,自己是插翅也走不脱了,但自己又非走不可,不能再耽误了。 想到此,笠原一鹤身形向下一塌,右臂向上一抬,只听得“刷”的一声,寒光闪处,他已把一口长刀撤在了手中。 合一少僧见他陡然把刀撤了出来,不由大吃一惊,身形一闪,已飘出了丈许之外! 他冷冷一笑道:“你……还不把刀放下?” 笠原一鹤双手握刀,颤声道:“合一师兄,你快快放我走吧!” 合一大声喝道:“孽障!”向前一纵,已到了笠原一鹤身前,右手一抖,用掌沿,直向着这口刀的刀背上震了过去。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这些中国的招式,他多少也了解一些,心里很是明白,如果这一掌被他震在了刀背之上,那么自己这口刀可就不要再想拿得住! 他昔日在日本北海道,于冰天雪地里,曾下过极苦的功夫,去研习刀法,其中颇有些惊人的棘手招式! 当时他右足向前一划,整个身子倏地向前一塌。 掌中刀,也就在这个时候,忽地一翻,刃口朝外,冷气袭人! 合一和尚如果不及时抽手,这只手掌可就别想要了。 他怒哼了一声道:“好呀!”身形陡地狂飘而起,闪开了一边,也就在这个时候,笠原一鹤足下用力一点,整个身子直向东面的一堵红墙之上落了下去! 他口中低声叫道:“师兄,请您原谅我!……” 可是那愤怒的和尚,疾怒之下,是如何也不会放他离开,他决心把他留下来。鼻中冷哼了一声道:“你休想!” 芒鞋点处,如同一片乌云也似的,陡然扑了过去,笠原一鹤身形一杀,也纵了出去,合一又扑了空! 这和尚口中恨声道:“你想跑么?”陡然扬手打出了三粒“菩提珠”。 这三粒菩提珠一出手,分上、中、下三路,直向着笠原一鹤的背影上打去,所奔部位,乃是他身上三处穴道。 合一和尚何尝不知道,这笠原一鹤乃是师父最心爱的弟子;而且他的一生,今后亦将关系着整个佛门的兴亡。 所以“菩提珠”出手并不重,所打之处更非要害,用心只想把他击倒而已! 可是他也是太小看了这个异国武士。 合一的菩提珠乍一出手,就见笠原一鹤猛地一个翻身,掌中刀向外一点,随之向下一画,只听得“叮当”一阵响声,三粒菩提珠尽落尘地! 笠原一鹤打落了暗器之后,微微发了一下呆,回身就跑,可是那位阴魂不散的师兄,却是死盯着他。 他如同一阵风也似的,又扑了上来,右掌向外一劈,这一次用了八成力,一掌直向着笠原一鹤胯骨上击去。 笠原一鹤知道,自己如果不给这个师兄一点儿厉害,而想走,却是万难了。 存了这种心,他暂时倒并不想再跑。当时身形一滚,掌中刀向外一挑,快同闪电也似地直向着合一和尚肩上挑来! 合一口中“唔!”了一声,他施出了涵一和尚所传授的一个“弹”字!那留有长指甲的手指,向外一点,“铮”一声,笠原一鹤长刀竟被他点了开去。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,此时此刻,他只求脱身,一切也顾不得了! 他又哪里知道,这位合一师兄,出家人慈悲为怀,处处都对自己手下留情,只以为他是对自己下毒手呢。 当时他身形一偏,合一拨风一指点到,笠原一鹤又向右一偏,可是合一和尚的指尖一转,又自点到。 笠原一鹤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忽地翻身就倒! 合一和尚怔了一下,心想:“怪也,我莫非错伤了他!” 想到此不由打了一个冷颤,注目看时,笠原一鹤仍然伏地不动!合一皱眉轻唤了声:“师弟!” 笠原一鹤一声不哼,合一不由口中低低念了声:“阿弥陀佛……我都做了些什么?”口中念着,弯下腰来,用手去抱笠原一鹤的身子。 就在这个时候,那伏着不动的笠原一鹤,突然一个急翻,口中道:“师兄得罪了!” 刀是由左腋之下递出来的,快、狠、准! 刀光一闪,合一和尚由于太近,太没有防守,竟是再也躲避不及! 只听他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这一刀,竟自把他右腿戳了一个透穿! 随着他的拔刀之声,鲜血如泉水一般地喷了出来,合一和尚怎能再挺得住,他口中“啊哟”又叫了一声,一个踉跄,随即倒了下去。 笠原一鹤见侥幸成功,不由大喜。他再也不敢停留,身子倏起倏落地,一路翻纵了出去,一刹时,已扑出庙墙以外。 也不知跑了多久,只觉得脚下一脚深,一脚浅,所踏的尽是水田,这时他才知道,已是到了平地了。 笠原一鹤站定了脚步,只觉得周身上下全是水,里面是汗,外面是水,头发披散着,那样子真像是一个鬼,再看看一双裤脚,竟被稀泥敷满了。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,暗想到:“我这是何苦啊!” 走到了一个干燥的田埂上,他坐下缓了缓气。 天空这时月亮又出来了,照得附近的云彩都成了白色,远山近影历历在目! 他把鞋上的泥弄掉擦了擦,内心这时才感觉到自己闯下了大祸,他想:“天啊!我真该死,那合一师兄,不知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?”想到此,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,顿时站了起来! 他紧紧抓住刀柄,刀上的光映着月光,闪闪的,冷森森地泛着杀气。 他想:“我不会把他杀死了吧?”想到此,猛地转过身来,心中怔道:“不行,我要回去看看!”可是才走了两三步,他就又站住了脚步,咬了一下嘴唇,心中想到:“我真糊涂,我还能回去吗?” 想到此,就又愣住了,只觉得透体生凉。 想到了父亲的叮嘱,想到了涵一和尚对自己的宠望,而自己竟叛离了他;而且更惹下了这么一桩大祸,忍不住掉下了两滴泪。 他喃喃地说:“我真该死!”于是又想到了那合一和尚被自己刀刺中时的叫声,仿佛像是受了伤,并不是伤中要害的样子,心中不禁又放宽了一些。 他跺了一下脚说道:“我心真狠!” 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日本话,想到那师兄还不是为自己好,而自己竟忍心伤他! 一个人不时感叹伤心地自谴,内心却有了主张,他想:一旦自己把事情办完之后,那时一定再回到寺内,向涵一和尚请罪,自己一定要求他和合一师兄降罪,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! 这么想了一会儿,心中才又重新坚强了起来。 他找到了一个水池,脱下了鞋子,把脚上的泥好好地洗了个干净;然后由行囊之中找出了一套新衣新鞋,重新换好。 这时天边已微微透出了一些曙色,空气之中,带着一些寒冷! 起先他本以为庙里的和尚,或是涵一老方丈他们,必定会追下来;可是等了这么久,并不见他们任何一人,他内心不禁大为放宽。同时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暗暗想着,也许师父已经不要自己了! 一个人嘘唏了一阵,把刀还入鞘内,看眼前有一道黄土驿道,他就顺着这条驿道一直走了下去。 渐渐地天色更亮了,几处农家的雄鸡扯高了嗓子咯咯直叫,笠原一鹤停住了脚步,见眼前有一块石碑。 这和他们日本是一样的,他知道,那石碑之上必是标明了某某地界。说真的,自己糊里糊涂地住到了庙里,竟连这是个什么地方也不清楚,确实也够迷糊了。 想着就走到那石碑之前,弯下腰来,见石碑上果然刻着“清水河界”四个字。 他就记住了这四个字,一时却又不知道,这清水河界是属于哪一省的。他知道中国是分很多省份的,自己失宝是在“冀”省,这两三月来,算一算经过了“鲁”、“苏”三省。 现在却是不知道来到了哪一个省份了,好在这个对自己也没有什么重要。想着,就见有两个人,肩上挑着空的扁担,边唱边哼地向这边走过来,一眼看见了他,一起都停住脚步不走了! 笠原一鹤心知这是自己这一身衣服,把他二人给惊吓住了,当时却也不在乎。 他对着二人,学着中国的礼节,抱了一下拳,含笑道:“两位老哥请呀!” 二人闻声,又相互看了一眼,想必是听出他声音很怪,而感到惊奇。这时其中之一点了点头道:“你是观里的道士吧!” 笠原一鹤可也不大明白什么道士不道士的,就含糊点了一下头道:“不错,请问这是哪一省,什么地方?” 二人之中,有一人戴着破烂的瓜皮帽,红红的酒糟鼻子,说话之前先龀牙,他吸了一口气,道:“道爷,你可真是糊涂人家了,这是安徽省芜湖县,道爷,你要上哪去呀?” 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,就抱了抱拳道:“再见!” 他说完话,足下就大步向前行去,再听得二人在身后小声说着话,其中之一道:“怪事,一个道人带这么多刀在身上干嘛呀?这年头可真是……” 笠原一鹤听在耳中,足下加快前行,并不回头。 来到中国这几个月来,他别的无从体会,却感觉到中国这个老大的帝国,这里的人民,都是如此善良;而且生性是那么的爱好和平。 这一点和日本比起来,却相差得太远了,在日本,人们对于械斗、凶杀已看惯了,并不以为奇;可是在中国,甚至于带一口刀,也会遭受到路人的奇怪和侧视。 他是一个生性倔强的武士,尽管来到了中国,却也并不愿意“入乡随俗”,所以至今日为止,他仍然穿着他的和服,甚至于连武士刀也不肯从身上取下来。 这情形为他招惹上了很多的麻烦,生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,可是他依然如此,并不为忤。 日出的时候,他已来到了芜湖城内的市街之上,这地方文风频盛,市街上出售纸墨的店铺甚多。 笠原一鹤此行主要察访的对象还是徐氏父女,徐女惊鸿一瞥地在荒野出现,自己已经见识过了;可是她父亲徐雷,自己却是从未见过。 听匡长青曾说过,此老武功出众,他女儿武功已经如此,更不要再说他了。想到此,这位日本的武士内心不禁更焦急了。 芜湖城内有一家“老松客栈”,气派古雅,颇有唐风,笠原一鹤住在这里,就好像在日本京都、名古屋等地住栈房一样。 他在旅客名簿上,留下了“日本武士·笠原一鹤”几个大字,这家店房内,不禁大为噪动,纷纷走到他窗前观望,都来看望一下这位来自异国的武士。 中国地方如此之大,要在这广大的人群里,去查访这么两个人,真好比“海底捞针”一样的。可是他并不是这么想,他认为自己总有机会遇见这两个人;而且一定能够把失物讨回。不过却不是眼前能办到的事。 当初足利将军曾有一封信,要自己面呈明朝天子,这封信却被涵一和尚索去了,笠原一鹤几次索讨,老和尚都告诉他时候不到,这封重要的信,他要暂时保管。 笠原一鹤走时匆忙,竟是忘了这回事,此刻想起来,不禁甚是懊丧!可是转念一想,涵一和尚那一身神鬼莫测的功夫,自己要去盗信,简直是妄想;而且涵一和尚所以不把这封重要的函件给自己,必定是有原因的,只是他又哪里能明白自己的心境! 涵一和尚是他父亲生平第一挚友至交,本是父辈人物,如今更有师徒之份,笠原在哪一方面来说,也不敢有所冲撞他,这件事实在棘手得很。 有了以上几点困难,他才决定暂时不去讨还那封呈给皇帝的信;可是他内心却有一个大胆的决定。 足利将军以十万火急的心情,派他到中国去完成这件使命,却未想到他竟会出此意外。在万般无奈之下,这位日本武士,不得不试着亲自去面谒中国的永乐皇帝! 这是他内心一个极为大胆的计划,因为,这位天国皇帝朱棣,自谋惠帝登基以后,对于本身的防范,可谓是严谨到了极点。尤其是近两年,妖妇唐赛儿作乱,平定之后,这位大明的天子,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小心防范着,庚子年特置“东厂”,网罗了天下不少的能人异士,号称为“锦衣卫”。这些“锦衣卫”也就是俗谓的“大内卫士”,其职责专门负责皇帝的安全,以及侦办一些有关宫内的案件。 此辈人物,其中固然很多是属于“沽名钓誉”之流,但是却也有很多,是武林中少见的能人异士。所以笠原一鹤要想独自探宫,面谒成祖,套一句俗话,那是谈何容易,笠原一鹤这种念头,不过是一个念头而已,真要实行起来,只怕是难以实现。 在“老松客栈”里,他停留了数日,又思他去!可是一个人倒霉的时候,真是什么事也都叫他遇上,这位年轻武士,正想备马北行的当儿,却忽然又病倒了。 这病来势不轻,不时发冷发热,笠原一鹤不得不在这家店内住了下来。 等到病好了,已是秋去冬来,雪花飘飘的日子。 笠原一鹤客地病倒,更感到悲伤寂寞,所幸店中的伙计,对他倒是不厌其烦地热心照料,嘘寒问暖,请医送茶,甚是亲切。 来时,他身边倒是带有极为充裕的银子,不愁花用,大病初愈,暂时他倒是不想走动了。 客房内生了一盆火,雪花簌籁地落下来,院子里的茶花、早梅,都开了,美得很。虽说是旅途客地,但是却别有一番幽雅的情趣。 笠原一鹤深邃的一双眸子,显得更深了,站在窗前,望着院中的雪花,这位异国的游子,不禁想到了遥远的家乡,此刻,当然也该落雪了。他想到在日本,每逢这种落雪的季节之时,自己必定在雪原上纵驰划溜,其趣无穷;而今日,雪虽是同样的美,却早已失去了这份心情。 正当他睹景生情的当儿,他却看见对面的一间客房门打开了,一个身着棉衣十足的道学老先生走出来! 这人笠原一鹤早在七八天前,就发现他了,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客人,可是对方却对着他掀唇一笑,露出了几颗黄焦焦,被烟所熏的牙齿。 笠原一鹤只得点了点头,老人双手笼在袖内,弯腰笑道:“先生早啊,今天可真冷呀!” 当下含蓄地一笑道:“噢!还好,老人家是本地人么?” 这人听他答话,就眯着双眼,向窗前行来,走到了笠原一鹤近前,嘻嘻笑道:“小老儿是徽州人,先生你……是?” 说罢一双黄黄的眼珠,却在他身上转来转去,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是本地人!” 老人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连连点着头,一只手却抬起来,捋着他唇下的几根长短不一的胡子。 笠原一鹤这时才看清了老者的面目,见他皮肤很黑,右腮之下,生有一个小小的黑痣,两道眉毛,几乎快要掉光了,黄焦焦的就像针也似的。一个大鼻子,却是又红又圆,十足的酒糟鼻。 他身上所穿的这件棉袄,也确实是相当旧了,袖肘的地方,布面已破,露出发黄的红棉,相当的里邋遢! 笠原一鹤倒是很同情他,问道:“老人家是做什么买卖发财?” 老人龀牙一笑,搓着一双黄茧的手道:“发财可是不敢当,不过将就着过日子罢了!”说着咳嗽了几声,又道:“小老儿在徽州城里,开有一家墨纸的店铺,专门是出售我们徽州的墨和笔,勉强地糊口过日子!” 笠原一鹤见他说话时,口内不停地吸着冷气,哧哧哈哈,像是不胜寒冷的模样,不忍心道:“老人家,外面寒冷,到屋里来说话吧!” 老头儿笑着缩了一下脖子,道:“好吧,正要拜访!” 笠原一鹤忙转过身来,把房门打开,不一会儿,老头儿就走了进来。 他搓着两只手,微微地弯着腰,一副酸儒的模样,进室之后,哈了一口气道:“这可就暖和多了!” 自从在大沽沙上失宝之后,笠原一鹤对于一切陌生人,都小心多了,只是此刻自己身无长物,并不怕别人再打自己什么主意!尤其是眼前这个酸腐的糟老头儿,他是绝对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不对劲! 这时他坐在一张椅子上,却由靴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旱烟杆儿,打着了火,猛吸了起来。 笠原一鹤为他倒了一杯茶,却见老头儿,一双微微发黄的眼珠子,到处看了一转;最后落在了矮几上那几把刀上。他笑了笑道:“还没请教贵姓?” 笠原一鹤忽然心中一动,就点了点头道:“我姓笠……” 老头儿抽了一口烟,在烟雾里连连眨动着细长的双眼,咳了一声,吐出了一口痰。 笠原一鹤这时却巴不得他赶快走了,二人相对无言了一刻,老头儿用烟袋杆子在棉鞋底上敲了几下,嘻嘻笑道:“在外面走动的人,尤其是年纪轻轻的,时时刻刻都要注意,这个年头坏人太多!” 笠原一鹤不由愕了一下,道:“老先生所指为何?” 老人家喷了一口烟,笑道:“没有什么!”说完又用烟袋杆子,指了一下笠原一鹤放在矮几上的三口刀,笑道:“我是看见了刀,想到你先生必定是一个练武的人!” 老头儿说了这句话,又喝了一口茶,把烟袋杆子往靴筒里一插,拱了一下手道:“打搅!打搅!” 说着就站了起来,笠原忙起身相送,走到了门口,笠原寒暄道:“老先生名下是……” 这位看来冬烘十足的老头儿笑了笑道:“我姓祝……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说道:“祝老先生。” 老头儿这时已迈出门外,却又回头笑道:“笠先生在芜湖还要住多久?” 笠原一鹤已对老人留下了心,闻言摇了摇头道:“这个还没有一定!” 老头儿笑了笑,也没有再说什么,一只手捞着棉袄的下摆,抖抖颤颤地,就走了。 笠原一鹤望着他的背影,心里却奇怪地想着:“莫非像这么一个老朽的人物,居然也是心怀不轨,图谋对我不利不成?” 中国这个古老的国家,实在是太怪了,无奇不有,“人不可貌相”这句话,在中国是很应验的。 想到此,他不禁内心阵阵担忧了起来,使他不明白的是,这些人,怎么消息会如此灵通?怎么会知道这件隐秘? 如果这个老头儿,真是在打着盗宝的念头,那么他可真是看走眼了,他应该知道,那批宝物如今已不在自己手上了,应该去找姓徐的父女才对! 可是这种事,又怎能对陌生人启口! 他考虑了甚久,只有一个办法,快点走。可是这大雪的天,行路是太不方便,自己所带衣服又不多,一路换洗甚是不便,于是心想,雪一停就走! 当日黄昏的时候,他早早把窗门关上,独自在灯下观赏着他的刀,外面的雪却是越下越大了,一团团的雪花,就像是半空飞絮,一层层地堆积在地上,厚得就像是铺了一层棉花! 笠原一鹤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,他看了一会儿刀,觉得一个人甚是冷清,想不到只不过几个月的时间,已把自己的英雄壮志磨灭得没有一些儿了。 收下了刀,正要熄灯上床,忽听得门上有人“笃笃”地敲了两下,笠原一怔道:“谁?” 没有一点儿回声! 他确信自己耳朵,绝不会听错,必定是有人,所谓“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”!如此深夜,前来造访,绝不会是什么好预兆!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好吧!”他抽出了刀,反手背在肩后,足下一跨已来到了门前,当时右手背刀,左手紧握门柄,身形翩然而出,口中再次问道:“是谁?” 空廊寂静,哪有人影?只是拉门时,飘飘闪闪地掉下了一张纸。 笠原一鹤剑眉微剪,弯腰把这张纸捡了起来,见是一张写有黑字的信笺! 他左右望了一眼,一片寂静,倒是对面的窗上,映着黄昏昏的灯光! 笠原一鹤先不看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,匆匆揣好了这一张纸条,一弯腰,“嗖”的一声,已窜了出去,落在了对面的窗前! 他心中想道:“莫非是这个老人弄的玄虚?我倒要看看他在也不在?” 想着身形一长,已拔起了丈许高下,单手已攀在了一根老树枝上,面对着紧闭的窗户,这位日本的武士,用手上的刀,向前慢慢一送,窗户纸已被他的钢刀,刺了一个小洞,这时夜静更深,院内没有一人。 他把眸子紧紧凑上去,室内一切,立刻清晰可见,那个姓祝的老人,正自就着一盏油灯,在细细地读书,嘴里嘟嘟唧唧,也不知在说些什么? 不时见他摇头晃脑,下半个身子,整个包在一床棉被里,样子真是酸腐到了极点! 笠原一鹤看了一会儿,心中觉得很是好笑,对他怀疑之心已然大去,遂飘身而下。 心中却是一团狐疑,如此寒夜,又是谁来叩门投书?这真是怪哉! 他匆匆返回房内,把门关上,掏出了那张字纸,打开来一看,只见上面写的是一笔狂草,走墨有如龙飞凤舞一般,上面写的是:`` 一鹤贤侄: “敌人近在咫尺,随时要取你性命,一切谨慎,近日不宜外出,最好脱下和服,换上汉装,如守室不出,可保无虑也。字示。” 老叔留字`` 笠原一鹤费了很大劲,才看懂了对方的草书,不由甚为惊讶,对着孤灯发了好半天怔。心中却大为不解道:“奇怪,这人是谁呢?口气如此夸大,居然自称老叔?莫非是段南洲恩师不成?” 想着又摇了摇头,因为这是不可能的,段南洲已入佛门,已得法号为“涵一”,断不会再以俗礼见称,何况他与自己如今是师徒之份,又怎会称自己为贤侄? 再说,自己伤了师兄逃来,如果真要是他老人家,又岂会有如此口气?只怕早就怪罪下来了。 这么一想更不禁傻住了。 他又继续想了很久,愈想愈是不解!因为他来到中国不久,根本就没交过什么朋友,知道他的人可以说没有,这真是怪哉! 笠原一鹤忽然想到了匡长青,这是他来中原所结交的唯一朋友,莫非是他?可是对方的岁数,和自己相差不多,又怎会以“老叔”自居呢?他又岂能开这个玩笑。 愈想愈糊涂,根本没有办法再往下想了,又打开了那张纸条,研究了半天,仍是一无头绪。 最后他只好不再想下去了,心中却不禁暗暗忖道:“说不定这封信,正是那老头自己写的也不一定!” 信上说有人要害自己的性命,这会是谁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 心中虽是决定不再想,可是越不想,问题越是层出不穷,忍不住怒由心起。 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,一跳而起,“呛”的一声,把宝刀抽了出来,只见他满面愤怒,朗然笑了一声,推开了风门,走向院中,大声叫道:“哪里来的臭贼?你走出来,大爷我,可不要你来报信!” 雪很大,都飘到他的脸上,张嘴的时候,甚至于都飘到了他的嘴里,他只好闭上了嘴! 恨到极处,手中的刀,嗖嗖地往空中,一连劈了十几下,闪电般的刀刃,把飘落下的雪花,都砍成碎片,雪光映着刀光,更觉冷森森的煞是可怕。 他舞了几刀,犹未能泄恨,身形一蹿上了房檐,在房上又观望了一会儿,只觉眼望的地方是一片白,哪有什么人影? 忽然心中又动了一下,暗想到:“我何不看看此人留下了什么足迹没有?也许能够从脚印上,追探出一点眉目,也未可知!” 想到此,就弯下腰来,仔细在雪上看,看了半天,也没有发现什么足印。 这么一来,他内心就不禁有些吃惊了,身形随这飘落而下,又弯下腰来,在雪地里找来找去。 忽然,他发现了一行极为清晰的脚印,就在眼前不远,不由心中一喜,暗自笑道:“你可是露下了马脚了,我倒看看是谁?” 想着头也没有抬,低着头,慢慢一步一步向前找去,差不多走了十几步,忽然发现脚印尽头,有一双笨重的脚,死死地踩在雪内!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同时之间,却听得一人发出山羊一样的笑声道:“哎哟!我说是谁呢!原来是笠先生!” 笠原一鹤不由面上一红,原来面前站的这人,哪是什么顽强大敌,竟是对面那个姓祝的老人。 笠原极不自然地笑了笑,点了一下头,红着脸道:“夜这么深了,你老人家还没睡?” 这位祝老先生,缩着脖子,袖着手,吃吃笑道:“正要关门睡觉,听见你在院子里叫唤,当是什么事呢!”说着“哧”又笑了一声,道:“嘿!笠先生,你可真有意思……” 笠原一鹤不大高兴地道:“有什么……意思?” 姓祝的老头子晃了一下头道:“你拿刀砍什么呀?砍雪?嘻,有意思极了!” 笠原一鹤气道:“我是在练刀!” 祝老头“哦”了一声,连连点头道:“难得!难得!老弟,你掉了什么东西呢?” 笠原一鹤知道他在笑自己弯腰看地,含糊地摇了摇头道:“我的刀鞘子掉了,不要紧,明天天亮了就可以找到!” 祝老头两只手在袖子里抖嗦一下,连连点着头,笑道:“我说呢,这么大雪,可是不大好找!” 笠原一鹤一肚子的闷气,无从发泄,此刻反吃这个不相干老人取笑一阵,着实无味,当时点头道:“老先生要是没事,我走了!” 祝老头拱手弯腰,说道;“请……请便!” 笠原一鹤一肚子气返回房内,把门关上了,心中却不禁想到了那投书人,必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,只看他那种来去如风的身手,和雪地上居然不着一丝痕迹,此人那身轻功,就足足在自己之上。 他不由深深皱着双眉,对于中国,这个能人辈出的地方,他真是钦佩了。这些所谓的奇人异士,却又是一些看来丝毫不起眼的人,真令人难窥全豹,莫测高深。 这一夜,就在猜疑惊恐之中过去了。 第二天雪停了,笠原一鹤早早起来,收拾了一切,唤来了店伙计算清了钱,他又取出了一些银子,嘱他们去为自己买一匹马! 想到了那封投书曾嘱咐自己,叫自己不可妄动,他内心倒是不无犹豫!可是他乃一个堂堂武士,又怎能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的一封信呢?如果那人是别有用心呢?所以他仍然是按照自己的意思,决定一切! 他走到门口,向外望望,却看见对面那个祝老头,用老棉鞋,在那将欲化的雪上踩踏着,大概他是爱听踩踏在雪上的那种声音吧! 他头上戴着一顶绒线的小帽子,几根秃眉,在雪的映照之下,闪闪发着白光,看来就像是几根钢针一样的。 笠原一鹤看他的时候,他却微笑点头道:“怎么,要走了么?” 笠原一鹤只得点头道:“是的,是的,我有事,我先走了!” 祝老头弯下腰来,说道:“顺风,顺风!” 说着他就转身回房去了,笠原一鹤把一切都弄好之后,店伙计已为他牵来了一匹骏马,要价纹银二十五两,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,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。 可是当他看了那匹马之后,却也就不以为贵了,那是一匹灰毛红目,雪白四蹄的骏马,笠原一鹤是很懂得马的,这匹马耳耸鼻大,鬃毛长,牙口好,象征着它正当少年。 于是他照数付了银子,把简单的行李,放上了马背,几口钢刀插在胸前,天气寒冷,他在头上戴了一顶武士的小钢帽!如此一打扮,当真是英姿飒爽,十分的英俊了。 店伙为他牵着马,穿廊而出,忽然他想到那个祝老头,照礼应该过去打个招呼,于是就转到他门前,不由顿时一怔! 原来那祝老头房门敞开,内中衣物已搬一空。 他呆了呆,道:“咦,人呢?” 身后的伙计,笑道:“大爷,你是问那只老山羊么?走了!” 笠原眨了一下眸子,暗想到:“怎么刚才还同我说话,这一会儿却已走了?好快!” 当时就偏头问道:“你叫他什么?” 那伙计脸一红,讪讪笑道:“大爷,你别见怪,小的可是说着玩的。祝老先生是我们这里的常客,因他老人家笑起来声音很怪,像山羊,所以我们大伙都就叫他祝山羊!”说着笑了一声,龀着牙道:“大爷,你们是朋友?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:“我们才认识不久,这祝老先生是做什么事情的?你可知道?” 伙计翻了一下眼皮,说道:“我知道,他老人家是开笔墨坊,专门做纸墨生意的!”缩了一下脖子,吸了一下鼻涕,他又说道:“这位老爷子可是怪透了,人家骑马,他也骑马,可是他的马比驴还小,也不知是在哪里找的!” 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,一时想到那祝老头,骑在如此的一匹小马上,那种滑稽的样子,不由笑了笑,事不关己,一笑也就算了。 出了客栈,一路打马北行,不久,已可望见瀚阔的长江水了,水上舟舶云集,橹樯如林。 笠原驻马前望,心中不禁有所思虑,他决定暂时不乘船,先跑他一程再说。 于是,抖动丝辔,胯下神驹,发动四蹄,如箭也似地顺着江边飞驰了下去。 这一程,最少跑了也有三四十里路,前望着江水,更是广阔,只是江上行船,已不似先前那么拥挤了。 他勒住了马,正在展望江势,忽听到江上有人高声唤道:“喂!喂!客官,客官!” 笠原偏头望时,却见身后飞快地驰来一条双帆四橹的中号座船,一个头戴雨笠的汉子,正自向自己挥着手。 霎时间,船行近了,那汉子高声叫道:“客官,搭个便船吧,便宜得很!” 笠原一鹤不经思索地点了一下头道:“好吧!” 那船伙计一跃下船,把船硬拖至江边,放下踏板,把马拉了上去,笠原随后又上去。 上船之后,就见船内甚空,只有两个客人,一个是矮小的个子,年有四十上下的汉子,穿得很体面,留着小胡子,弯着腰向笠原施一礼。 另一个,却是一个年有六十五六的老者,一身灰布长衫,一只眼像是失明了,用一块云纸罩着,颔下一缕黑须,看来甚是清癯! 他独自把盏,朝着江上,并不和笠原打招呼,那舟子搭了笠原一鹤,正要撤板,忽听见一声尖细的声音道:“慢着,我也搭个便船!” 大家循声望去,却见远处沙滩上,一人一骑,飞快驰了过来,人马都显得很小。 笠原一鹤先见那马小得可怜,正自惊异,谁知再一看马上的人,他不由顿时呆住了!敢情那马上不是旁人,正是那个绰号老山羊姓祝的老头儿,他一面跑,一面狂舞着手道:“等等!等等!我来了!” 舟子回头望望那两个人,那个矮子皱了一下眉,道:“快走,我们不再搭别人了!” 可是那姓祝的老人,别看他的马小,却是快得很,这时已跑到近前,这老头儿,跳下马,不等他撤跳板,拉着马就上来了! 姓祝的老头儿,这种突然的动作,令舟内各人都吃了一惊,尤其是那个矮子,更形大怒! 他瞪大了眼睛,说道:“咦,这是怎么一回事?谁叫你上来的呀?快下去,下去!” 祝老头脸上堆笑,连连拱揖道:“外面走的人,行个方便吧,我多给钱也就是了!” 这时舟内那个矮汉,走过来道:“老头,你是干什么的,说不搭就是不搭,怎么这么啰嗦!” 祝老头连连打躬道:“何必呢?我又不占什么地方,你先生行个方便吧!” 说着一只手拍着他那头小马的屁股:“走!走!咱们到一边去!” 笠原一鹤见那匹马,非但较常马为小,而且身上多处皮毛,均已脱落,真是难看得很。 祝老头把马赶到了船尾边,口中叹着气道:“做小生意的人嘛,可怜哟!” 嘴里面说着,一面把马背上的大包袱解下来,放在了船板之上;然后自己又坐在包袱上,那样子是在这里坐定不走了! 那穿着讲究的矮个子,看到此皱了一下眉,这时靠窗坐的那个高大老者,似已有些感到不耐,他回过头来,嘿嘿笑道:“这么大的船,多搭一个人又算什么,快走吧,这样走法,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到地头?真是……” 矮汉子听他这么说,像是无可奈何地道:“好吧!” 说着目光看着祝老头,冷笑道:“老头儿,让你上船是可以,你可别捣蛋!”才说至此,那个高大的老者,忽然大声道:“怎么回事,给我下的面呢?” 矮汉子回头笑道:“大爷你没有看见吧?等顺风上了帆,伙计才得闲呢!” 那个高大的老者笑了笑,偏过头来,以那一只独眼望了望笠原一鹤。 笠原一鹤正想把目光转开,那瞎了一目的老者,却笑着把手上的茶杯举了一下,微笑道:“喂,朋友,船上风寒,喝一口茶吧!” 笠原一鹤礼貌地欠了一下身子道:“谢谢!我还不渴!” 说着他目光一偏,却见那姓祝的老头,也正在向这边看着。 笠原一鹤正想对他点点头,可是那祝老头,却又把目光瞟向一边去了,一鹤不由呆了呆,心说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他怎么不认识我了呢?” 想着又仔细看了他几眼,又觉得客栈内的老人,正是此人,绝对错不了。他是一个直性人,心情是全往直处想,也没有想到其他方面,心里可是老大的不乐。暗暗忖道:“你又有什么了不起,莫非我笠原一鹤还非得与你攀交不成?”想到此,也就不再去看他。那老者,这时指着一张椅子,笑道:“来!来!来!请坐下来吧!” 笠原一鹤就不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! 这时船伙计走过来献了一杯茶,独目老人一笑道:“兄弟,你是上哪去呀?” 笠原一鹤一笑道:“还没有一定的去处!” 老人一只手轻轻敲打着杯子道:“是往北边去吧!” 笠原一鹤点了一下头道:“是的。” 这老人呵呵笑道:“太巧了,我也是往北走!”才说到此,在船尾晒太阳的那个祝老头,也发出了一声尖笑道:“太巧了,我也是往北面走,嘻嘻!” 独目老者,用那仅有的一只眼,狠狠扫了他一眼,祝老头挺不自然地龀牙笑着,点头不是点头,哈腰不是哈腰。 独目老者忽然像是呆了一下,他站起来,慢慢走向船尾,姓祝的矮老头现出很是惊怕的样子,他嗫嚅道:“怎么啦,我说错了话是不是?” 独目老人这一站起来,才看出此老身材极高,较常人最少要高出一头,他慢慢走到祝老头身前,低头看了他半天道:“朋友,你贵姓?” 祝老头由地上站起来,一面拍着身上的棉袍子,尴尬地笑道:“小老儿姓祝,老兄你贵姓?” 老者哼了一声道:“你不要问我!”说着又用手把他的包袱解开来,看了看,祝老头忙道:“是文具,笔墨纸砚都有!” 老者翻看了一会儿,又看着他,过了一会儿,才冷冷说道:“你上北面去干什么?” 祝老头怔了一下道:“做生意呀,先去金陵!” 老者问道:“金陵什么字号?” 祝老头一笑道:“马四胡同的文宝斋,你老请多照应!” 独目老者又瞥了瞥对方身上,一身厚棉袄,足下是一双大棉鞋,一副冬烘道学的样子。 他皱眉想了一会儿,哼了一声道:“这船我已经包下,我看到了当涂,你先下船吧!” 祝老头堆笑道:“你先生也真是的,我又不占地方,大家都是在外行路的,你老要是嫌我多嘴,我不说话就是了!” 独目老者愤愤看着他,冷笑了一声道:“好吧,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,只要你不后悔就是!”说着愤然转身而去! 祝老头一面包着他的包袱,一面嘻嘻笑道:“绝不后悔,你老人家放心吧!” 独目老者这时又坐回原处,这时船伙计送上面来,老者对笠原一鹤礼让道:“来,兄弟,你大概也饿了,先来碗面,来!来!” 说着就把面碗送了过去,笠原一鹤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,也就老实不客气地接过碗来,却听见一边的祝老头咳嗽了一声,笠原一鹤用眼一看,就见祝老头对着自己摇了摇头,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暗忖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那瞎目老者,含笑说道:“趁热吃了吧!” 笠原转念一想,又把面碗推了回去,摇了摇头道:“谢谢!我还不大饿!” 老者不禁怔了一下,又笑道:“吃吧,一碗面,又算得了什么?反正你也要给钱的!” 笠原见碗内有香喷喷的牛肉,汁浓味香,不由咽了一下唾液,忍不住又用眸子,向那祝老头儿望去。 祝老头儿这一次明显地对他摆摆手,笠原心知有故,就笑了笑道:“不要客气,我不吃!” 老者见他坚决不吃,不禁皱了下眉。他因而顺着笠原的目光,向前望去,却见祝老头正在太阳下面,翻弄着他的大棉袄,并没有什么异状,不由暗暗道了声奇也!当时一笑,就对那伙计摆手道:“你就端回去好了,等一会儿我们再弄好的给他吃!” 老者嘻嘻一笑,笠原不由猛地叱道:“站住!” 那伙计正自端碗要走,闻声忽然站住,笠原赶上去把那碗面接过来,冷冷笑道:“里面有什么东西?” 伙计翻了一下眸子,呐呐道:“牛肉呀……怎么啦?大爷!” 笠原哼了一声,道:“牛肉?好,你把牛肉吃下去,吃……” 伙计打了个哆嗦,口中道:“这个……这……” 这时那个矮汉子由一边走过来,嘻嘻一笑道:“你们不吃,我吃!” 说着就把面碗端过,走到一边坐下,笠原不由心中一动,上前道:“喂,你可当心,面里可能有毒!”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4章 莽莽江湖武士心 那矮子咧嘴一笑,道:“毒?什么毒呀?” 说着夹起一块牛肉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,眉毛一会儿张开,一会儿又蹙上,哼了一声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坏,味道不错!”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暗奇,心说这是怎么回事? 这时,那个瞎了一目的老者,却呵呵笑道:“怎么着?兄弟,你疑心这面里有毒?” 笠原一鹤回过头来,冷冷笑道:“我有点儿疑心!” 老者又呵呵一笑道:“为什么要下毒呢?” 笠原就用眸子去望那个祝老头,却见他正自闭目,在一边睡觉呢!他一时也搅糊涂了,不知他是弄什么鬼? 这时就听得那老者,在一边哈哈笑道:“你看!他把面已经吃完了!” 笠原忙回头去看,果见那矮汉子手中的面碗,已空空如也,矮个子嘻嘻一笑,用手抹了一下嘴。 笠原吃了一惊道:“你都吃下去了?” 那矮子哼了一声道:“可不是吃下去了,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?” 说着他冷笑了一声,道:“幸亏这条船上没有别的外人,要是有别的客人在,听了你这句话,人家不要吓坏了?朋友,这个玩笑,可是开大了!” 笠原还未说话,那一边晒太阳的祝老头,忽然哈哈笑道:“放心吧,船老板,我知道也不说,我不说谁也不知道。” 那个伙计就闻声叱道:“妈的,没有你的事,你少插嘴好不好?” 祝老头用全白的眼珠,望了他一眼,嘻嘻一笑,就翻过身子,又晒他的太阳去了。 笠原一鹤心中着实不解,方才那祝老头儿,好好地对自己摆手做甚?平白无故,叫自己闹了这么一个笑话!想着越觉得面上无光,就转身走到一边,只见江水十分浩瀚,水面上江帆点点,这中国的第一大江,果然势派不凡,气概万千。 站在船板上,他不禁有些儿神驰,回想到了故国本州与四国之间的“濑户内海”,那些渔人操作的情形,翩翩的帆影,倒和这里的情形有些儿仿佛。 此来中国,原本是有一腔远大的抱负和绮丽的幻想,曾几何时,却想不到,竟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!想到此,他紧抓着刀的刀柄,不禁雄心忽起,暗忖道:我绝不能如此甘心呢!由不住重重地在船板上拍了一掌,发出了“叭”的一声,那穿着讲究的矮汉,闻声一笑道:“唷!怎么啦?” 笠原一鹤也没有理他。 他继续往下想:“一个人是不能软下去的,你愈软,人家就愈强,我这一次入江湖,必定是把这件事弄一个清楚,否则的话,岂不叫师父看轻了。”想到此就回过身来,步向后舱,见有两个伙计正在炒菜弄饭,一边的桌子上,放的还有馒头,他就过去自己拿了几个馒头,走到一边,面对着江水,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。 吃完了,回头看时,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,正用那只独眼,望着自己在微微冷笑。 老者发现他也在看自己,却又改成了微笑;并且还向着他点了点头。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又是一怔,暗暗忖道:“莫非这个老人,真对我怀有什么恶意不成?”可是当他看见了自身侧的刀,内心就定了下来,暗忖道:“有这口刀,我又怕他做什么?”想到此,有意把刀抽了出来,在日光之下,这口刀闪闪发着金光,望着刀他微微一笑,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两下,又放回鞘内。 在船尾,他又看了看他的马,安静地在嚼着草,那个祝老头的马,也卧在一边,看着这匹马,笠原一鹤就想笑,他真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丑的马! 看起来这马真比驴还小,头上的毛都秃了,背上的鬃也是稀稀落落的几根。 这还不说,这匹马还害眼病,眼圈四周都烂了,一双眼睛直流黄水,四个蹄子上却是生着极长的毛,把蹄子都包上了,在太阳底下,它还蜷上四个蹄子,让太阳晒它的肚囊皮! 笠原一鹤不由得更是想笑,真想不通,为什么这姓祝的竟会看上了这么一匹马,骑出去真不怕被人笑坏了? 一个人在船上甚觉无聊,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者,这时却站起来,走向舱内去了。 一个船伙走过来,道:“大爷,里面有房间,去歇一会儿吧,半夜才能到太平府呢!” 笠原一鹤也不知道太平府是什么地方,反正他是想着住北面走,目的地是北京城! 当时就点了点头,向舱内走! 当他经过那个祝老头的时候,却见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,口中喃喃自语道:“唉,在外面行路的人,样样都得当心,连睡觉也得当心!” 笠原一鹤站住,想要跟他说话,祝老头却把身子翻到了另一面,嘴里含糊道:“……要不然,人家杀了你,你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?你师父要是找我要人,我可就没办法了!” 笠原不由心中一动,觉出这祝老头,好像话中有话,正要问他,却听得他鼾声连天睡着了。 当时心中不禁大大地犯嘀咕,那个船伙计,在前面见笠原驻足不走,就回过头来,见状,他笑道:“大爷,你别理他,这老山羊我知道他,在芜湖是出了名的,疯疯癫癫的,嘴里乱说话,谁招着他准倒霉!” 笠原一鹤不由皱了一下眉,低头看了看祝老头,却见他睡得正熟,自己也不便再跟他说话,就进到舱内去了。 在摇摆着的昏灯之下,那个穿着讲究的矮个子,正冷笑着,在舱内来回走着,另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者,就坐在他对面。 矮个子冷笑着道:“徐老二,我看这件事很麻烦,他又不是不懂武功,下手只怕不大容易!” 高身材的瞎老人,他那唯一的独眼,闪闪地放着凶光,他一只手按着茶几角,沉声笑道:“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好犹豫的?你只管把风,一切有我!” 矮个子长叹了一声,道:“徐老大也真是的,东西到手也就算了,又何必非要置他于……” 老者冷森森地笑道:“崔令,你莫非还不知道大哥的脾气,他交待下的事情,是不打折扣的!” 崔令打了一个冷战,嘻嘻一笑道:“得!算我没说,二哥,你看着办吧!” 老者沉声说道:“等过了太平府以后再动手,现在先不要紧!” 崔令双手放在袖子里,眯着一双小眼嘻嘻笑道:“徐二哥,你大哥到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?听说数目相当可观咧!” 老者哼了一声道:“大概不少!” 崔令喝了一口茶,五个手指头在桌面上来回敲打着,咧着嘴,小声道:“我说一句话,二哥您可别生气,这种杀人的买卖干下来,他不能只给咱们这么一点儿,太少!” 老者面上现出红光,半天口中哼了一声,道:“数目也不能算少了,况且又是自己人!” 崔令嘻嘻一笑,道:“自己人固然是自己人,可是咱们给他杀人,他拿东西,却给我们这么一点儿!”说着抖了一下肩膀儿,苦笑道:“我崔令是冲着二哥你一句话,生死都无所谓,只是你……” 独眼老者轻轻唉了一声,道:“我又有什么特别?”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们可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,徐雷今天发了财,你徐林连一个子儿也摸不上,未免太屈了!” 原来这瞎了一眼的老者,名叫徐林,他竟是“短命无常”徐雷的嫡亲胞弟,二人同时都干着无本钱的生涯,只是并非一路,是各人干各人的! 徐林显然为崔令这几句话说得动了心了。他低头想了想,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谁又知道那批东西到底值多少?”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,道:“那还少得了吗?少了人家能贡给皇帝?”说着把身子前倾了一下,小声说道,“现在外面谁不知道这件事?听说‘阴风叟’岳桐也专为这件事下山了,以后可有的瞧的!” 徐林叹了一声,显然已为崔令之言所动,他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是知道的,徐雷和我虽是亲兄弟,可是我们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……” 崔令龀牙一笑道:“当然,我要是不知道,这些话我能说吗?我只觉得这件事,他是在利用咱们!” 徐林冷哼了一声,道:“你应该知道,我这么做,不过是念在一点儿手足之情,其实谁又稀罕这些个钱?” 崔令冷笑了一声道:“二哥你可是太好了,你莫非忘了,你那只眼是怎么瞎的,还不是为了他……” 才说到此徐林恨得“叭”地拍了一下桌子,慨然道:“不要再说了!” 崔令翻了一下眼睛,嘻嘻一笑道:“二哥,不是我说你,你太老实了……”说着用手指了一下,小声道,“这日本武士,乃是天子的贵客,不是我说一句什么,要是杀了他,只怕……” 徐林皱了一下眉,道:“依你的意思呢?” 崔令耸了一下肩膀,嘻嘻一笑,说道:“咱们把他给囚起来,用不着杀他,然后……” 徐林一怔道:“那如何使得?要是风声走漏出去,还得了!” 崔令嘿嘿一笑道:“有什么不得了?再说谁会知道?只要我们隐秘一点儿!” 徐林点了点头,遂又道:“只是这么做,又为了些什么呢?何必呢?” 崔令笑着叹了一声,道:“唉,二哥你可真是,有他在手上,你我还怕没有钱,那时候你大哥要想赎他,没有上万的银子,我们就不给他,到最后他一定会拿出来的!” 说着搓了一下手,笑道:“那时候我们可就坐着吃了,也别再东奔西走的了,二哥,你说我这个计策想得怎么样?哈——再好也不过了!” 徐林站起来走了几步,点了点头道:“好,就是这么着,一切都依着你!”他坐下来,又道,“可是,咱们怎么对付他呢?” 崔令一笑道:“这事情就好办了,他不是往北去么,据我想他是上北京城去,是想去见皇帝太爷去,咱们给他拐个弯,往四川去。” 他得意地笑道:“四川多的是山,我们朋友多,弄他一个人还有什么问题?” 徐林冷笑道:“只怕不容易!” 崔令笑道:“绝没有问题,他一个外国人,对于我们中国地方哪会清楚?咱们说东不就是东,说西还不就是西?你放一百个心吧!” 徐林这时是一点主见都没有,一切都听崔令的,他怎么说就怎么是,当时闻言就不再说话了。 崔令喝了一口茶,笑道:“那时候你独眼雕徐林的大名可是响了,黑白道上的人物,谁不佩服你?” 徐林嘿嘿一笑道:“这个我倒是不想,只要能弄几个钱,也就算了!” “钱当然要!”崔令道,“名也是要的,这叫做名利双收!” 独眼雕徐林忽然想起了一事道:“可是外头那个老小子可怎么办?依我看,咱们靠岸撵他下去算了!” 崔令摇头道:“这么一来,那日本人可就知道不妙,反倒不好收抬了!” 独眼雕那只独眼一闪,道:“那么干脆就宰了他,这是他自找的!” 崔令好似对任何事,都有深谋远算,他摆了一下手道:“这更不用急,我们只管走我们的,他要是听话不惹事,到一个地方叫他走他的,要不然就把他推到江里喂王八去!”才说到此,忽见靠江的一扇窗子“吱”一声开了。 崔令就站起来,走过去关窗子,谁知他的手还没有碰着窗户,却见一张纸由窗外翩翩地飘进来,一直飘落在正中几上! 二人都不由一怔,独眼雕一把抓起,就目一看,立时神色大变,只见他身形一矮,已来到窗口,向窗外看了看,阵阵海风吹进来,有几艘大船正自一边驰过去! 他呆了一下,忙把窗子关上,回过身来! 崔令见状忙趋前道:“什么?写些什么?” 独眼雕徐林冷哼了一声,坐了下来,道:“你拿去看吧!” 崔令面上一变,接过了纸条,只见上面写着:“少做昧心事,暂寄尔等首级以观后效!”末尾具名却是“老狸”两个字! 这几个字,每一个都有核桃大小,像是用炭条写的,字迹雄劲,很有腕力。 崔令看完之后,不由呆住了,摇了一下头道:“怪也,这是谁?” 徐林冷笑道:“你知道有谁叫这名字么?” 崔令摇了摇头道:“不知道……” 独眼雕哼了一声道:“莫非这是老狸的笔迹?” 此言一出崔令吓得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:“不会吧!”他苦笑了笑道:“老狸岂能来到这里,管这种闲事?听说他早就死了!” 徐林冷笑了一声道:“除了他,谁又能有神出鬼没的功夫?”说着他忽然心中一动,道:“走!我们到上面看看。” 于是二人匆匆上到外舱,只见船上几盏风灯在夜风里微微摇动着,气氛是一派安静! 徐林慢慢走到船尾,只见那姓祝的老头儿,仍然靠在前门板上呼呼地大睡。大概是天太冷,他把整个棉袄的下襟都翻了过来,盖住了脸,露出里面的小棉袄和大棉裤,脚下的老毛窝八字形地分开着。这副睡相可真是不怎么雅观! 崔令就过去摇了摇他,祝老头翻了一个身子又睡了,仍是鼾声连天。崔令又用力推了他一下,口中唤道:“喂!醒醒,有话给你说!” 祝老头口中嘟嘟囔囔道:“喝,好大的两条鱼,好大的水呀!”说着又含糊睡着了。 崔令呆了一下,气得跺了一下脚道:“走吧!这种窝囊废!” 独眼雕本是有些疑心,见状也皱了一下眉,要是说这老头是“老狸”,可真叫人难以相信。想着,他目光又转过去,看着他所骑的那一匹癞马,就更不由疑心大去!当下叹息了一声,转身而去! 走到船尾,徐林冷笑了一声道:“会有鬼了不成?这纸条是从哪里来的?” 崔令黯然道:“一定是刚才过去的大船上飘进来的,要真是有老狸其人,他也是在前面那条船上!” 徐林低头寻思了一下,低声道:“老狸一向是出没在川滇云贵一带,我们上四川岂不是……” 崔令冷哼了一声,道:“现在他既然在安徽,我们去川内又有何妨?” 说到此,他心中一动,忙道:“二哥,那老狸如果果真在前面那条船上,我看他必定在前路等着我们,现在我们何不来个掉头走,和他背道而驰,再找一条捷径,取道入川,岂不是好?” 徐林连连道:“对!就这么办!” 崔令立刻过去,通知那掌舵的,叫他掉头而行,并问他道:“方才你可曾看见有什么动静么?”那名舵手傻瓜也似地摇着头答道:“没有呀,怎么,有什么事情发生了?” 崔令摇了摇头,道:“你去把海砂子和三头蛇两个家伙叫醒,叫他们留心一点儿,有什么不对马上通知我!” 舵手答应了一声,立刻领命而去! 在漆黑的深夜里,这条船,慢慢掉回过头来,掌舵的刘大彪用生满肌肉的右臂扳过了舵柄,船身在辽阔的江水上划了个圆形的***!这时候月亮很高,在水面上,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,刘大彪由不住哼起了小调:“他二姨,白肚皮……” 小调还没有唱完,忽觉船身吱吱扭扭直响。 他心中一动,忖道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就抬头看了看,那边的海砂子哑声说道:“喂,刘大彪你掌好舵呀!” 刘大彪怔道:“怎么回事?” 海砂子骂道:“妈的,要撞上石头了,还怎么回事?” 刘大彪吓了一跳,忙跳起来,偏着头看了看,可不是,船屁股离着一座石山不到一丈远。 这一惊把他给吓了个不轻,赶忙跑过去用力地扳舵,只是怎么用力也搬不动。 刘大彪吓得叫道:“快来!”海砂子跑过来惊道:“妈的,怎么回事?船可要撞上去了!”刘大彪弯着腰道:“舵上有东西,快帮着看看吧!”海砂子忙顺着舵把划下去,费了半天劲,抱上了一大块石头,舵把才又恢复了灵活!刘大彪吁了一口气,道:“怪事,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呀!” 船尾险些撞上了石头,总算渡过了难关。 海砂子嘴里骂道:“妈的,你把什么舵,差一点儿咱们都下水喂了王八!” 刘大彪笑道:“今天***是有鬼了,好好的舵上怎么会有了石头,说不定是你们谁开的玩笑。” 海砂子赌誓道:“龟孙子才捣鬼!”才说到此,就见刘大彪双眼发直,喃喃道:“怪了,怪了,今天真有鬼了!” 海砂子一怔道:“怎么回事?” 刘大彪指着外面道:“我刚才不是掉过头了,怎么现在又回了原样?” 海砂子骂道:“***真见鬼。” 刘大彪一个劲地摇晃着头,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够清醒,一面用手摸着头发,口中连连称奇。 海砂子叉着腰道:“转过来,这一次我看着你转!” 刘大彪双手握舵,徐徐扳动,这条船铿然有声地在江上划了一个***,又转了过来。 水面上风平浪静,刘大彪用右臂倚着舵把,嘻嘻笑道:“这一次,我看它怎么转?”话方说完,他就觉得那只舵,像是有极重的力量自行向一边转动。 刘大彪不由口中“咦”了一声,他猛然转过来,弯下身子,向着船下望去,可是就在这个时候,他觉得一股冷风,直向自己脸上扑来。这股风力极强,刘大彪连“唉呀”两个字都没有唤出,只觉得鼻端风力一冲,顿时就窒息昏厥了过去。 他仍然是倚在舵位上坐着,可是谁也不知道,他竟是昏死了过去! 海砂子在舱侧走了一转,忽然口中“咦”了一声,骂道:“妈的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 说着高声叫道:“刘大彪,你是***怎么把的舵,船怎么又回头了?” 刘大彪呆呆坐着,没有答应他,海砂子一跃而前,一掌推过去道:“是怎么搞的,睡着啦?” 只听见“啪”一声,刘大彪身子一歪,差一点儿要掉到河里去,海砂子吓得一把抓住他,用手摸了摸他,大声叫道:“不好了,刘大彪死了!” 另一名水手三头蛇许在槽,睡眼惺松地正在一边收拾着缆索,闻声吓了一大跳,他飞快地跑过去,海砂子忙对他道:“快去通告崔爷,刘大彪大概是死了!” 许在槽才一回头,迎面却见站着一个,颔下留着一小绺山羊胡子的小老头。 三头蛇不由一惊,凝神一看,来人不是别人,却是卧在船尾舱上那个老头儿。 许在槽不由怒声道:“滚开,没有你什么事!” 祝老头嘻嘻笑道:“没有你什么事才是真的!” 他说着并不让路,一只手摸着下巴的小绺胡子,眯着眼睛直笑。 三头蛇不由大怒,他们是狗仗人势,根本就没有把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看在眼里,这时见状,口中骂道:“去你娘的,给我滚!”兜胸一拳打了过去,祝老头身形纹丝不动,只听见“砰”一声,这一拳打了一个正着。祝老头的身子,却像不倒翁也似地猛然摇动了起来,三头蛇这一拳就像打在了棉花堆里一样身子又被弹回了四五步。 当时他只觉得脑内隐隐一震,并没有什么不对劲,心中一惊,哧哧地道:“老头,你是谁?”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:“留着你还有用,你已经受伤了,要活命就得听话!” 三头蛇口中骂道:“放屁……” 他忽然觉得口中一甜,一阵翻心,“哇”地吐出了一口鲜血,吓得他一屁股就坐了下来。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:“怎么样?” 这时那舵上的海砂子陈一舱,见状大惊,他这才知道,原来这貌不惊人的糟老头,原来竟是这样的一个风尘异人,当时,一反手,“嗖”地打出一镖。 祝老头背向着他,忽然反过手来,随便地一招,海砂子打出的钢镖,竟为他接在了手中。 祝老头转过身来,笑道:“怎么样?你也要试一试么?” 海砂子仗着自己水性好,正要向水中跳去,就见祝老头一只手微微向上一招,海砂子口中“啊”一声,顿时就定在船板之上。 祝老头指了地上的三头蛇一下道:“你去把舵,不许转航,否则我杀了你!” 那三头蛇许在槽已被祝老头吓坏了,闻声连连地点头,嘴里不知怎么说才好! 祝老头嘻嘻一笑,道:“你要是跳下水,更是死路一条,你已被我封了暗穴,你小心着!” 三头蛇闻声几乎吓软了,就过去扶着舵! 祝老头望着他们打了一个呵欠,嘻嘻一笑道:“舱里面也快了,我得下去看看去!” 祝老头就推开舱门,向船下走去! 舱面上发生的事情,舱下面是一无所闻。 在昏暗的油灯之下,那位日本的武士,正自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,沉沉地睡觉呢! 一条人影,像幽灵也似地飘了进来! 昏灯之下,这人闪烁着一只独眼,十分狰狞。 紧接着,又悄悄进来了另一条人影,那是头扎黑巾,身材矮小的崔令。 独眼雕徐林站定了身子,望着榻上的笠原一鹤,微微一笑,回过头来向崔令点了点头。 崔令轻步上前,见那只大皮袋子,就在笠原一鹤的身子后面,平放着。 徐林作了一个手势,意思是先把他枕下的刀抽出来,崔令点了点头,他看见大小三口刀,都整整齐齐压在对方的枕下,一时颇感不好下手。 徐林一迈步,已来到了笠原一鹤身边,只见他双掌向当中一合,倏地一个倒仰,整个身子,已烟云似地翻出了一边,再看他掌内,已多了一口光华闪闪的短刀。 他把这口刀,轻轻交到崔令手中,身形向前一塌,又到了枕边,如此依法炮制,他取得了第二口刀。 正当他要取第三口刀时,就在他双掌已贴在刀柄之上的刹那之时,床身却不知怎地一阵大动。 床上的笠原一鹤忽地一个翻身,口中道:“啊呀!” 他身子如同一只大鹰也似地腾了起来,独眼雕已抢先取刀在手。 只见他洪声大笑道:“日本朋友,你慢了一步!”言罢,长刀一挥,直向笠原一鹤面门上劈去。 笠原一鹤惊魂未定,尚不知是怎么一回事,对方刀已到,他骤然向外一滚,可是崔令手中的两口刀,几乎在同时之间,双双递出,一左一右抵在他左右双胁。 笠原一鹤惊魂乍定,不由吓出一身冷汗。他口中喝道:“你们做什么?” 二臂一抖,正要拔身而起,那独目老人徐林的长刀,却在这时,抵在他的前胸之上! 三口钢刀,在骤然间,以“迅雷不及掩耳”的快手法,制住了这位来自东瀛的剑道高手。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,当他看清了二人面貌之后,不由冷冷一笑道:“原来是你们……” 他目光闪烁着怒火,哼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 徐林嘻嘻一笑道:“先慢打听!”他动了一下手上的刀,让刀尖点在对方的衣服之上,然后点点头笑道:“朋友,只要你听话,我们绝不难为你,要是你想反抗!”说着他嘿嘿一阵冷笑,道:“那可就说不得,要你死在你自己的一口刀下!” 笠原一鹤狂笑了一声道:“笠原一鹤并非是怕死之徒,你休想吓我!” 徐林面色一沉,一旁的崔令却呵呵大笑道:“年轻人,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!” 徐林点了点头道:“我们只护送你到一个地方,让你安静地住几天,井不想伤害你!” 说着,他怪笑了一阵,接道:“听说你带出来的钱不少,当然好东西人家已经拿去了,现在我们先看看还有什么剩余的东西好拿没有?”说着笑道:“崔令,你去看看去!”他的刀向前一挺道:“你只要敢动,可别怪我刀下不留情!” 笠原一鹤真没有料到甫入江湖,竟会又遇到了第二次劫难,当下不由长叹了一声,闭上了双目,说道:“一切随你们的便吧!” 徐林嘿嘿一笑道:“这才像话!” 这时崔令走到了床边,口中“咦”了一声道:“袋子呢?”说着一眼却看见那大革囊掉在床边,似乎较先前大许多。 崔令放下了双刀,过去拉开皮袋子,伸一只手进去摸一把,倏地大吃一惊,猛然后退了一步道:“是一个人!” 独眼雕不禁也吓了一跳,就连笠原一鹤也吃了一惊,因为他这袋子,一向是在自己身边此刻却又怎会跑出了一个人来? 三个人六只眼盯视之下,却见革囊里伸出了一双白皙瘦弱的拳头来,跟着一个连天的呵欠道:“好困呀!”随着站起了一个人来。 三人不由神色一变,这人正是舱面上的祝老头儿,曾几何时,他在大闹舱外之后,却又神出鬼没的,潜在了笠原一鹤的皮袋中。 崔令一声断喝道:“混蛋,谁叫你到这里来的?” 祝老头拉了一下发皱的棉袄,冷然道:“我叫我来的,想不到吧!” 崔令看了一边的徐林一眼,冷笑了一声,倏地一个扑势,抖掌就打。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:“算了吧,老小子!” 只见他大棉袄袖子向外一拂,“噗”一把抓在了崔令的手腕之上。 崔今竟由不住“啊唷”地叫了一声,他另外的一只左手,正好操着一口短刀,只见他又倏地一个翻身,堂中刀照着祝老头胸前就扎。 祝老头“嘻”一笑,左手一分,骈二指,向他刀上一点,只听见“当”一声,崔令手上的刀,已飞落向一边,祝老头跟着龀牙一笑道:“你这叫自找!”随着他右手一松,崔令慌不迭向后就翻。 可是老头的中指已平空向外一点,崔令口中哼得了半响,就倒在一边不动了。 这时徐林的刀,仍然在笠原一鹤的前胸,见状,他面色霍然一变,由不住垂下了刀,后退了一步,冷笑道:“老头你是谁?为何管此闲事?” 祝老头“哧”的一笑,伸出一指,指着徐林的脸,笑骂道:“我把你这个老贼劈了,你哥哥抢了人家,你这做兄弟的也学着样!”说着向一旁啐了一口,道:“你们这兄弟俩,可真是给道上的朋友露了脸了,这真是有其兄,必有其弟。徐老二,你也是这么一把子岁数的人了,怎么做事情之前,丝毫也不考虑一下?” 独眼雕徐林,不由老脸一刹间变成了紫色。 他咬牙切齿道:“老儿,你到底是谁?要知道我徐林可不是好惹的!”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:“徐老二,你还敢在我面前道字号?就是你那大哥在我老人家面前,他还敬我三分!” 徐林冷冷一笑道:“你又是谁?” 祝老头笑骂道:“独眼贼!我老人家给你的圣旨你没有看见是怎写着,怎么不听我的话呢?” 徐林不由打了一个冷战,道:“……你是老狸……” 祝老头啐了一口,笑道:“老狸是你这独眼贼叫的?徐老儿,你要是聪明,快把人家的刀,还给人家,夹着尾巴给我滚……” 他说到此,怪笑了一声,一双大眼闪闪放着光,道:“要不然惹火了我老人家,你可要吃大亏了!” 独眼雕徐林,证定了这个相貌不显眼的小老头儿,竟是数十年前,以一只武林从未见过的怪兵刃——“神木尺”,几乎打遍了天下,而未遇敌手的老狸王。 这一惊可真是非同凡响,顿时就令他呆住了。 祝老头这时对着笠原一鹤嘻嘻一笑道:“你这孩子是怎么啦,还一个劲儿怔着干嘛?还不收回你的刀,是送给了他是怎么着?” 笠原一鹤做梦也没有想到,这个做墨砚生意的老头儿,竟会是如此的一个风尘侠隐,草野奇人。更没有想到的是,在这危机一瞬的时候,他竟会陡然出现,仗义搭救自己。这一切都是正直的笠原一鹤所没有想到的!他慨然地对着祝老头点了一下头道:“谢谢你,祝老先生!” 祝老头一挥手,道:“别谢了,收了刀你站在一边,没你什么事,看我的。” 笠原一鹤也摸不清这老狸王祝老头儿,是一个什么身份的人,他为什么要管自己的事…… 急迫之间,也只好依言而行。 当时由崔令身边,拾了两口刀,还在鞘内,怒气冲冲走到了徐林身边,他极为愤怒地道:“原来徐雷是你哥哥,很好,我正要找你们,刀还给我!” 徐林呵呵一笑道:“小子,你还想要刀?” 说着他长刀指向祝老头,冷笑道:“姓祝的,别人怕你,我徐林却是不含糊你,来我们上去!” 祝老头发出一声如同山羊的笑声道:“不要脸的东西,你还敢和我动手?”说话间,独眼雕徐林已推开舱门飞纵而出,老狸王和笠原一鹤却随在后面。 独眼雕徐林一翻出舱外,口中唤道:“刘大彪快靠岸!”他那只独眼一扫,却见三人,有两个倒下去,只剩下三头蛇一人,傻瓜似地坐在舵边。 徐林大声道:“跟你说听见没有?” 三头蛇抖颤颤地站了起来,道:“徐大爷……我……” 徐林正要过去,祝老头已嘻嘻一笑道:“他们三个都吃了排头,现在听我的了,徐老二,你快丢下刀滚吧!” 独眼雕怒到了极点,忽然狂吼了一声,身子蓦地纵了起来,掌中那口刀,由上而下,直向祝老头身上剁去,刀光一闪,已临面门之上! 老狸怪笑了一声,大棉祆向前一飘,独眼雕这一刀,竟是擦着了他的衣边砍了下去。 徐林二次向后一吞刀,这种东洋刀,他可真有点不大衬手,把子太长!只是急切之间,他也就顾不得许多了,这口刀由下而上,第二次挥了出去,直取祝老头的面门。 老狸又是一声怪笑! 他那像棉花球一样的身子,滴溜溜又是一转,徐林的长刀,第二次砍了一个空。 独眼雕徐林的武功,虽然不如他胞兄徐雷,但是说起来到底也非一般人可比! 第二刀一落空,他身子向后一坐,一拧刀把,右腕向外一分,“刷刷刷”一连晃出了三刀。 祝老头口中连哼了三声,身子左右连晃,徐林三刀全部落了空。 就在他第三刀劈出之后,忽然竟自失去了对方的踪影,独眼雕左右看了一眼,大吃了一惊。 他向回一抽刀,才觉出不妙,再一看,对方那棉球也似的身子,竟在自己掌中刀上,施了一式“蜻蜒倒立”,整个身子,只凭一根指头在刀背之上,竟然直线地倒立了起来。 徐林大惊之下,左手向外一推,施了一招“顺水推舟”,顺着刀背猛地推了出去。 他的手掌推出去,人家的身子也跳了起来。 独眼雕就觉得面前冷风一扫,同时手心一阵奇热,那口刀已到了对方手中。 徐林大吃一惊,他的脸可真有些挂不住了。当下一咬牙,拧身而下,正待奋全身之力,劈出一掌。这时候,却闻得那老狸祝老头一声怪笑道:“独眼雕,你当真不要命了么?” 徐林不由立时止住动作,身子瑟瑟抖动着。 祝老头儿鼻中哼了一声,冷冷道:“我念在你平日做事,尚还没有什么大恶,故此网开一面,你怎地这么糊涂?还不快走!” 说到此,他那双小眼睛闪闪发着亮光。 现在看起来,他却不是那种寒酸窝囊的样子了,而是精神抖擞,神采飞扬,令人不寒而栗! 独眼雕被祝老头这几句话,说得不禁心动了。 他又偏头看了一下笠原一鹤,好在还没有什么外人,否则自己这个脸可就丢足了。当下长叹一声,苦笑道:“好吧!老狸,今天晚上,我是栽在你手上了。” 老狸龀牙一笑道:“栽在我手里的人多啦!” 独眼雕点了点头,冷然道:“把船靠岸后,请你们二位下船吧!”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:“对不起,我们送你上岸的好。” 徐林低头叹了一声,道:“好吧!” 老狸才回过头来招呼三头蛇道:“船靠岸!” 三头蛇这时见状,早已吓得屁滚尿流,哪里还敢不遵?匆匆把船划到岸上。 徐林此刻真成了丧家之犬,可是一点儿威风也提不起来了。他苦笑道:“我那位受伤的兄弟怎么办?” 祝老头冷笑道:“我们不要他,你把他带下去,至于这三个伙计,却要留下来划船。” 徐林气得抖了一下,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好说的,能留下了这条命,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。当时二话不说,走下去,把受伤的崔令抱起来,匆匆上来,船已拢岸,他抱着崔令纵身上岸。 天很黑,雾很重。 祝老头对着岸上冷笑道:“徐老二,你可要记住,只这一次,要是下次再犯在我的手中,可就怪不得我不救你们了!” 岸上传来徐林的冷笑声,道:“姓祝的,天长地久,咱们后会有期!” 祝老头站在船头上又发出山羊也似的一串笑声。 他回过头对三头蛇招呼道:“你划你的呀!” 三头蛇忽然跑过来,跪倒在地,叩头如捣蒜一般,说道:“老太爷,你老人家饶命吧!小人吃了熊心豹胆,下次再也不敢了!” 老狸冷冷一笑道:“你们这三个家伙,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;不过尚还情有可原,我又不杀你,何故求我饶命?” 三头蛇流泪道:“求你老人家高抬贵手,把小人身上的伤给医治,还有小人的两个同伴……” 老狸想了想,道:“好吧!”说着倏地一掌向他的面上打来,三头蛇避之不及,竟为打了一个斤斗,吓得鬼叫了一声。可是当他站了起来之后,倒觉得胸前那一口压着的闷气,竟是畅然通顺。 一时不由大喜,忙跪下来叩谢。 祝老头又走过去对刘大彪、海砂子两人各自如法炮制一番,二人俱慢慢醒过来。 三头蛇生恐二人乍然醒来,不明情理,再有得罪,那还得了?他赶忙对二人说了一番,二人一听,连崔令及徐老头子,都已负伤落败,都吓傻了。 三头蛇推着他们跪下来叩头赔罪,这位貌不惊人的武林奇人,嘻嘻一笑道:“算了,只要你们好好地把我们送到金陵,就没有你们的事了!” 三人自是千恩万谢一番,按三人本系长江上的正当生意人,却为崔令利润收买,偶尔做一些打劫客商的黑市买卖。此刻他们视若神明的头儿,既已负伤落败,自己三人还有什么话说,自然是人家说什么就干什么了。 笠原一鹤在一边看了半天,这才恍然大悟。 一切安静之后,他上前弯腰行了一礼,汗颜地道:“多亏你老人家拔刀相助,我真太糊涂了!” 祝老头一反方才突兀之态,他那一双小眼,在笠原一鹤身上转了半天,怪声怪腔地说道:“我对你说的话,你为什么不听?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讷讷道:“这么说,那客栈里的纸条是你……你老人家留的了?” 祝老头冷笑道:“不是我还是谁?”他摸了一下胡子,怪声道:“要不是涵一老和尚是我的好友,我才懒得管这档事呢!” 笠原一听他竟是涵一和尚的好友,不由顿时呆了一下,他不由得低下了头来,微微叹了一声。 祝老头这时坐在船舷上,一只短腿跷在上面,斜着眼睛道:“你应该知道今天你的身份,掩盖还来得及,你倒是蛮不在乎!”用手指了一下他手上的刀道:“这些玩艺儿收起来不行是不是?干嘛都挂在身上?好看怎么着?” 笠原一鹤不由睑色一红,他讷讷道:“这是我们日本武士的规矩!” “老狸”鼻子里哼了一声,道:“以后给我收起来,还有你这一身衣服,也给我换一换!” 说着抖动着他那一只短腿,噢了一声道:“我和你师父是好朋友,也就是你的师叔,我说的话,你也得听。这是中国,不是日本,你难道没有听过‘入乡随俗’这句话吗?” 笠原被他这么呵责,心中确实有些气愤,可是方才受了人家的恩惠,再说他又是涵一和尚的至友,这口气只好忍下来。 他点点头道:“既然你老人家……” 祝老头轻叱道:“什么老人家不老人家的,你叫我一声师叔,能小了你是怎么着?” 笠原一鹤生就固执脾气,这“师叔”二字,总觉难于出口,他为难了半天,点了点头道:“祝老侠已这么说,我明天起来就换了衣服,收了刀就是!” 祝老头见他始终不称自己为师叔,不由甚为生气,那一双小眼,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。 笠原一鹤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,道:“你老人家一定坚持,我就算称你一声祝师叔就是了!” 祝老头那双小眼立刻睁开了许多,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你不叫我也不说,你叫了我才告诉你!”说着伸了一下腿道:“你坐下吧!”完全一副长辈的样子,笠原只得坐下来。 祝老头眯着小眼,一笑道:“你父亲和我们也都是老朋友,要不然,我怎能管这个闲事?” 笠原不由一惊,微喜道:“你老为什么不早说?你老人家的大名是……” 祝老头嘻嘻一笑道:“祝三立,不过知道我这名字的人还不多,老狸这外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!” 笠原一鹤点头道:“是,是!” 祝三立上下打量着他道:“你这孩子长相也不错,只是武功太差了!” 笠原脸红道:“我们东洋剑道,和这里的剑术家数不全相同!” 祝三立小眼一翻道:“什么家数不家数,你只要记住真正武功强的人,任你什么家数都是一样……”说着又笑了一声,点着头道:“你的造化还不浅,涵一和尚那一身武功,真可说天下仅有,你能拜在他门下,如果痛下苦功,以你今天这个底子,我敢说不出三年,就很惊人了!”到此,起身一站道:“你又为什么半夜里偷跑了呢?你这孩子……” 笠原一惊,半天才叹气道:“师叔有所不知……我的事情没有办完……” 祝三立冷笑了笑,道:“有涵一和尚在,你还愁有办不到的事情?只不过是早晚的事!” 笠原一鹤愤愤道:“这件事,我如果不成功,誓死不返师门!” 祝三立口中“唷”了一声,又打量了他一会儿,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:“怪不得你师父说你脾气倔强,果然不错……”说着一只手,又开始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子,像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。 过了一会儿,他嘻嘻一笑道:“你可知道,因为你那点东西,已经给江湖上惹了极大的麻烦,现在武林中,大家都在注意呢!” 笠原一鹤冷笑一声道:“中国这个国家,强盗太多!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算了,日本的强盗也不少呀,虽然我没去过日本,可是听说沿海的倭寇,全是你们日本来的!” 笠原一鹤不由愤然站起来…… 他冷笑道:“那一箱东西,我一定要收回来,不论强盗有多少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你一定是收不回来!”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变,愤然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,怎么见得我收不来?” 祝三立笑了一声,道:“年轻人眼高手低,孩子,你也受了不少折磨了,怎么还是如此自负?”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,又说道:“你坐下来,不要急,要凭你一个人的力量,那是太难了,我们可以从长计议,想一个法子……” 笠原一鹤就是听不进这些话,如果祝三立不是他的长辈,他几乎要翻脸了。 老狸祝三立笑了笑道:“现在有我在你身边,你大可放心,贼人天胆也不敢碰你!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我离了你老人家,这条命就保不住了?” 老狸摇头一笑,说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……”说着点头微微笑道:“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师父对你说的一切,都不是假话了,是吧!”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,就问道:“祝师叔,你去金陵做什么?” 祝三立呵的一笑,道:“受人所托,忠人之事,还不是为了护送你这小子!” 笠原一鹤顿时一怔,讷讷道:“护送我……” 祝三立又拍了他一下道:“你师父现在大概已到了金陵的‘朝阳寺’了,我把你交给他之后,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!” 此言一出,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,半天没有说话,祝三立见他低头不语,似已猜知了他的心事。冷冷一笑道:“你师父对你的期望甚重,你不能叫他失望,何况你还是他们佛门未来光大门户的人……” 笠原一鹤一言不发,可是他内心,却是大大地不以为然,祝三立却又叨叨不停地说道:“你伤了合一师兄之事,照理是罪不会轻的;不过,有我为你说情,你大可以放心。” 笠原一鹤点头道:“谢谢师叔。” 祝三立只当他已经回心转意,甚是欢喜,他看了看天道:“天不早了,睡吧,大概明天中午,也就快该到了!”说着遂进入舱内,笠原一鹤唯恐他看出来疑心,当时就进入舱内。 他怎肯就这么样的又返回师门?这算是什么?出来这些日子,又做了些什么?心中愈想愈气,勉强在床上躺了一个更次,耳中却听得吱吱哑哑的船声。 他翻身坐起来,心中下了一个决定:“我现在就走,趁着那祝三立不知道,否则明天他醒后,我可是就走不成了!” 当下匆匆下地,把东西整理了一下,刀也备好了,这才悄悄地走到舱外,只见月色极美,江上风很大,东方似乎已有一点灰蒙蒙的颜色,天大概不久就要光亮。 三个伙计,已有两个睡了,只海砂子一个人在扶着舵,可是笠原一鹤也不敢叫他看见。 好在江水不宽,船离岸边不过四五丈距离,笠原一鹤趁着海砂子不注意的当儿,一提气,足下用力一纵,已自腾身纵上了岸边。 夜风颼颼地吹过来,天气是如此冷! 笠原一鹤紧了紧身上的衣装,风迎面吹过来就像是小刀子在脸上割着一样的。他紧紧地向前赶着,并不辨所走是何方向,脑子里却不由想着:“从明天起,这一套日本武士的衣服要脱下来……还有这几口刀,也要收起来,否则太引人注意,第一个老狸视三立就是瞒他不过!” 想到了“老狸”祝三立,禁不住他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,生怕他也跟着来的! 想一想真令自己寒心的,中国人那种含蓄的劲儿,可真令人害怕。就拿老狸祝三立来说吧,此人那种外貌、穿着,简直一副十足的生意小民,可是谁又能知道,他竟是如此一个匿迹隐身的异人? 想到此,他不禁联想到,方才祝三立对敌时那种身手,真令人吃惊!由是,他也就更觉得自己所学的武技之肤浅。 他不禁想到:“这件事情办完之后,我必定要追随师父段南洲,痛下决心,学成绝技!” 只是眼前……想到了眼前这些艰难的任务,他那双黑又浓的眉毛,禁不住紧紧地皱在了一块! 如不是这祝三立透露出的消息,他还真不知道,原来师父刻下并不在此地,而竟已到了金陵! 幸亏!幸亏!否则自己也去了金陵,岂不碰在一块儿? 想到此,他还禁不住直冒冷汗。 他想:“如果现在被师父找到之后,那老和尚必定不会轻易饶恕自己的。祝三立虽说过,师父不会怪罪自己,可是自己刀伤师兄,有违师训,先就理屈,即使恩师他老人家什么也不说,自己却是先没有脸。” 他脑子里这么胡乱地想着,脚下可是也没有停着。 也不知行了多久,眼前,是一块像豆腐干一样的田,田里有水,却结着薄薄的冰。 东方这时已现出了鱼肚白色。 笠原舒了一口气,忖道:“天总算亮了!”想着就在一家打稻场的石轮上坐了下来,用手摸一摸头,发上全结着碎碎的小冰渣儿,两只脚更是冻得几乎都要麻了! 他搓了搓手,把腰上的三口刀取了下来用一块绸子扎住,紧紧地系在背后,现在他也有点感觉出,这三口刀的累赘,不如中国的武师一口剑来得方便。自己逃时匆匆,竟未能把那匹新买的马带出来,只能走路了。 天一亮,他反倒觉得疲倦;而且身上太冷,总得想法子吃点东西才行!忽然,他鼻子嗅出一股浓浓的豆子的香味,这味道不禁激起了他的食欲,再也忍受不住。他就站起来,向前走去。 他看见不远前一个搭出来的棚子,棚子里像是有人,正在推着大磨子,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。棚前停着马车,拉着菜,另外还有一辆独轮车,上面放着石头。棚里有笑嘻嘻的人声传出来!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大喜,他心中暗想,这定是一个卖吃食的地方,正好自己已经饿得受不住了,真是天从人愿。当时就大步向前走去,果然他没有猜错,他看见有一个老婆婆在烤着烧饼,火上煮着热腾腾的两个大锅,一个年轻的姑娘用一双大筷子在油锅里煎些什么东西。 看到这里,笠原一鹤差一点儿要流下口水了! 他匆匆走过去,那个姑娘看见了,含笑站起来道:“要吃些什么吗?请进来!” 笠原一鹤来中国已不少日子,他知道这一定是卖豆浆和烧饼油条的地方。就点了点头道:“来一碗豆浆,有油条没有?” 那个姑娘一面在裙子上擦着油亮亮而红肿的手,一面点头道:“有!有!”说着一双眸子骨骨碌碌地在笠原一鹤身上直转,笠原一鹤立刻警觉,她是奇怪自己这种发式和装束。当下就由身上取出一块黑绸子,伪装怕冷地系在了头上,那个姑娘看了一会儿就过去拿烧饼去了。 一会儿,她端来了豆浆和烧饼油条。 笠原一鹤风卷残云似地吃着这些东西,就在这个时候,门外响起了一片疾促的马蹄声音。 笠原一鹤自从出了几次事情以后,现在对于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提高了警觉。 他回身看时,就见门前已停住了两匹大黑马。马上下来了两个人,一个是一身黑衣服,披着一领青色夹棉披风的女人;另一个却是生着一嘴绕口胡子的四十余岁的汉子,两只眼睛现出很是精明能干的样子,个子不十分高,可是很结实。这一男一女,满身满脸,都带出浓重的风尘气味。 进门之后,那个男的就高声道:“豆浆,油条,快点来!”说了这句话,他一双眼睛却在笠原一鹤身上盯住了一会儿,才转过脸去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5章 奋勇救美闯龙潭 那个女人这时脱下了披风,现出黑黑的头发,一张瓜子脸,倒也白净,弯弯的眉毛下一双细细的眸子,显得伶俐得很。她也偏过头来看了看笠原一鹤,面上微微现出些惊异表情! 笠原一鹤一声也不哼,继续吃他的东西。 这时那个男的,手上搁下了一个黄色的包裹,当它放在桌上的时候,发出了兵刃交磕的声音。 这声音,又使得笠原吃了一惊,不禁开始对这一男一女留上了意。就听那个男的口中怨气地道:“这宗买卖要是成了,我看腿也要跑断了!” 女的凤眼向笠原那瞟了一眼,小声道:“小声一点儿!”说着向着笠原这边递了一个眼色,男的烦道:“你就是这样,这件事还瞒着谁?谁不知道?” 说着喝了一口豆浆,冷冷笑道:“也只有我们头儿,拿着它当一件神秘的事,其实江湖上谁不知道?” 女的似乎有些生气地瞪着他,那个男的用手抹了一下嘴,呵呵一笑道:“好!好!不说不说!” 笠原一鹤顿时不由精神百倍,暗暗道:“是了,这一次可让我找到了门路了!”想着忍不住又向二人望去,正巧那个女的一只手支着腮帮子,也正斜着眼向这边看!两个人一对眼,笠原一鹤忙自转目,那个女的却抿着嘴笑了。 她身边那个男的,不由奇怪道:“什么事好笑?” 女的随口应付道:“想笑就笑!”说着眼角向着笠原一瞟,又向这边看了一眼。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面上也不由得有些儿发热,心里却想这是怎么回事?她干嘛老用眼看我?不要是看出了我的行踪,那就糟了!可是转念一想,自己这个样子,和中国人也差不了多少,她怎会一眼就看出来? 想念中,就听那个男的道:“快吃吧!娘子,时候不早啦!” 女的却故意提高了嗓门道:“现在去哪儿呀,我可是不打算死命赶,腰都折了!” 男的怔了一下道:“不赶怎么行,误了事怎么办?” 妇人柳眉一竖道:“一切都有我呢!你看你那个胆小的样子,你先走你的吧,我还要多歇歇腿才想动呢!” 男的本来已经站起来要走了,听了这句话,就叹了一声,又坐了下来,不时用手去摸着那绕口的胡子! 妇人白着他道:“你先走你的呀,干什么这么粘人?讨厌!” 男的气得一拍桌子,瞪眼道:“讨厌?妈的,你也不看看是什么?要是……” 这句话声音太大了,整个棚子里的人都听见了,不禁用眼向二人望去,男的这才把声音放小,叹道:“快走吧!” 女的气得粉脸通红,推桌而起,男的这时就到一边去付账,这时候女的却不禁又向这边瞟了一眼。 那汉子付了帐过来拿东西,女的却咬着嘴唇儿一笑,道:“今天晚上住在哪儿呀?” 矮汉子怔了一下道:“走着看吧,谁知道!” 妇人却笑了一声道:“依我看嘛,咱们还是上城里的‘孔雀阁’吧,我要歇歇腿!” 说着话,她眼睛却是斜视着笠原一鹤,好像这几句话是说给他听的一样! 笠原一鹤不由心里一动,就默默记住了“孔雀阁”这个地方。 男女二人相继走出,各自上马如飞而去。 笠原一鹤这时肚子也饱了,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,他不能放弃,当时就站起来道:“算账!”那个大姑娘“噢”了一声,跑过来竖起三个指头,道:“三个钱!” 笠原一鹤就掏出了三个钱给她,大姑娘嘴角俏俏地嘟着,想笑又没有笑出来,道:“谢谢!” 笠原一鹤忽然想起来,就抱了一下拳道:“姑娘请了!” 那姑娘不禁吓了一跳,眨着眼睛回过头直看那个老婆婆,显得很羞涩地道:“妈呀!这个客人有事情哩!” 老婆子搔着头,走过来翻着眼道:“什么事呀?” 姑娘指了笠原一下道:“他刚才说什么‘请’来着!” 老婆婆转过头来,看着笠原一鹤道:“咋哩?” 笠原一鹤也不懂她说些什么,怔了一下道:“什么抓?” 那姑娘推了她娘一下道:“人家是南方人,不懂你说的话!”于是就娇滴滴地对笠原一鹤道:“我妈问你有什么事?” 笠原点了点头道:“我是请问这是什么地方?孔雀阁在哪里?怎么走?” 老婆婆看着他咧嘴笑道:“这是‘大胜关’,是江苏省界。你问什么……孔雀?” 她女儿忙道:“人家问孔雀阁!” 老婆婆摇摇头道:“孔雀,鸽?咱没有听说过,哪里有卖的?”气得他女儿直翻眼皮,笠原一鹤也弄不清他说什么,正在纳闷,忽然背上被人拍了一把。 就听得一人粗声大气地道:“你去孔雀阁?跟着我走,下午就到了!” 笠原忙回过头来,却见是一个彪形大汉,腰里头插着一条皮鞭,长得是浓眉大眼,十分魁梧。 他一口把手里的半截烧饼放进嘴里,拍了拍身上道:“你跟我的车,来吧!” 笠原不由大喜,这才知他原来是一个赶车的,当时就兴冲冲道:“好!”就同着他往外走,那姑娘却在后笑道:“别坐他的车,脏死了!” 赶车子的汉子哈哈一笑,回头道:“二妞,你塌我的台,以后我可是不给你说婆家了!”说着宏声大笑了起来,那个老婆婆却抬起一只小脚,笑着往他身上踹道:“去你一边的吧!扯你娘的臊!” 赶车的笑着走出来了,一面解下了鞭子,一面指着他的车道:“你别看它破,可是坐起来倒挺稳的!” 笠原一鹤看他指的车,就是进来时所指的那个拉菜的车,不由皱了一下眉。 赶车的嘿嘿笑道:“怎么样?你能将就不能?给两吊钱你就上车!” 笠原一想,难得他识路!当时就点了点头道:“好吧!”就摸出了两吊钱给他,赶车的接过来放在腰上的一个小布袋里,就过来扶他上车。一面哧哧笑道:“你这一身衣裳可是看着怪,是京里做的吧?” 笠原一鹤哼了一声,生怕他摸着了背上的刀起疑,就忙上了车,坐在赶车的旁边。 车把式这时也上了车,戴上一顶瓜皮小帽,又围上了一领狼皮,口里颤抖着道:“喝!真冷!”说着要了一个响鞭,嘴里“得儿啊”了一声,这辆破车就骨骨碌碌地向前走动了起来! 冷风扑面吹着,太阳在远天的云彩里,只露出了半边脸来。 笠原一鹤中原之行,还很少下乡观赏过,对于中国这些农家模样,却还是第一次见过!只见家家都有打稻麦的场子,门前都有一口井,比之日本年年饥荒的情形,真不可同日而语。 赶车的一面走一面问:“你上孔雀阁是住店还是找人?那里的伙计马瘤子我认识!” 笠原一鹤点点头道:“我是住店!” 车把式就扭过头,看了看他道:“这么说,你也是一个会家了?” 笠原一鹤不明白地道:“什么会?” 车把式伸手就去摸他背后的刀,嘴里笑道:“这八成是刀!” 可是笠原一鹤肩膀向下一沉,他却摸了一个空,赶车的点了一下头,呵呵笑道:“果然不错,我的眼睛还不瞎!” 笠原一鹤也没理他,赶车的就道:“孔雀阁的客人,一百个当中有九十九个都是江湖里的人物,都会施家伙!” 说着又用一双惊异的眼光,去打量他身上,好似证实自己料想不假一般,他又从脚底下拿出了一瓶酒,喝了一口,又问道:“怎么样?来一口吧!” 笠原一鹤现在真有点烦了,就闭上眼睛,摇了摇头,没有理他,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,彼此无言。 马蹄得得有声地响着,前面现出了城墙的影子。 赶车的指着城墙,说道:“进了城就快了!” 言方至此,忽听得身后“哗楞楞”一阵串铃的声音,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,听起来更显得清晰悦耳。 二人都不由回过头来。 在赶车的意念里,满以为这铃声必定是一个走方卖药的郎中。 谁知满不是这么一回事! 就看见一匹白毛黑蹄的大高马,正自飞驰而来,马上所坐的,可不是赶车的所想的那种郎中,而是一个年纪不过十八九岁,生得娥眉杏目,身材娉婷,脸儿白里透红的大姑娘! 这个姑娘陡然地出现,在二人的眼光里,简直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的,是那么猛然的一亮! 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雪白绫缎的对襟小袄,下着青缎八幅风裙,身后尚披着一领披风,露出雪白色的兽毛! 这姑娘足下是一双黑色鹿皮的高筒弯靴,通身上下,叫人一眼望去,只是说不出来的那么帅,那么风姿幽雅,那么脱俗的美! 笠原一鹤都不禁看得呆住了。 那个赶车的,忍不住脱口而出道:“嘿!快瞧!这是谁家的小媳妇儿,这才叫做帅呢!” 说话之间,那姑娘已飞驰到近前。 笠原一鹤发现,原来在那姑娘鞍前,还悬着一口银柄银鞘的长剑,在跑动的马上,发出铮铮锵锵的声音,衬以这一人一马,真可形为“英姿飒爽”。 笠原一鹤只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太美了,美得简直是无法形容。 这是到中原以后,所见到第二个令自己一见倾心的姑娘,她几乎看起来比那个徐小昭更美! 当然,这就更是那些日本姑娘,所无法能比了。 这时对方的马已近得眼前,和他所乘的马车,几乎是走了一个平行。 这条所谓的官道,其实是那么的窄,走了一辆车,已没有多余的地方,这时再加上一匹马,看起来是相当的挤了,可是姑娘的速度是那么快,直直地由后面逼上来! 赶车的咧嘴一笑,他却有意要使对方出丑。 当时手上的长鞭一甩,“叭!”地一声,口里面却大声嚷道:“小媳妇,咱们比一比吧!” 那匹马吃他这一鞭打在身上,负痛狂窜,车子真像是箭一样的快! 这样一跑开了,可就无形中,把姑娘的马挤在了一边,车把式见状,不禁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笠原一鹤见状,正要喝阻。忽听得身旁那姑娘,一声清叱道:“让开!” 她的马本已被迫即将要踏入水田,这时忽然被她用力地向里一带缰绳,这匹白马口中唏聿聿一声长嘶,一双长蹄,霍地举了起来。 这种情形看起来,真是险到了极点。 就连马背上的少女,似乎也没有想到,这匹马竟会有此一着,也不禁有些吃惊,发出了一声惊叱! 笠原一鹤在车上见状,却是再也不忍坐视。 他口中大声叫道:“姑娘注意!”口中嚷着,双手一按坐椅,整个身子蓦地腾了起来!他身子向外一翻,于千钧一发之间,不偏不倚,正正地落在了少女的马前! 这种情形看起来真真的是吓人,笠原一鹤整个的身子,等于是完全在那少女的马蹄之下。 就在这危机弹指刹那间的时候,他右手忽地向上一举,已经抓住了那匹白马的口环! 同时间他的左手向外一翻,已按在了这匹饱受惊吓的马颈之上,五指一分,已抓住了马颊上的鬃毛! 对于驯马,笠原一鹤可以说是第一高手。 昔日在日本,他几乎没有一天,不是同马在一起,对于各类型的马,他都能制服! 这时他双手一带马,身子不退反进!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贴,全身一起贴在了马颈之上。 说也奇怪,这匹几乎疯狂了的马,居然很容易地就这么被他制服了! 马上的少女,险些由马上栽下来,惊吓之余,她打量一下,这位舍命救自己的少年,脸上又惊又怒,多少尚带有一些害羞的样子。 当时,很勉强地点了点头:“谢谢你……” 笠原一鹤很不好意思地道:“不要客气!” 少女并未因此而减少了对那个莽撞车夫的愤怒,她猛然偏过头,冷叱了声:“臭贼,我看你还往哪里跑?”说着双足一踹马蹬子,“嗖!”一声纵了出去。 那个赶车的,见自己差一点儿闯下了祸事,不由也有些惊怕。因为他身边的笠原一鹤,已经下了车,所以他不得不也把车子停了下来。 谁知道车子尚未停稳,对方少女已自纵身而来! 那少女纵起的身子,看起来就像是一片白云也似的,等到赶车的觉出不对的时候,少女已早上来了。 只听她一声清叱,寒光一闪,一口剑,已逼在了赶车的脸上,只要再向前推进半尺,这赶车的,也就别想再活命了。 车把式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道:“姑娘……饶命!……” 少女恨得一咬牙,正要刺他一剑,以消心中之恨。 就在这个时候,他身边的笠原一鹤,忽然大叫道:“大姑娘……且慢……不可以杀人!” 少女剑势本已刺出,听了这声音,临时定住了剑,她偏过头看了看。脸色微微现出些红色,愠道:“你是代他求情么?” 笠原一鹤窘笑着点了点头,说道:“是……” 少女冷笑了一声,道:“方才情形,莫非你没有看到,要不是你救我,只怕我已经要摔死了!” 说着回过头盯着车把式,冷笑了一声道:“我也要你尝尝厉害!”宝剑一闪,又要刺下。 笠原一鹤忙道:“姑娘……” 少女娥眉微耸,侧脸道:“你这人真怪,没有你的事你又何必多管?” 笠原一鹤这时近看,姑娘这种玉貌花姿,一颦一怒,无不是美若天人。 他素来绝非好色之人,可是竟会发觉出,对方的美,对于自己,几乎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。他几乎又要呆住了,只是怔怔地看着对方。少女斜着眼望着他,见他这副模样,不由有些气笑不得,当时扬了一下娥眉道:“喂!你这个人怎么啦?我跟你说话,你没听见是不是?” 笠原一鹤这才警觉,暗道了声惭愧!他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,讷讷道:“我是说……他……一个粗鲁的人,大姑娘你就原谅他一次吧!”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粗鲁的人?”说着收回了剑,一只玉手叉在细细的小蛮腰上,有些愤怒地看着他,面上微微带出一丝冷笑。 笠原心中一动,暗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,莫非她又要找我的麻烦不成么?”想着,那姑娘已冷冷道:“你说到倒轻松,我问你,要是刚才出了事,是谁负责任?” 笠原脸色很窘地道:“还好,没有出事。”说着他拍了一下手,面上带出庆幸的微笑。 少女似乎看他样子滑稽,也想笑,只是一个大姑娘家,怎能轻易地去对一个陌生的男人笑,再说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呢! 她紧紧绷着小脸,一双澄波如海也似的眸子,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会儿! 笠原一鹤不由更窘迫了,他抱了一下拳道:“姑娘你没有什么事了吧……我要走了!” 少女仍然站在车上,闻言后,她瞪着眼道:“事情有没有完呢?”说着用剑一指车把式,道:“喂!你叫什么名字?” 赶车的这时胆子才大了一点儿,他干笑道:“小子叫马大刚,姑娘你就原谅我这次了吧!”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,偏脸向笠原一鹤,声音变得柔和多了,问:“你呢?” 笠原一鹤一笑道:“我是坐他车子的客人!” 少女一笑,露出了整齐如同编贝般的齿,遂点了点头道:“我知道,我是问你的姓!” 笠原一鹤随便编了一个姓,道:“姓段!”他是取父辈挚交,恩师“段南洲”的姓,所以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。 少女闻言一笑道:“姓段!”说着一口耀眼的宝剑,收入鞘内,回头看了看那个赶车的一眼,冷哼了一声道:“今天要不是看在这位段先生的面上,我非把你的眼睛扎瞎一只不可!” 车把式一只手摸着眼睛,赔笑着说着:“再也不敢了,小姐你真好!” 少女鼻中哼了一声,才由车座之上飘身而下。 她下了车,并不立刻上马就走,却直看着笠原一鹤,似也有些奇怪对方这种奇异的装束。 笠原一鹤心中一动道:“糟了,她若是看出了我是日本人,岂不又要多事?”当时忙抱了一下拳,弯腰道:“失礼,我要走了!” 少女往路旁退了一步,手指了一下车,也没说话,那样子像是说;“请便!” 笠原一鹤慌忙上了车,回头看了一眼,对方那一双翦水双瞳,仍然在怔看着自己。他只得装着笑脸,说道:“大姑娘再见了!” 少女点了点头,也没有说话。 笠原一鹤用手肘碰了车把式一下,小声道:“还不快走?你这个人……” 赶车的真是“好了疮疤忘了疼”,方才向人家讨饶,这一会儿,却不禁又看傻了眼。 这时笠原一鹤一碰他,他才明白过来,当下拿起了鞭子抽了一下,马车才继续前行。 笠原一鹤脑子里,留着这姑娘可爱动人的影子,这时候,真想回过头来再看她一眼,可是他又怕,自己这一眼,又带来对方不必要的误解。只得忍心,不回过头来。 车把式这时胆子又大了,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小声道:“妈的,这小娘儿们可真厉害!”说着把头向里凑了凑,小声道:“一个娘儿们拿刀动剑还能是什么好货?”又冷笑道:“要依着我看,说不定是这附近哪一个山大王的小老婆!” 笠原一鹤见他信口乱说,回想他方才那种求饶的样子,不由得顿时对他十分轻视。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不要乱说,要是她听见了,你可就完了!” 赶车的赶忙回头看了一眼,见对方并未赶上来,他胆子就大了,当时嘴一咧,头一甩,一副不在乎的样子,道:“听见又怎么样?” 笠原一鹤不由奇怪地看着他,心中却在想,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快? 赶车的越发神气了,他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老实给你大爷说,我是看她是一个女的,她要是个男的呀,我呀……”说着一哆嗦,把话又吞了回去。 原来他耳中却听到了身后有串铃的声音,连笠原一鹤也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。 果然,他们身后,那匹大白马,又飞驰着跑了过来! 赶车的吓得一咧嘴,低语道:“我怕你行不行?” 这一次他可是不能再硬跑了。把车向路边靠了一靠,回过头来直翻着那一双大牛眼。 一人一马,就像一阵风也似地跑了过来。 马上的少女娇艳得就像一朵花,像是一朵雪地里的水仙……那散在前额,微微随着风飘动的一络青丝……笠原一鹤禁不住低道了一声:“好美丽的姑娘!” 他低低地笑着,那姑娘似乎向着他还招了一下手,唇角荡漾着一个会心的微笑。 蹄声、铃声,很快地也就消失了。 车把式又把车子赶到路中央,他冷笑道:“大爷,你是看着她美吧!哼!那叫一朵带刺的玫瑰,美是美,他***,就是有刺!” 说着向一边擦了一下鼻涕,一面用手在鞋上抹着,又道:“……谁看着她可爱,一摸可就弄一手血,还是真疼!” 说着他却忍不住,又哈哈笑了,一面笑,一面自己摇着头,道:“要是眼瞎了,你说我怎么办?我连我家里的老婆子都看不清了,还能再去看人家大闺女?” 他一个人自说自唱,笠原一鹤一句也没听清楚! 车子这时已走到了城下了,赶车的就把车子放得慢了一点儿,偏过头道:“大爷,你那两手可真不赖,要不是你,那个小婊子可就八成没命了!” 他越说越不像话,只这个一会儿工夫,对方就成了“小婊子”了,好在是人家也没有听见,笠原一鹤也不懂什么是“小婊子”,就由他一个人穷嘟囔去! 这时候,笠原一鹤正想着方才那个姑娘。 他奇怪的是,为什么一个女孩子,竟能有这么高的功夫?由这个姑娘,他不禁连想到了抢夺自己财物的那个徐姓的姑娘,脑子里乱成了一片。 所以这时候,那赶车的跟他说话,他是一句也没有听清楚,车把式见他也没有回话,就哧哧一笑道:“大爷,我看你是迷上她啦!” 笠原一鹤不由俊脸一红,道:“不要乱说!” 车把式龀着牙笑道:“不过你也有一身本事,我看也许你真能降得住她。走,我们追上她去,这种女人,你用金子一晃,她眼都花了!” 说着怪笑了一声,还用肩膀碰了笠原一鹤一下,道“……那时候她还不跟着你走?” 笠原一鹤见他一路像发了疯似的,一直胡言乱语,不由也有些动怒了,一瞪眼道:“你乱说些什么?” 赶车的才不敢再多说了,可是当他目光在笠原一鹤脸上望过去的时候,竟忽然呆住了,口中讷讷道:“咦!大爷你帽子上是什么呀?” 笠原一鹤不由吃了一惊,当时举手一摸,果然帽顶尖上,似插着一样东西。 当时就摘下了帽子,却见帽尖上插着一支金色的奇形小箭,日光之下,闪闪冒着金光。 笠原一鹤不由剑眉微皱,拔下来直发着怔。 这是什么时候,被谁射上去的,他还不知道呢! 心中想道好险,如果对方要是想取自己性命,这时只怕早已死在人家手里了。想到此,仍然不禁心里直发寒。 他低下头细细地看着手里这一支箭,见它全体是赤金的颜色,在箭尾最后的地方,有两小簇分出来的白色的羽毛,形式制作得很是灵巧。 赶车的这时干笑了一声道:“我看,准是刚才那个姑娘射的!”一言提醒了笠原一鹤,他不由顿时大悟。 他想到,方才那个姑娘,在驰过车旁时,不是曾经对自己招了招手吗?不用说这支小箭,必定是在她招手的时候发出来的! 只是,她此着又是何意呢? 笠原一鹤实在有些想不透,就把这支金色小箭收到了囊中,暂且不去想这件事情。 马车这时已驰进城门,有四个兵正在挥着手,意思是叫他们快! 城门上写着“江宁府”三个大字,城池也高,看起来较那些小乡小镇,毕竟是不同,而别具有一种古城的风仪。城墙上的砖石,看起来大得吓人,也许都已经有相当的年份了。 进城之后,看起来,这地方就更美。 赶车的大声道:“大爷你看看,这就是‘江宁府’,好地方,可到了地头。” 笠原一鹤心中却思忖道:“不知哪里有现成的衣服店铺,自己好买几套中式袍子换上!”就问赶车的道:“你可知道哪里有卖衣服的?” 赶车的点了点头道:“知道,南大街多的是,要买什么都有!” 笠原又道:“南大街在哪里?” 车把式一笑道:“我送你上孔雀阁,就在南大街,到那地方一看就会知道。” 说着“叭”的甩了一鞭子,马车拐了一个弯,遂走入一条热闹的大街。 就见道路两旁全是饭馆,窗门上全飘着杏黄色的酒旗子,有的写:“天下第一家”;有的写:“此处温柔乡”,各式各样的字都有。 笠原一鹤正自看得出神,就觉得马车忽然停住了,只听车把式笑道:“大爷下车吧!到了!” 笠原一鹤忙向前看,果然丈许前,竖着一个牌坊,上面写着“孔雀阁”三个大字。 门前还站着一对石狮子,气势大是不凡,他倒没有想到,一个供江湖人驻足的客栈,竟会有如此讲究的门面。 当下点了点头,拿起了简单的行囊,一跳下车。 赶车的笑着大声道:“大爷你可要仔细,这店里的人都不大好惹,好啦,我走啦!” 说着就赶着他的车走了。 笠原一鹤提着东西,不便久立街头,就大步向“孔雀阁”店前走来,只见店门敞着,门侧内廊两边,有两排红漆的板凳,擦得甚是光亮。 这时候,想是生意不佳,两三个伙计,都把手插在棉袄筒子里,正在打着盹。 笠原一鹤进来说道:“住店!” 这几个家伙才忽然醒了过来,纷纷站起来,立刻跑过来一个,弯腰笑道:“相公住店么?来,我提着东西。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:“我自己会提,你在前面带路好了!” 那个伙计弯着腰,样子就像是一个大虾米一样的,连连道:“好!好!”转身就走。 笠原一鹤在后面跟着,穿过了二门,来至一所相当大的花园,客房却是零星地散在园子四周,各舍之前,都植松柏,气氛甚为幽雅。 这倒是出乎笠原一鹤的意料之外,他真没有想到,这所供江湖上人来往歇脚的地方,竟是这么考究。 他来此的目的,是为了追访早上那一男一女,查明他们的行为和此行的目的,别的事,他什么也不想管。 当时找了一间西边厢房住了下来,那伙计笑道:“相公可带有随身的兵刃?” 笠原一惊道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 店伙一笑道:“对不起,这是小店的一点规矩!” 笠原一鹤皱眉道:“你们这里有什么规矩?” 伙计搓了一下手道:“客人你是不知道,因为敝店所寄居的客人,都是江湖上行走的武师镖客,所以有时候不免爱打个架……” 说着不自然地笑了笑道:“……所以,小店的店东想出了一个主意!” 这个伙计张着黄牙笑了笑,接下去道:“……凡是带有兵刃的客人,都请把兵刃暂时交给我们保管,等客人走的时候,我们再还……”说着点了一下头,嘻嘻笑道:“请多原谅!” 笠原一鹤想了想,摇头道:“我没有带什么兵刃,我也不会跟人家打架,你们不必如此!” 伙计怔了一下,又退后一步,笑着道:“是!是!”一双眼珠子,却不停地在笠原一鹤身上转着,讷讷地道:“那么客人,你背后的是……” 笠原一鹤脸上一红道:“这是我的……刀!” 伙计一怔,笑道:“客人你真会开玩笑,刀不就是兵刃吗?得……请交给小的暂时保管一下可好?” 说着伸出两只手,像是要接的样子。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,道:“我的刀不交给别人,你们放心,我不会惹事的!” 伙计皱眉道:“不过这是我们老板的交待……小的不敢不从!” 笠原一鹤很想发作,可是一想自己此来行踪,还是少惹事的好,就忍着气,把背上的刀解了下来,愤愤地递与那店伙计。这伙计接在手上掂了掂一笑道:“唷!还真沉。” 笠原一鹤冷笑道:“你要好好为我保管,这是三口刀!”店伙计怔了一下,连连点着头,一面笑道:“行,少不了,我们马上开证明!” 说着就转过身子去了。 带上房门后,已是华灯初上时分。 这位来自异国的年轻武士,慢慢步出了“孔雀阁”,只见街上行人寥落,无不是袖手缩颈,一副怕冷的样子。 顺着这条街向前不远,就有几家卖成衣的铺子,挂着时下一般的各式衣裤。 笠原一鹤比着自己身材买了几件,他干脆就在店内换好了;然后再戴上一顶八瓣小帽,对着镜子一照,连自己也不认识了。 当时内心甚为高兴,以为这么一来,今后是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。 他把脱下的日本唐装,包成一个包裹,提在手里,步出了成衣铺,迎面吹来一阵寒风,冷得他打了一个哆嗦!就在这时,他眼前看见了两个人,正由铺子前匆匆走过去,他敢断定,这两个人,正是自己早上在烧饼铺子里所遇见的那两个人。 当下哪里再肯放过机会,连忙跟了出去。 在昏暗的街道上,看见那一男一女两个人,正往前面走着。 笠原一鹤学着中国人的模样,两只手往袖筒里一塞,快步跟了上去,紧紧逼在两人身后! 他头上那一顶小风帽,拉得很下,天又很黑,就算是他们回头,他想也不会看出自己是谁的! 就听见那个女人尖声的道:“这都是你的臭主意,你以为徐老头子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人?哼!” 笠原一鹤只听了这一句,已由不住的身上一热! 他紧咬了一下牙,心说:“皇天在上,这一次我可是找对了人了!” 他就更把身子向前凑过了一些,那个男的突然回过头来,站住脚,用眼睛看着他。 笠原一鹤赶紧低下了头,那人看了他几眼,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你这是怎么走路的?没有眼睛是不是?” 笠原一鹤赶忙道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!”说着就转向一边走了下去,就听那个男的口中骂道:“妈的,不看你是老土,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!” 笠原一鹤心中不由老大的不得劲,经此一来,他却是不敢再跟下去了。只远远地看着二人,要看一看他们往哪里走。 他看见这一男一女,果然走进了孔雀阁,心中不由大喜,就随便在外吃了一些东西,匆匆回到了客栈。 是夜,他把自己装束得整齐利落。一个人推门而出,只觉得整个院子里黑忽忽的,一片安静。 他注意了一下,只有靠北面几个房间,亮着灯光,当时左右看了几眼,觉得没有什么人影,就把身子向房上腾起来。 他身子向瓦脊一落,正预备来二次用“狸猫三扑鼠”的身法,把身子凑过去。 就在这个时候,忽听两边的一扇窗子“吱”一声地推了开来。 笠原一鹤赶忙把身子向下一伏,耳中却听见“飕飕”两声,同时眼前的瓦面上微微响了一声。 两条黑影,几乎就在他眼前停住了。 这一来,笠原一鹤吓得就更不敢乱动了,可是他很清楚的,把两个人的面貌看清楚了,心中更有了几分把握。 这两个人,一点儿都不错,正是那男女两个,只是这时候,他两人全身都装置得很利落,除了有兵刃以外,每人腰上都还配有镖囊。 看到此,笠原一鹤不禁暗恨自己真是太老实了,应该把兵刃留下来,不交给那店伙,现在眼看着对方带有兵刃,必要时真要交起手来,自己可就难免要吃亏了。 可是既来之,则安之,他当然不会因此而放弃跟踪。 这男女二人在房上,向远眺望着,那个女的嗲声嗲气道:“这件事,我们可不能过急,你要知道,凭我们两个人,决不是徐老头的对手!我们目的是察看他的下落!” 男的有些不耐烦道:“知道,知道,到时候我一句话不说总行了吧,一切都听你的!” 女的冷笑道:“你爱说就说,不过我可警告你,‘短命无常’徐雷下手可是狠辣得很,不想活命你就嚷嚷吧!” 男的叹道:“我一切听你的,不就行了吗?” 女的向前望了望道:“我们先把话说清楚,免得到时候坏了事!”又接下去道:“到了地方以后,你下去,我把风,你只要看他是不是在,如果他在,马上就上来,我们快些回去。” 男的怔了一下道:“瓢把子可不是这么交待的,他不是要我们就便下手……”才说到此,哪知那个女的往他脸上啐了一口,男的退后一步,说道:“咦,你这是……” 女的冷笑了一声,骂道:“瓢把子,瓢把子没出息的料,你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主意啦?” 那个男的叹了一声道:“你不能这么说呀,瓢把子的手段你也不是不知道。” 妇人又是一声冷笑道:“瓢把子的手段厉害,这徐老头的手段就不厉害了?” 这男人大概是有点怯内,当时听妇人这么说,一时倒不敢哼声了。过了一会儿,他叹道:“那我们怎么办呢?” 妇人冷笑道:“我不是说了吗?只要他在,我们连大气也不喘,赶紧回来!” 男的傻瓜似地道:“回来干嘛?” 妇人气得瞪着他,半天才道:“没见过你这种笨蛋,就凭你那点本事,你还去对付徐雷?你别做梦了!” 那汉子冷笑了一声道:“你别看不起我,有道是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我们给他来一个措手不及……” 妇人哼了一声道:“算了吧,你少作怪,要想活命你就听我的,要不然,你就送命吧!”说到此,她柳腰一拧,已纵上了对面的瓦脊之上,那个男的也随后扑过去。 笠原一鹤虽不懂他们此行目的地,可是由他二人谈话中却也听出了一个大概。他猜知,这夫妇二人必定是受命暗害徐氏父女,而图抢走那批珠宝…… 现在二人所要去的地方,必定是那‘短命无常’徐雷所藏身的地方。事到如今,自己还有什么犹疑。还不去追回失物,又待何时? 想到此,一时热血上冲,当时足踝用劲,紧紧蹑着这一男一女身后,一路尾随了下去! 前行二人,却是万万也没有想到,身后尚还随着这么一个要命的冤家,仍然向前行着。 笠原一鹤紧跟着二人,只觉得最少行了也有半个时辰了,计算着最少也走了十数里之遥。 他不由心中十分纳闷,暗忖道:“怎么还不到呢?” 只觉眼前,房舍已渐渐稀少,周围全是荒凉的野地,生长着一些野竹,风吹过来刷刷拉拉直响。 笠原一鹤心中正自奇怪,却见前行二人站住了脚。 那个女的弯下腰,道:“哎哟!我的脚可是要断了,这老王八蛋,他真会找地方!” 男的跺着脚道:“已经到了,你再忍一会儿吧!” 妇人冷笑道:“要不是为了那一箱宝物,我才没这个闲心呢!” 男的笑道:“这就是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了!” 那个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,一面揉着腿道:“东西要是到了手,我们就远走高飞,那时候太太我也该抖一抖了。” 说到了“钱”,男女二人的精神,都为之一振。 女的站起来道:“咱们走吧!”说着率先前行,那个男的却轻声道:“小心呀!” 二人的脚步立刻放得很轻,绕过了一片竹林,眼前不远处,有三四间房子,隐约在竹林丛中。 笠原一鹤这时紧随着二人,心中却很是狐疑。 这时二人就又停了下来,女的问:“是这里么?” 男的张望了一下道:“没错,灯还没熄呢!” 那妇人却往男的身上一依道:“我不知道怎么有一点怕!” 男的却自身后抽出了一口剑,轻轻地道:“来都来了,还怕什么?反正我们也不给他们动手,快来吧!” 妇人嗦嗦地道:“我把风,你可要小心!” 男的点了点头道:“有什么不对,你就学夜猫子叫唤,我就知道了!” 妇人却道:“我哪会学夜猫子叫,我只会学斑鸠叫!”说着就咕咕地叫了两声,男的就点头道:“斑鸠就斑鸠吧,反正,我能听见就行!” 笠原一鹤倒不由呆了一呆,因为如此一来,他反倒是进不去了。 就见那个女的退到路边竹子下面,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,要不是笠原一鹤一直跟着她,还真看不见她。 他想了一会儿,没有什么办法,只好用计策把这个女的引开,自己才好抽个冷子进去!想着,就由地上抬起了一块石头,当时一振腕子,抖手把它打了出去。石块远远地落在地上,而地上全是干枯的叶子,发出了“喳”一声。 那个女的果然惊动得站了起来,直着脖子向那边直看,却是没有走过去! 笠原一鹤于是又振腕打出了一块石头,落处较先前略远发出了“叭”一声。这一次倒是把那个女的给吓住了,就见她弯下腰,轻轻地往那边走过去! 笠原一鹤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,他手足齐施,用力一弹,只听得“嗖”的一声,已拔起了四五丈高下。 夜色中,他真像是一只兀鹰一般,轻轻向下一落,已飘出数丈以外。 落地之后,身子跟着一滚,已掩在一旁。 这时那个妇人,找了半天,什么也没有发现,吓得哆嗦着又回到了原处! 笠原一鹤哪里有工夫去跟她打交道,直向着那一排掩藏在竹林内的房子行去。他现在看清楚了,眼前一共是三幢房子,格式几乎完全是一样,看起来很是幽雅美观。 三幢房子,远看是一排,其实是作品字形的,两幢在前,一幢在后。那前两幢一片漆黑,唯独后面那一间房内,亮着明亮的灯光。 笠原一鹤一路行去,很是小心,因为他怕被那个男的看见了,当时掩到近前,正要设法上房查看一下房内的情形,谁知抬头一看,却见屋角上,已先他有一人蹲在那里。 月亮之下,这人矮小的个子,一身紧身衣服,手里拿着剑,正是那个家伙! 就见他不时地搔头抓腮,好似不知如何是好! 过了一会儿,他才一只脚勾着房檐,用“珍珠倒卷帘”的身法,把身子垂了下去。 他手上的剑伸出去,在窗户纸上轻轻一送,刺一个小洞,遂把眸子凑了上去。 笠原比他更急于想知道室内的一切,他就轻轻地把身子绕到了另一边,当时轻轻向上一拔,也上了房檐。 他的功夫,可又比这个矮子强得多了。 只见他双手向墙上一贴,只用一双足尖,顶在墙壁上,身子婉蜒而下,已贴在了另一扇窗前。 根本无需要他再费事,只因这窗子根本就是开着,只不过里面拉着窗帘而已。 笠原一鹤轻轻用手指,把窗帘一角拨开,室内一切了若指掌。只见这是一间布置朴实的客厅,厅内有一套简单的座椅和一张八仙桌子。 椅子上坐着二老一少,共是三个人。 其实并不能称为“一少”,因为由年岁上看起来,那个人也并不小,只是和另两个比较起来,他显得是年纪比较轻而已。 这三个人,笠原一鹤全很陌生,都是第一次见。 二老者,从外表上很难判断,反正最小也应该在七旬以上,各人都留着胡子。 笠原一鹤只知道短命无常徐雷这个人,却是始终没有见过,所以他必须要听他们说些什么,从而来断定其人。 他细细地去观察这三个人。 二老者各自坐在一铺有椅垫的红木椅上,靠自己这一边是一个秃顶黄眉,留有黑胡,身穿着深褐色长袍的老人。 这老人,面相看起来十分狰狞,鹰鼻子鹞眼,两腮微微突出,只是双目之间,精光十足。 笠原一鹤虽非习艺中原,可是武学道,万流归宗,其终点都是一样的。 他内心不由暗暗吃惊,因猜知这黑须者,必定有一身很高的武功。 再看对面另一个老人,笠原一鹤就不禁更是吃惊不已。 只见这老者,看来岁数似乎比那黑须老人更大,因为满头发鬓,都是一色的银,一张脸膛却显得微微紫色,十分清癯。 这银发老人,身上穿着随便的衣裤,腰上扎着一条白绸子汗巾,足下是一双双脸的布鞋。 他手上拿着一支烟袋杆儿,不时地就近嘴里,咕咕噜噜地吸着,喷出不少的烟。 他那双看来细长如线的双目,更是随着吸吮喷吐,不时地睁开又闭上,显得整个的灵魂,都全寄托在这支烟袋杆子上一样。 他吸了几口,喷出大片的白烟;然后用鞋底磕了磕烟袋锅儿,身上的黄铜大钮扣,在灯下闪闪发着金光。 在他身边一张矮椅之上,坐着一个看来年纪较轻的文士,这人看来面皮白净彩衣星冠,约在四十岁左右。一双白手,看来宛若女子一般,十指之上,留着晶莹透亮的十只长甲。 他面前烧有一盆炭火,火上烧着一个瓦罐,像是煮着什么,室内传来阵阵的清香。 那文士手上拿着一支长签子,不时地在瓦罐中挑弄着,一副悠闲的样子。他一边拨弄着瓦罐,一面抬头含笑道:“黑胡子,你现在是大红人了,谁不知道你呀!” 黑胡老人也呵呵笑道:“人人都想发财,真正发了财,滋味也是不好受。徐胡子,怎么,你说是不是?” 这时银发银须的老人,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你说得一点儿都不错!” 说着用旱烟杆子在火盆上敲得当当直响,一面冷冷地笑道:“……可是我就不信,谁能把我怎么样!” 黑胡老人笑道:“老徐,咱们是自己人,我可不是故意煞你的威风,你真要特别小心一点儿,尤其是这一两个月,外面风声可是紧得很。” 银鬓老人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谁想要东西,先要问问我手里这个家伙答不答应才行。” 这时,那一边文士模样的人,嘻嘻笑道:“徐胡子,我说个人,你看看他怎么样?” 徐胡子抬了一下眼皮道:“谁?” 那文士点了点头,冷冷一笑道:“这个我只听传说,可是没有真凭实据!”说着一只玉手轻轻地在椅子把上敲着,冷冷地道:“此人姓段,名南洲,也就是今天的涵一和尚,不知你二人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么?” 徐胡子一言不发,只是狂喷着烟,那一旁的黑胡子老人,却直着眼,放下了手上的茶杯,讷讷道:“兄弟……你说怎么了?” 文士冷笑道:“听说此人,对于这些东西,也有心意图染指,这只是风闻,可是没有一定。” 徐胡子笑了笑道:“这风声我也听到了,不可靠,我不相信。凭他涵一和尚今天的身份,这件事他绝不会……” 文士皱眉道:“可是人家说得却是头头是道。” 银须老人喷了一口咽,嘿嘿笑道:“江湖上的人,还不是惟恐天下不乱,死的也能说成活的,我就不信段南洲会动这个凡心!”说着眸子顿时一睁,冷笑道:“就算他是真的,有两位贤弟相助,今天我们也不含糊他!” 那个黑须老人点了点头,说道:“话虽如此,可是这个人,我们还是少惹他为妙!”又加上一句道:“并不是怕他!” 他说了这句话后,室内空气顿时安静下来,三个人都似乎在运用着思考之力。 窗外的笠原一鹤,听到此,一切也都明白了,从各人的称呼里,他大概可以猜出来,那个银发抽烟的老人,正是自己的大敌人——“短命无常”徐雷。 至于另外两个人,看来却是徐雷卖命的朋友。 徐雷事成之后,居然潜居于此,把安危系身在这两个朋友之上,可以想象出来,这两个人,也绝非泛泛之辈了。 听到此,笠原一鹤已禁不住热血沸腾,有好几次都几乎破窗而入。可是一想到,自己此行的任务,确实鲁莽不得。 他偷偷上房看了看,那个矮汉子,仍然还在偷看,居然还没有走。 笠原一鹤为了想更明了多一点,于是又潜回原处,继续偷看偷听。 三人在房中说话声音很大,当然他们是绝不会想到,此时此地,居然会有两个人在窗外偷听。 这时就听得徐雷对那个文士模样的人道:“除了这个以外,你还听到些什么风声?” 那文士微微笑道:“多了,不过都不足挂齿,‘阴风叟’岳桐也下来了,此人倒是一个扎手的人物,倒要防他一下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哼了一声道:“我等他够久的了,他要再不来,我倒要找上他去了!”说到此,忽然微微笑了笑,站了起来,对着文士点了点头道:“你的东西煮好没有,我想先尝两个!”手中竹签,在瓦罐内一挑,拿出来其上已穿着一枚状似山枣一样的东西,却听得那文士哈哈一笑道:“朋友,你也尝尝味儿吧!” 忽见他竹签一扬,笠原一鹤听得“嗖”一声,那枚山枣已破窗而出。却听得窗外一人口中“唷”了一声,紧接着“噗通”一声摔了下来。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慌不迭双足一踹,一个“神鹰滚翻”之式,把身子窜出了四五丈以外,身方落地,却见门内人影一闪,那玉面文士自内纵了出来! 笠原一鹤眼见已暴露,不由大吃了一惊。他突地把身子向下一伏,眼前有几棵稀稀落落的小树,正好用以遮身。 眼见得,窗前人影连闪,黑白两须的两个老人,先后自内纵了出来。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:“我当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,却是这么一个臭贼!”说着,用手在一边地上指了一下。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看了一下,果见那个矮汉正自面朝下,拱身卧着,他虽是受了伤,可是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。 这时已为对方发现叫了出来,那矮子知道自己是再也藏不住了,他忽然翻了一个身子,口中说道:“朋友,你好厉害的暗器!” 口中说着,忽见他双手向外一翻,却自他手上,嗖嗖有声地,一连飞出了四五口飞刀,目标直向着三人身上,分别掷了过去。 一边的笠原一鹤看到此,也不禁惊呆住了,因为眼前的局势,很显然,对方三人之中,可以说是没有一个弱者,只出其一那矮汉已绝非对手,何况三人联手? 如此看来,那矮子简直太不自量了。 果然—— 他的飞刀方自出手,对方三人同时发了一声怪笑,笑里充满了轻视、讥嘲! 三人同时出手,俱都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一伸,五口飞刀,已被打落在地。 笠原一鹤在暗中看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! 因为他们的手法是那么高超,矮子的飞刀,虽说是小巧的暗器,可是却是锋利的刀刃,而他们竟敢以空手去击它,如果没有高玄的内力岂能为之? 矮子一掷不中,两手在地上一按,猛地蹿了起来。 他竟然还想要逃?可是在这三个绿林怪杰眼前,他的行动显然是太慢了。 那文士嘻嘻一笑道:“朋友,先留一下好不好?”指尖向外一点,一线风声。 那矮子已跑出了三四十步,竟“啊唷”一声,翻身倒在了地上。 当他再次翻身欲起之时,一只穿着缎面云履的脚已踏在了他的肩窝之上。 矮子仰面一看,文士正自笑嘻嘻地望着他。 这时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同着那个鹰鼻鹞眼的黑须老人,也都笑着走了过来! 徐雷冷冷地笑道:“不要难为他,叫他进来说话!” 文士嘻嘻一笑道:“这家伙好灵的鼻子,徐老大才来了两天,就叫他给闻了出来!”说着一只手向下一探,已把矮汉给抡了起来。 矮子口中啊唷道:“朋友,你叫我自已走行不行?” 文士一笑道:“哦!你还能走吗?”说着把他往地上一放,哈哈笑了一声揶揄道:“行,真有你的!小子,走吧?” 一行人,遂向房内行去。 一旁的笠原一鹤,本来极厌恶那矮子与同来的女贼,可是他更恨“短命无常”徐雷。 这时见状,却本能的有些同情起那矮子来了。 他紧紧地握着双拳,眸子里烧着怒炙的火焰。 这时候,他真恨不能扑过去,把那个徐老头狠狠地打一顿,然后再追回失物。 可是——他只能在一旁发怒! 他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。他知道得很清楚,眼前这三人,可能自己一个也敌不住,更何况三人一体了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6章 娇娃迭援化凶劫 因此,笠原一鹤只有强自压制着,让愤怒的火,把整个的心肺都燃烧了。 三人入房之后,窗子又关上了。 有了上一次教训之后,笠原一鹤更是不敢大意。 他极其小心,登上了屋瓦;然后小心翼翼的,把目光凑在了窗角之上。 他知道,方才那矮子所以被发现的原因,主要是他的呼息之声,暴露了他的身形,所以,他这一次的凝神屏息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点声音。 矮子被安置在一张靠椅上坐了下来。 短命无常徐雷坐在他的对面,黑须老人用火钳挑弄着火盆里的炭火。 那个年岁不大的文士,却笑嘻嘻的在一边开口说道:“小子,你的胆子可不小呀!” 矮子的气焰,这时看起来小得多了,也许他已想到了,自己此刻落在这几人手中的后果,他不再那么蛮横了。 只听他叹息了一声,道:“我现在落在了你们的手中,无话可说,只希望几位爷手下留情!” 文士冷笑了一声道:“当然,当然,我们一定会手下特别留情的,只要你肯合作。” 矮子抬起头来,用眼睛瞟了他一下,道:“我什么也不清楚!” 文士冷笑道:“这个地方你怎么知道?是谁叫你来的?你来做什么?” 矮子呆了一会儿,摇了摇头道:“我什么也不知道!” 这时在一边弄火的那个黑胡子老人,呵呵一笑,道:“好小子,你这不是找别扭么?” 说着就走了过来。 那矮子见状,不由向后缩了一下,道:“你……” 话尚未说完,就见这黑须老人,右手食指倏地向前一指,矮子竟疼得叫起来。 黑须老人嘿嘿一笑,凌空比着手指,说道:“你还是实话实说吧,要不然,我只要一动手指,你这一身功夫,就要全废了。” 他目光炯炯,无形中,加重了他这句话的语气。 矮子张大了眸子,喘着气道:“你不能这样,咱们可没有这么大的仇!” 黑须老人冷然道:“快说,是谁叫你来的?” 矮子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,说道:“好吧!我说,我说,反正我也不想回去了!” 短命无常徐雷在一旁哼道:“是谁叫你来的?一共几个人?” 矮子看了一下周围道:“是瓢把子‘阴风叟’岳桐叫我跟下徐老爷的,我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!” 黑须老人立刻偏头看了徐雷一眼,冷笑道:“我一猜就是他!” 徐雷这时面色极为狰狞,他冷冷地道:“岳桐的胆子可不小!” 一旁的那位文士嘻嘻笑道:“这个老鬼,居然算盘打在自己人头上,很好!”他翻了一下眼,接道:“就你一个人么?” 矮子忙道:“是,是,就我一个人!” 黑须老人皱眉道:“岳桐会派你这么一个窝囊废?” 矮子脸一红,苦笑道:“老爷子不要取笑,这件事瓢把子怎会要许多人知道?我是他的亲信,自然是派我一个人了!” 徐雷哼一声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矮子弯了一下身道:“在下名柴进,外号‘矮神’,徐老爷,手下留情!” 徐雷冷笑了一声,道:“岳桐现在何处?” 矮神柴进一双眸子转了转,道:“我实在不太清楚,我出来的时候,好像他们已动身了。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望着他,阴沉沉的一笑。 矮神柴进,不由吓得脸色骤变,因为他知道,眼前这个徐老头儿,可是黑道上一个最厉害的杀人魔王,真有“瞪眼杀人”之威。 这时候由脸色上看起来,自己这条命似乎是危险了。 当时他颤抖了一下,道:“小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骗你老人家……” 话还没有说完,只见徐雷右手霍地一抬。那矮神柴进发出了一声怪叫,五官之内血光一现,顿时“噗通”的一下栽倒在地。 窗外窥看的笠原一鹤,不由打了一个冷战,差一点儿由窗子上栽了下来。 他真没有想到,这徐雷竟会对矮子下了毒手。 矮神柴进,连一声都没有叫出来,顿时就倒地而亡,这种情形显然也出乎了其他二人意料之外。 那文士模样的人,口中叫了声:“慢着!”身形一点,已纵到了柴进身边,同时右手一扬,发了一片真力。 可是已经太晚了,他低下头看了柴进一眼,叹了一声道:“他死了!” 那黑须的老人怔了一下道:“徐胡子性太急了,何必就弄死他,他什么还没说呢!” 徐雷冷冷一笑道:“此人言语闪烁,怎会有实话出口,杀了他倒是干净些!” 中年文士站起来,理了一下袖子道:“你性子太急了,我尚有重要的话还没有问呢。” 徐雷冷冷一笑道:“什么重要事?” 文士苦笑了笑道:“你哪里知道,这事其中还有牵连,唉!老哥哥,你又急着杀他做什么?他在我们掌心,你还以为他能跑得了吗?” 徐雷不由眨了一下眸子道:“你怎么不早说一声?” 文士苦笑了一声,连连摇头。 这时那黑须老人,道:“银川,你说的牵连,是指的什么?” 文士站起来走了几步,道:“这事情还不一定,只是我听人这么说过!” 说着声音变小,道:“你们可听说过,黑羽匡长青这么一个人?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冷冷一笑,摇了摇头。 可是黑须老人,却点着头道:“不错,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,年纪轻,武功不弱!” 这时窗外的笠原一鹤不由也暗吃了一惊,他听到了匡长青——这个人是他所认识的,当时更仔细地往下听。 那中年文士哼了一声道:“你只是知道此人武功不错,却不知道,他母亲的来历……”说着声音低下来,小声说了几句。 笠原一鹤在窗外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,只见那文士说了几句之后,徐雷和那黑须老人,却不由神色大变。 黑须老人冷冷一笑道:“这女人,我只当她出家封了剑不问外事,还是抛不开红尘!” 徐雷却是沉着脸,一语不发,过了一会儿,他忽地冷冷一笑,对那黑须老人道:“你们的心可说是白用了,依我看来,与其等他们来此,不如我们迎上他们!” 黑须老人摆手一笑道:“大哥,这事行不得!” 他顿了一下道:“……现在,你藏还来不及,哪能再露面?这事使不得!” 中年文士也点了一下头,道:“秦胡子说得不错,这个时候你是不能露面!” 黑须老人和那中年文士,乃是短命无常的至交,这两个人,在绿林中,提起来简直是无人不知的人物,是极为厉害的怪杰。 那中年文士,乃是关中一名巨盗,因其外貌斯文,所以号称“纨扇”,此人姓穆名银川。 纨扇穆银川,他最厉害的,乃是手中那一把扇子,十三根扇骨,可以在百步之内追风认穴,百发百中,一身轻功,也是顶尖儿的! 这些都不说,纨扇穆银川足智多谋,黑白两道,死在他暗算之中的,真不计其数。 他本来年岁足足有五十开外了,只是此人擅驻颜之术,所以外相看起来,犹如三四十许人。 至于那个黑须老人,更是一个厉害的角色。 这老儿和短命无常徐雷,有四十年的深交,此老姓秦,名二棠,一向在两河二淮地方出没,是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飘忽人物,号称“苍须老人”。 这位苍须老人和纨扇穆银川,都是闻得徐雷得宝之后,不约而同找上门来的。 徐雷本来打算不惊动任何道上的朋友的,可是这件事,竟是不径而走,弄得满天风雨。 徐雷虽说是武功精湛,可是要让他去与天下绿林人物对敌,究竟还是差得远。 就在这个时候,这两位朋友投向了他。 徐雷为了得到二人的帮忙,只有留下了二人。 穆银川在江宁城外,有一处秘密的居处,他们商量的结果,就暂投奔到这个地方。 这时候,徐雷已和徐小昭暂时分了手,却想不到,“阴风叟”岳桐耳目众多,徐雷一入苏省地面,已为岳桐手下人所知,是以这矮神柴进夫妇,才受命而往。 岳桐并非不知这矮神柴进是一个无用之人,可是他媳妇“一朵花”许元秀,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。 岳桐因此以为,这“一朵花”许元秀,必定能够探出一个眉目来,因此才差了他二人前来。 却没有想到,这矮神柴进,一上来,竟然把命给丧了。 这可真是当初岳桐所没有料到的。 三人室内的对白,窗外的笠原一鹤,听得了一清二楚。 正当他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。 忽然——他觉得头上似有一物飞来。 笠原一鹤自从连番失利之后,已对自己提高了警觉,他猛然向上一翻,轻飘飘地已落在了屋脊之上。 这时候,他才看清了,飞临面前的竟是一片枯黄的叶子。 笠原一鹤不由才松了一口气!禁不住暗暗地叹息了一声,他抬头看了看,就在当头顶上,有一大棵老树,那片树叶,正是由树上飘落而下。 这实在是一件不足为奇的事,笠原一鹤暗笑了一声,心道:“我也真是胆子太小了!”说着把心一横,再次又以手足贴壁,把身子慢慢潜移了下去,他再次把目光凑在窗口之上。 室内的情形,仍然是原样。 短命无常正在狂喷着烟,一团团的白烟,由他的嘴里喷出来。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一个念头,如同闪电一般在他脑中闪过,想道:“我何不趁此时暗下毒手,把这个老贼给结束了,岂不是好?” 急念之中,哪里还去分析这事情对与不对? 当时探手入囊,摸出了他在日本的一种独家暗器,这件暗器,名叫“针管”。 这是一种藏在竹管内钢针,施用时,只需用本身内力,向外一吹,针就发出。 厉害的是,这种暗器,发出去时不带一点声音,等到被害人发觉,多半是伤中要害,已没有救了。 笠原一鹤因心中恨透了徐雷,这才想到了施用如此阴毒的暗器!抽出了这暗器之后,他就近唇边,正待运气吹去,就在这时,足背上被人鞋尖点了一下,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,嘴里也不由发出了“啊”的一声。 惊魂之下,他看见面前站立着一个面覆黑纱的姑娘。 那姑娘本是意在示警。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,笠原一鹤竟会发出了声音,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。她口中轻轻道了声:“傻子,想死不成?”口中说着,再也没有时间,让她多犹豫了,只见她一只手一拉笠原的袖子,低声急促道:“快跟我来!” 言罢,足尖一点,已如同一支箭也似地射了出去。 笠原一鹤这时虽是惊异万分,可是他却也看出了,对方这个姑娘没有恶意。 他想到了眼前所面临的险境,哪里还敢在房上多留。急切之间,足尖一点,施出了全力,把身子跟着这姑娘纵了出去。 前行的少女,身子向前一扑,正是一丛竹林,她立刻扑倒在地。 笠原一鹤急切间,也跟着扑身就倒。 他身子方自倒下,却见先前立足的房上,已多了三条人影,身法之快,不由笠原一鹤暗暗心惊。 月光之下,他看得很清楚,就是那“短命无常”徐雷鼻中哼一声道:“我们搜!” 三人腾身而起,落在了三个不同的方向。 笠原一鹤见奔向自己这边而来的,是那个黑胡子的老人,心中正自着急。 这时候,他身边的那个姑娘,忽然口中轻轻叹了一声,道:“你这个人……真是……” 一只如软玉的手,已按在了他头上,用力向下一按,同时那姑娘吐气如兰地道:“低下头,傻子!” 这是笠原一鹤第二次被这姑娘称作傻子,他不由得面上一热。 同时,他的头也被按得低了下去,低得鼻尖碰到了树叶子,他正要抬起头,同时也想看一看对方这个冒失的姑娘是谁,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重,对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,竟自压上他的侧腰。 他的脸和对方的脸挨在了一块。 耳中听得那姑娘极小的声音道:“不要动,他来了!” 笠原一鹤虽然觉得不大自在,可是听了这句话,他也就真的不敢再动了。 耳中这时也听到了一阵脚步声,那脚步声,就在自己头前,顶多不过数尺的地方停住,过了一会儿,又走向一边,渐渐那个脚步声才走远去。 笠原一鹤整半个脸在泥地上一动也不动,真是怪难受的,忍不住说道:“姑娘,他走了吧……你是谁?” 那姑娘才把身子向一边移开了,她口中轻声道:“先别大声说话,他们大概还没进去!” 笠原一鹤这时才抬起头来,在他眼前的,是姑娘那一对黑圆净亮的大眼睛,近得已挨在了自己脸上。 笠原一鹤向旁退了些,轻轻道:“姑娘你是谁?为何救我?” 那姑娘一言不发,只是用那双大眼睛,在他身上骨碌碌地转望着。 笠原一鹤怪不好意思的,口中讷讷说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不叫我杀了那老贼?” 姑娘忽然坐正了身子向左右看一会儿。 她倏地站了起来,拍了一下身上的泥土,娇声道:“你这个人真是胡来!”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红,奇道:“姑娘你是谁?我们好像并不认识!” 少女冷冷一笑,道:“好记性!” 这是一句北方的俏皮口语,笠原一鹤在日本长大的,他怎会听得懂?当时怔了下道:“什么记……性?” 少女偏过头看看他,似乎有些奇怪!她眨动了一下眼睛,道:“没听见就算了,我问你,你就是今天早晨那个坐马车的人是不是?” 笠原一鹤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?你是?”他立刻想起来了,由不住“哦”了一声。 少女退后了一步,冷笑道:“别以为我是诚心救你,我只是顺便!” 笠原一怔道:“姑娘你来这里有什么事?” 少女这时顺手揭下了面纱,笠原一鹤看出了,正是自己早上所遇见的那个骑马的姑娘。 他不由心中一动道:“果然是你!” 少女掠了一下头上的秀发,目光冷冷地注定着他道:“你想杀谁?告诉我!” 笠原正要说。 忽然他心中一动,暗忖道:“这件事我怎能轻易出口呢?万一要是这姑娘是一个贼,和那姓徐的姑娘一样,我岂不是更要倒霉了?想到此就摇头道:“我不想杀谁!” 少女冷笑道:“你骗谁?当我没有看见么?”说着鼻中又哼了一声道:“你不说,自然也没有办法。不过我要告诉你,这三个人,都是江湖上厉害的人物,没有一个好惹的!” 说着又看了看笠原一鹤,冷笑了一声道:“至于你功夫,虽说已是很不错了,可是,你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,你胆子太大了。”笠原一鹤不由低下了头,由不住暗叫了声:“好险!” 少女像教训小孩一样的,道:“你想想是不是?” 笠原一鹤苦笑道:“我确实是太大意了!” “太大意了?”少女仍然是冷冷地道:“你自己不要紧,可不能把我的事给弄吹了!” 笠原忍着闷气,说道:“姑娘有什么事?” 少女眼睛转了一转,没有说话,过了一会儿,她探头出去望了望,才回过头来,道:“好了,现在你可以走了,注意要轻,要被他们听见了,你我都跑不了!” 笠原一鹤近看这姑娘,简直是太美了,美人说话,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力,他不知怎么,内心竟失去了主张。 当时就点了一下头道:“好吧!这个我知道!”说着抱了一下拳,道:“多谢姑娘,我走了!”说罢转身而去。 少女一双澄波的眸子,一直送着他走远之后,才转过脸来。 这个耿直个性,面目英俊的少年,似乎已深深打动了她的心。 笠原一鹤经此一来,也不敢再去偷看偷听什么了,他匆匆走出了竹林,脚步放得很轻。 忽然,他听见一人在前面轻轻嘘了一声,道:“怎么才出来,看见什么了没有?”说话之间,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。 笠原一鹤惊怔之下,才认出了,对方竟是一个女人,这时,那个妇人,似乎也发现认错了人,吓得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。 可是她再一定眼,立刻面上惊异的道:“咦!原来是你。” 笠原一鹤本来对这个妇人很讨厌,可是由于她丈夫的死,却带着一些同情,他当时叹一声道:“妇人,我有话对你说!” 一朵花许元秀,眼角一瞟,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年轻人,喜欢他的那股子悍劲儿,尤其是对方那张英俊的面颊,看起来就叫人怜爱。 当时她笑了笑道:“兄弟,你这当口,怎会到这里?你有话对我说吗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说道:“很重要的话!” 许元秀怔了一下,皱眉道:“我还在等一个人!” 笠原冷冷一笑道:“我正是要告诉你,你不要等他了,他死了!” 一朵花许元秀不由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,她身子一晃,一只手抓着了一支树枝,张惶地道:“你说什么,谁死了?” 笠原一鹤咬了一下牙,说道:“你丈夫!” 许元秀颤抖道:“我丈夫?谁说的?你怎么会认识我的丈夫的?”说着猛地转身,笠原一鹤情急之下,猛然拉着了她一只手,道:“不行!” 许元秀回过脸,泪流满面地道:“你说的是真的?我问你我丈夫是什么样?” 笠原一鹤放下了手,叹道:“我亲眼看见的,你丈夫矮矮的,脸上有胡子!” 许元秀“哎哟!”了一声,腿一软就坐了下来,她忍不住,竟自放声哭起来。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了一惊,忙道:“你也想死么?还不快跑?”说着,忙向前走,许元秀突然停声,由地上站起,匆匆地赶了上来。 二人走了很远,笠原一鹤才转过身来,道:“你丈夫是死在“短命无常”徐雷手上的,我也差一点儿!” 一朵花许元秀,揉了一下眼睛,抽搐着道:“这都怪他命不好,我早就劝他不要太冒险,他却不听!”说着一双泪眼,在笠原一鹤身上转了转道:“兄弟你贵姓?你怎会到这里?” 笠原一鹤这时心内烦得很,他之所以告知这个妇人,可以说完全是基于同情,并无任何因素,这时他的话说完了,自无再与对方多谈的理由。 当时他冷冷笑道:“据我所知,你二人是‘阴风叟’岳桐所派来的……” 许元秀一惊,后退了一步,一双细眉毛,向两边一挑,道:“咦,你怎么知道?你是谁派来的?” 笠原一鹤不由怔了一下,冷笑道:“谁也没有派我来,我是自己来的。” 一朵花许元秀,摇了一下头道:“我不信。” 笠原一鹤哼了一声道:“不信算了,你要是不听我的话,后悔也来不及了!” 说着抱了一下拳道:“再见!”说完转身就走,许元秀发出了一声冷笑。 她猛然纵过了身子,口中恨声道:“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?”说着,双掌一错,竟向他肩上击来。 笠原一鹤倒是真没有想到,这妇人竟会有这一手,一时间,却也吃了一惊!他身子向前微微一塌,同时足尖一点,已窜出了一丈四五。 一朵花许元秀,见状怔了一下,尖声冷笑道:“果然我没有猜错,我丈夫必定是你这厮所害,你还要在我面前说什么鬼话?”说着二次扑身而上,一口亮光闪闪的凤翅刀,已撤在了手中。 许元秀身形向下一矮,掌中刀绕出了一片刀光,“呼!”一声,直向着笠原一鹤的双腿之上砍去! 笠原一鹤忽地翻过身来,又气又怒,可是一时之间,却无法解说,他冷笑道:“好个不讲理的妇人!”说着手一张,直向着她刀身抓去。 一朵花许元秀,刀身向外一撤,身子倏地一转。 笠原一鹤冷笑着向后一跃,这时候许元秀的刀已撤了开来。 她第二次迈步递刀,却是由上而下,用“顺手劈刀”之式砍出来。 笠原一鹤没有想到这妇人如此不讲理,当时也有些动怒,这时候,许元秀的刀已砍到了面前。 笠原一鹤双腿蓦地向下一跪,身子忽然间矮了一半。 这正是他在日本所学的一招怪式,名唤“点地吸力”,是一种诱刀绝妙手法。 一朵花许元秀,哪里见过这种怪身法,见状之下,她不由大吃了一惊!可是惊慌之中,这口刀已递了出去!只见笠原一鹤右臂蓦地一张,许元秀抽刀不及,刀已被他挟在了腋下。 这种怪手法,许元秀还是第一次见过,不由口中惊呼了一声。 笠原一鹤身形一转,左手一张,已捺在了她的肩头之上,同时她手中的刀,也到了他的手中。 一朵花许元秀正要反抗,只听得笠原一鹤冷笑了一声:“去吧!”他用了五成劲向外一吐掌心,许元秀就像是一个元宝也似地翻了出去! 笠原一鹤手中刀向外一掷,当时只见白光一闪,这口刀正插在了许元秀脸旁的地上,闪闪的刀刃,几乎已挨着了她的脸! 许元秀吓得面无人色,顿时就怔住! 笠原一鹤沉声道:“杀你丈夫的是徐雷,不是我,无知的妇人!” 说罢气愤愤地转身而去。他走出几步之后,耳中听那女人呜呜的哭声。 笠原一鹤回过身来,叹了一口气,这种事情,他真不知如何去应付! 这时候一朵花许元秀,却呜呜咽咽地站起来道:“我一个可怜的女人,你就不管我了?” 笠原一鹤冷冷道:“我怎么管你?” 许元秀边哭边走近他,抽搐道:“兄弟,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,那天早晨我一看就知道,现在我丈夫死了,你……” 笠原一鹤面色一红,讷讷道:“我有我自己的事情,不能管你!” 许元秀擦了一下脸上的泪,点了点头,道:“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,我知道你是一个正人君子。” 这种场面实在很尴尬,许元秀一边说着,一双眸子却还偷偷瞟着他,好像对她新丧的丈夫已经忘了!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:“老实告诉你,那徐雷也是我的仇人,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,怎能管你一个妇人?还是去投靠你的亲戚吧!” 一朵花许元秀,面色一惊,她仔细地看着他,道:“你和徐雷是仇人?” 笠原一鹤当时一时冲动,不由脱口说道:“他和我是大的仇人,你和你丈夫所寻的东西,就是我所失落的,我要追回来!” 一朵花许元秀,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她一只手掩着嘴,吃惊地道:“这么说,你……就是那日本来的武士……” 笠原一鹤冷冷地一笑道:“不错,我就是!” 许元秀顿时就呆住了。 笠原一鹤说完了这句话,怒冲冲转身而去,再也不回头看那个妇人一眼。他循着来路,一路来到了“孔雀阁”,越墙而入,这时天已将近四更。 五更黎明之际。 笠原一鹤于朦胧中,忽然,有所警觉。 他倏地拥被而起,床前显然站立着一个人。 他不由头皮一阵发炸,单手扶床,口中沉声喝问道:“谁?” 那人口中轻轻地嘘了一声,道:“小声点儿!” 声音细弱,分明女子口音。 笠原一鹤更是惊异了,他稀奇地问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那人转过身去,手上一抖,已亮起了一个火头,她举起来,点着了手上的油灯。 灯光之下,笠原一鹤才看清了,来人也就是白天的那个骑马的姑娘。这姑娘是这么的神奇,出神入化,竟好似一直都在他的身边。 笠原一鹤真不禁大大地感到惊异了,皱了一下眉,慌忙跳下床来道:“姑娘……你怎么会来这里?有……有事么?” 少女一双秀目,微微睁开,注视着他,含着一丝微笑道:“现在我知道你的身份了!” 笠原一鹤吃了一惊道:“你是……” 少女冷冷一笑道:“你就是从日本来的那个日本武士:笠原一鹤!” 笠原不由大吃了一惊,他退后一步,剑眉一挑,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 少女微微一笑道:“你不要凶,老实告诉你,我要是想害你,你也就早就没命了!” 笠原一鹤脸色一红,呆呆地坐了下来,他心中像在纳闷,这姑娘到底是何人。 少女用手指了桌上一下,道:“这是你的刀!”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一望,可不是,自己长短三口刀,全都放在桌上。 这三口刀,他明明记得是放在店内保管的,这时怎会到了这姑娘的手上,岂不奇怪? 他纳闷道:“姑娘,你是谁?这里说话,怕不太方便……吧!” 少女冷笑道:“笠原一鹤,你已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武士,竟自如此粗心大意,今夜,我这是第二次救你了!” 笠原一鹤不由呆住了,他不明白,这姑娘说的是什么,呐呐道:“你说……什么?第……二次?” 少女用手向一边指了一下道:“这女人你认识么?” 笠原一鹤顺其手指处一望,不由吓了一跳,他才发现,就在窗前木椅上,低头坐着一个人。 笠原一鹤仔细一看,已认出了是谁,这时那人已跪了下来道:“大爷,你告诉她认识我……否则……” 笠原一鹤皱了一下眉头:“她丈夫就是死在徐雷手里的那个人!” 跪在地上的一朵花许元秀,泣声对少女道:“女侠客,你总该相信了吧!” 少女冷笑了一声,道:“你鬼鬼崇崇地在他窗前探望些什么?快说!” 一朵花许元秀颤抖说:“我……我……没做什么!” 笠原一鹤不由微微一笑道:“原来是这样,姑娘你大概是误会了!”说着看了一边的许元秀一眼,道:“这妇人丈夫死了,孤苦伶仃,大概是想向我求助……” 许元秀破涕为笑道:“对了……一点儿不错……”说着眼望姑娘道:“女侠客,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,你就放了我吧!” 少女双眼一瞪,冷笑道,向笠原一鹤道:“你想得太天真了,这个女人才不会这么简单!”说着由一边拿起了一个粉红色的小匣子,这小匣子,一边是做成一个鹤嘴一样的形状,另一边却有一个小孔。 她冷笑道:“你看这是什么?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说道:“这是什么?” 少女冷冷一笑,未及说话,一边的一朵花许元秀忽地神色一变,猛地扑了过来,伸手就要抢这个小匣子。 可是却被那少女一掌打在了脸上! 许元秀一交摔倒在地上,她正要翻身爬起来,却被少女赶过去用脚尖点住了她的心口之上。 只见她目光炯炯地道:“快说,你是干什么来的?要不然我一脚踢死你!” 许元秀显然是过去在这姑娘手上吃过大苦头,所以怕她怕得厉害。当时脸都吓白了,一面喘着气道:“我说……我说……你千万别下手!” 少女妙目一扫一旁的笠原一鹤,意思是在说:“你看见没有?傻蛋!” 她鼻中哼了一声,粉面微透出了一些红色,啐了一口气:“你又在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?是不是?” 许元秀磕头如捣蒜地道:“女侠,饶命,这次不是的!” 少女冷笑道:“那你是做什么?” 许元秀泪儿籁籁地道:“这位大爷就是日本来的武士,他是个大财主,我是想……想……” 少女冷笑道:“想在他身上下手,偷他的钱是不是?” 许元秀连连承认! 少女点了点头,向着一旁的笠原一鹤露了一排洁白的牙齿。 笠原一鹤禁不住俊脸一红,他尴尬地冷笑道:“我哪里会有什么钱?” 少女望着笠原一鹤哼了一声,道:“你是日本人,却为何要到中国来?因为你一个人,现在闹得满城风雨,唉!这是何苦?” 笠原一鹤苦笑了一声,道:“谁又会知道,这只怪你们这里的坏人太多了!” 少女微微一笑,她那两道秀眉,朝上挑了挑,哼道:“先不要说这个,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处置她?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:“那是女侠客捉住她的,一切还是由你随意吧。”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:“好!” 一朵花许元秀,这时花容骤变,大声道:“女侠饶命,我再也不敢了!” 少女冷笑一声,忽见她足尖一挑,叱了声:“去吧!” 许元秀被那少女一个斤斗踢了出去,当她站起身时,却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!当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,推开门就跑了。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道:“你放她走了?” 少女口中哼了一声,道:“岂能如此便宜了她?我已破了她的功夫,只是她一时察觉不出罢了。” 笠原一鹤不由呆了一下,他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绝色的姑娘,既惊且佩。 中国的武术真微妙,竟能在举手投足之间,毁人于无知,这又岂是日本的武功和柔术所能望其项背? 这一刹之间,令笠原一鹤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,他必定要在停留中国之时间内,向涵一和尚请教高深的武功学问! 少女这时远远地望着他,收起了那个匣子。 笠原一鹤问道:“这盒子里是什么东西?” 少女一笑,道:“这是一种奇妙的迷药,只要你闻着了这药的气味,就会失去知觉!” 这,又是一件笠原一鹤所不知道的事情! 他惭愧地站起来,对着这个姑娘深深一揖道:“姑娘两次相救之恩,真是恩同再造,请受我一拜!” 长身少女把身向一边一偏道:“不必客气!” 她像是很惊奇地,在笠原一鹤身上打量,接着却又抿嘴一笑,道:“我听说,涵一和尚不是跟你在一块儿么?怎么只有你一个人?” 当时汗颜一笑,却也说不出口。 姑娘见他不答,遂又问道:“现在他不在这里么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:“我师父不在此地,我是一个人出来的!” 少女闻言,微微呆了一下,她又问:“你是说涵一和尚,已收你做徒弟了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:“是的!” 少女似乎又呆了一下,却望着他,淡淡一笑,道:“涵一是一个和尚,和尚是出家人,可是看着你倒并没有出家呀!” 笠原一鹤脸色又是一红,他讷讷道:“也许有一天,我也会出家的!” 少女低头,一笑俏皮道:“你也要做和尚?” 她的形态、语言,都美到了极点,笠原一鹤竟不知不觉地看呆了。 他木讷地说道:“做和尚,有什么不好?” 少女“噗嗤”一笑,道:“我也没有说不好,只不过,你年纪轻轻的,怎么会想到当和尚呢?” 笠原一鹤叹息了一声,站起来道:“我……不知道!” 他几乎不敢再用眼睛去看对方的脸,因为这姑娘长得太美了;而且她在言谈之间,却处处显着一点儿挑逗的味儿,那是一种青春女儿美的骄傲! 笠原一鹤是了解这一点的!你知道,凡是一个美的女孩子,都有几分娇气,她们喜欢年轻的男孩子追求,因而常常会布下陷阱,去引诱对方上钩! 这一点,他想无论中外的女孩子,都是一样的,想到此,更不禁内心怦怦地跳动不已! 当时,不自然地笑了笑,说道:“我也不一定要当和尚,也许有一天我返回日本去!” 姑娘用手拨了一下油灯,微微一笑:“你有爱人?” 笠原一鹤不由怔了一下,他的脸刹时红了,他真没有想到,对方一个美丽的少女,竟会问出这种话来!当时惊疑地望着她,那姑娘说完这句话后,玉面鲜红,显然也是羞到了极点! 可是她却偏偏装成了一个微笑,丝毫不在意的神态,用一双翦水的双瞳看着他,等待着对方的答复。 笠原一鹤冷冷哼了一声,道:“没有,我们日本的武士,是很少有时间去谈情说爱的!” 说了这句话,他竟连耳朵也禁不住红了! 姑娘看到他这种样子,忍不住低头笑了。 她站起了身子,看了看窗外,说道:“天也亮了,有时间我们再谈吧,我要走了!” 在她没说出要走之前,笠原一鹤甚至于希望她快一点儿走,因为她使得自己很窘;可是现在对方要走,他反倒有一种说不出依依之感! 他脸色微红道:“姑娘,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?我要记在心里!” 这句话,又为他自己带来了麻烦。 姑娘本来已转身欲去,闻言之后,她回头一笑,道:“记在心里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讷讷道:“我很感激!” 姑娘唇角向上一拉,露出编贝般的细齿,她那长长的睫毛,向上翘着,样子俏皮已极! 笠原一鹤脸一红,他从来没有和女孩子谈过话,当时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! 他匆匆改口道:“我……你是我的……恩人!” 姑娘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她咬了一下唇儿,笑着道:“你感激我倒可以,可千万别把我搁在心眼里,那多闷得慌!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不大懂对方的意思。 他连连点头道:“是!是!” 姑娘禁不住又“噗嗤”地一笑,她突然觉出,这个人太老实,太正直了,老实得不忍心再逗着他玩。 笠原一鹤漠漠地望着她,他很想知道这姑娘的名字! 少女这时的脸色,竟变得有些红了。 她也显得不大自然地道:“我姓匡,我哥哥是你的好朋友,你忘了?” 笠原一鹤不由顿时一惊,脱口道:“匡长青?” 姑娘抿嘴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匡长青就是我哥哥,他还对我说起你!” 笠原一鹤真没有想到,眼前这个美似天仙的姑娘,竟会是匡长青的妹妹!不过以匡长青之英俊,有这个妹妹,也是不足为奇的! 他“哦”了一声,大喜道:“你哥哥也来了?” 姑娘点了点头。 笠原一鹤忙道:“他在哪里?” 姑娘摇头一笑,说道:“现在不告诉你!” 笠原一鹤不由很窘地笑了笑,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。 姑娘望着他,转着眸子道:“我对你说话已经太多了,都怪你,穷问一气!” 笠原一鹤抱拳,说道:“方才太失敬了!” 匡芷苓妙目一转,道:“我来这里,我哥哥是一概不知,你要是见了他,可别说出来!” 笠原一鹤一怔,说道:“我要怎么说呢?” 匡芷苓凝视着他,道:“你什么都别提!” 说完话,又笑了笑道:“你记住了,你要是说出来,我可是不依你!”她这句话,又令这位日本武士脸红了。 匡芷苓指了一下桌子上的刀,道:“我在店房内,发现了你的刀,一个外出的人,没有刀怎么行呢?譬如是昨天,你的刀也许就有用了,所以我给你带了来!” 笠原一鹤道:“谢谢!” 匡芷苓说完话,就过去推开了窗子,这时窗外,已现出蒙蒙之色,东方也似乎有了微曦! 笠原一鹤道:“姑娘就走么,去哪……里?” 芷苓回头道:“你不要问,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!” 娇躯一纵,已窜上了窗台。 她忽又回过头来道:“我差一点儿忘了告诉你,昨夜去的那个地方,你不可再去,太危险了。这几天你最好什么地方也别去,记住我的话,要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,我也不能救你!”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他正要开口问她,姑娘已向他挥了挥手,说道:“再见了!” 只见她小腿微屈,娇躯已如同一支箭也似的,蓦地腾了起来。只不过是交睫间,她的人,已跃身在对面的屋瓦之上,在薄薄的一层白雾上,她只是那么纤腰一拧,却再次腾了出去,起落之间,已失去了她的芳踪! 关上了窗子,笠原一鹤眼前仍然荡漾着这个姑娘的影子,他呆呆地站着,口中喃喃道:“如果有一天,我笠原一鹤能娶到这么美丽的妻子,岂非……” 他不自然的又摇了摇头:“我是一个堂堂的日本武士,怎能够为女色所动?这太可耻了……也是太不可能了!” 他互捏着手,在室内走了几步,眼前已没有丝毫睡意,代之的却是起伏的思潮和奇妙的幻想。 他想:“她为什么要警告我呢?莫非这几天有什么人要对我不利?” 另一个念头,又在他心中一动! 他冷冷一笑,在室内踱了几步,由不住自语道:“我不能再信任别人,尤其是女人!” 他想到了徐小昭——那个劫取自己宝物身怀武功的少女,他忘不了那次惨痛的教训。 从那一次以后,他曾对自己下了结论,中国的女孩子不可轻视。眼前这个姓匡的姑娘,几乎和徐小昭一样,是一个看一眼便能令人销魂的姑娘,她愈美,也令自己愈觉有所警惕! 他想,莫非她也是同徐小昭一样的想谋害我不成? 想到此,不由心里一跳! 这些念头,就像是一盆凉水一样的,兜头浇了下来,令他顿时冷静了下来! 他自己很庆幸地道:“我差一点又着了道儿……对了,想那匡长青,也曾问过我有关宝物之事,他妹妹此刻的出现,岂能与此无关?”当时愈想愈对,由不住地在桌子上拍了一掌! 他记得昨夜在徐雷住处,遇见了她,她怎会也去那个地方?怎能说她与这件事没有关系? 现在,他自以为所料不差。 那么,下一步,就是彼此在时间上争夺了。谁要是能早一步下手找回那批宝物,谁就胜利了。 可笑他一个人,在这里愈想愈真,竟没有料到,对方姑娘,果有害己之意又岂能屡次三番地对自己加以援手? 人在焦虑之中,常常会把事情弄糟了的!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7章 高人舍命维武士 第二夜,天空布满了阴霾! 二更左右时分,笠原一鹤已把自己收拾得很利落了。长短两口钢刀,分插左右肋边。另外在他双膝的紧带上,还藏有他独家的厉害暗器“针筒”! 他下定了决心,今晚,要同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决一胜负,即使不能暗中下手,也要大张旗鼓地与他一拼! 反正是,无论如何今夜也要把失去的东西要回来,否则绝不甘休! 有了这种意念,他对于自己不再掩饰了,因为他身着黑色丝缎的和服,头戴铜冠,再配上他腰上的刀,看起来,他真是一个典型的日本武士了。 跃上了屋瓦,循着昨夜的旧路,很容易地,就令他找到了昨夜的去处! 虽说他是存下了“壮志断腕”的精神意志,可是大敌当前,他焉能草率从事? 那“品”字形的三幢房子,静静地立在那里,和昨夜一样的,只有当中那一幢亮着灯光! 笠原一鹤轻轻迈步,走到了竹林的旁边。 忽然,一条黑影,自林内闪出,这人四十左右的年岁,手中持着一口长剑,沉声道:“什么人?找谁?”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惊! 他冷然道:“‘短命无常’徐雷!” 那人陡然一惊,向后一跳道:“你是谁?” 说着一只手,探手入怀,摸索出了一支笛子,正要就口吹去! 今晚,他们显然也是有所防范了。 笠原一鹤弄清了,来人是对方的爪牙之后,不由得杀机顿起!他口中冷笑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猛然间右掌向前一推,施出了“柳氏内家”手法。 那人手上的竹笛不及就口,身子向后一倒,竹笛子已脱手下落! 笠原一鹤对敌,所能胜者,实乃一个“快”字! 刀身出鞘劈出,看来几乎是一个动作,因为,当他身形跃过那人身边的时候,对方即使想持剑横挡,也显然是太慢了一些。 刀身一闪,血光迸现,那人口中吐出了一声“唔”跟着双膝点地,慢慢地全身倒下,摆平了! 笠原一鹤伸出二指,顺着刃口,把刀上的血抹了抹,其实,刀上是没有什么血的,时间太快了。 他匆匆把这人尸身,拉到了林内。 凝神细听之下,附近不再有什么的声音了。 笠原一鹤这一刹时,胆力大增。收回刀,他腾起了身子,飘然地落上了屋脊! 夜风阵阵地吹袭过来,他默默地嘱咐自己道:“下手要快,先杀老贼,再定去留!” 想到此,足下两三个起落,已到了正中那幢房上! 室内的灯光,显然比昨夜还要明亮许多。 笠原一鹤足尖一勾瓦檐,身子已如同一只弓也似地蹲了下来;然后他慢慢地抽出了刀,让刀尖刺穿了纸窗。 他又如同昨夜一样的,看清了房内的一切,可是令他吃惊的,房中却是空无一人。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略为犹豫之后,他的胆子更加大了。 一不做二不休! 他的刀顺窗而下,内力贯注在刀身之上,那扇窗格子就像豆腐一般的,被切开为二,他探手入怀,摸出了一团蜡球来,在窗角上用力抹了。然后他用肩头一碰这扇窗子,这窗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,就全然洞开了。 笠原一鹤身子向下一翻,就像是一只坠枝的大鹰也似的,飘然地入到室内。 然后刀交左腕,足尖一点,已到了厅角一边。 客厅内亮着三盏灯,光线太强了。 笠原一鹤右掌一伸,最靠近自己的这一盏灯光,应手而灭,他此刻一颗心,几乎提到了喉咙上。就见他身子向前一伏,一个翻身已迈进了另一间房内! 这种身法,看起来,简直是太危险了。 他也是安下心来,不让对方有喘息的机会! 身形一人,刀光乍现,脱鞘而出的当儿,他已看见了,就在一张睡椅之上,仰卧着一个老人。 笠原一鹤乍看之下,一双眸子,几乎要凸出来了。 睡椅上躺着的老人,白发白髯,不是别人,正是自己要会的大敌——短命无常徐雷! 这时候,这个老人,像是已经睡着的了。 他一只手尚抓着他那支寸步不离的旱烟杆,雪白的眉毛搭在眼皮上,不时地微微动着。 笠原一鹤这时倒抽了一口冷气,眼前已不再容许他转别的念头了。 “杀了他!” 足尖一点,擦身而进,掌中刀划出了一道银虹,猛然直劈而下。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,就听得这老人哈哈狂笑了一声,他手上的那支旱烟杆儿,倏地向上一翻。 只听见“当”的一声,不偏不倚,白铜的烟袋锅儿,正正敲在了这口刀的刃口之上。 笠原一鹤只觉得刀身“嗡”的一震,整个的刀,倏地反弹而起,差一点儿伤着了自己面门。 耳闻得徐雷狂笑着道:“好小子,你还想暗算我老人家,你是当真的不想活的了!” 只见他身形翻处,手中的旱烟袋杆儿,已自挥出。“当”地一声。 笠原一鹤满以为这一刀,必定能奏全功,却没有想到,那睡卧中的徐雷,竟会有此一着。 笠原一鹤只觉手中一酸,掌中刀差一点撤出了手,惊魂之下,身形一个倒仰,已窜出了堂屋。 那持烟袋杆儿的徐雷,一声长笑,随后而到,他足下一点,揉身而进。 笠原一鹤事到如今,也只有硬着头皮一拼了。 他厉声道:“徐老贼,你还我的东西来!”言到此,掌中也施了一施封手,刀尖忽地向下一垂,以刀又向外一封。 徐雷本来并没有拿准来人就是笠原一鹤,此刻,一听他这么一说,不由吃了一惊。只见他烟杆儿向后一抽,飘出一旁,随着,他发出一声狂笑,道:“怎么,你就是那个日本的武士,笠原……什么鹤的么?” 笠原一鹤怒目欲裂,道:“我就是,老贼,你害得我好苦!” 说着双手握刀,一跃而前。 徐雷呵呵笑道:“来得好!”他手上的那根旱烟袋杆儿,向外一挥,又是“当”一声,长刀又被他荡开一边;然后他得意地笑道: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毫不费工夫。”说到此,他大声嚷道:“喂,你们出来看谁来了?” 其实他不喊,人家也已出来了,就在堂屋的两个侧门旁边,各自站立着一个人。 二人之中,一个是那黑须老者,另一人却是那个锦衣秀士,他们是苍须老人秦二棠和纨扇穆银川。 不知何时,他们竟也出来了。 他二人各站在一个门口,无形中,也就断绝了笠原一鹤的去路。 徐雷这时大声笑道:“这小子是送上门来,又有什么话说。” 穆银川却在一边嘻嘻一笑,说道:“徐老大,记住拿活的,那老和尚可不好说话呢!” 徐雷鼻中冷哼了一声,好似颇不以为意! 笠原一鹤这时已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,他大吼了一声,掌中刀,贴着地面上突然向上卷了起来,直取徐雷面门。 徐雷口中“哼”了一声,他掌中那旱烟袋杆儿,用力一抖,忽地弯成了弓形,白钢的烟锅儿,忽地弯了下来,直向着笠原一鹤右手的手面上点来! 笠原一鹤不由吓了一跳,这时候,他才知道这老头儿,果然是个不易对付的人,自己只怕在他手下,讨不了什么好。 这时,他才感到后悔了。 后悔自己应该听从那位匡姑娘的劝告,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。 事到如今,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 他咬紧了牙,骤然退了几步。 徐雷见他忽然身退,一时也拿不住这日本人有什么主意,当时忙自定足,冷冷笑道:“笠原老弟,你刀上有什么绝招,尽管施展出来,看看老夫可惧怕?” 笠原一鹤定了定神,道:“我那箱东西,你放在什么地方?” 徐雷弯腰一笑,道:“放在何处,岂能告诉你!” 笠原一鹤沉哼一声,道:“我们有什么仇?” 徐雷扬了一下手上的旱烟袋杆儿,冷冷说道:“是呀,可是现在,我们却是仇人了!” 一旁的苍须老人呵呵大笑,道:“日本人,丢下刀吧,徐老大的烟袋,可是毒得很呢!何必呢,老远地跑了来,要送死不成?” 笠原一鹤在说话之时,目光不时地向两侧望着。 他其实别有心机,因为现在是处身在屋内,手脚施展不开,而他的刀法,常常需要宽裕的空间,所以借说话来拖延时间,其实却在选择有利的地方。 这时,他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你二人又是谁,为何与他为友?” 苍须老人一笑道:“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,谁也跑不了,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所以也就分不开了。”说着,即宏声大笑了起来,声震屋瓦。 笠原一鹤在说话之时,已经选好了地方。 他忽然身子向下一俯,掌中刀“嗖”一声,指向了苍须老人的胸前。 苍须老人秦二棠,口中轻轻“哦”一声。 他身子忽然拔了起来,可是笠原一鹤的刀,原本不是想去伤他。 刀光一闪,刀锋也跟着一转。 这一刀,紧紧贴着地面,像翩翩的燕子一般,“刷”一声,直向一旁的徐雷颈下飞去。 这正是他最拿手的得意刀法,“洗雪三刀”之一。 刀锋一转,徐雷他已识得先机。 他口中冷笑声道:“好小子!”只见他,全身“霍”地向后一仰,这是一式“铁板桥”的功夫。 身子倒下去,就像水一样的平。 笠原一鹤的刀,紧紧挨着他的身子擦了过去。 徐雷不由脸上神色大变,他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小子,你是想死!” 双足一点,身子倏地一个倒剪,看起来,他就像是一只大鸟一样的,在空中一个倒立,足上头下,两只脚已挨在天花板上。 可是他手上的那管旱烟袋杆儿,却在这时抖了出来,直向笠原一鹤后脑的“脑户穴”上打了过去。 这招式施展得太快了,太妙了。 可是,他却忽略了,这年轻日本武士的刀。 笠原一鹤这“洗雪三刀”,也和中国的剑招相仿佛,有“连环”之妙。 这三刀是一气呵成使出,中途绝不辍手。 徐雷下击的当儿,也正是他这“洗雪三刀”的第二式出手。 刀光一现,毛发皆竖。 徐雷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他的烟袋杆儿,往下一按,左手平着向下一压,硬把身子拔了起来。 可是尽管如此,他的烟袋杆儿,却是撤不出来。 只听见“喳”一声,这一管跟了他少说也有三十年的斑竹烟袋杆儿,竟为对方一刀砍成两截! 紧跟着笠原一鹤“洗雪三刀”第三式,如同一条斗海银龙也似的,直向他下落的身上卷来。 短命无常徐雷,大意轻敌,却没有想到,对方这三式刀法,竟是如此厉害,差一点儿,他竟是成了刀下之鬼。只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,蹁跹之间,对方的刀已呼啸着,由身前扫了过去,在他前襟,那袭肥大的外衣之上,留下了半尺多长的一道口子。 “短命无常”一生对敌无数,论风险自是有之,可是却从未为人碰掉过一根汗毛,却想不到,一时大意之下,竟险些丧命在一个来自日本的武士刀下。 他狂笑了一声道:“好呀!” 只见他身子一个倒折,双手已探于后衣之内。 笠原一鹤的刀光再吐之时,这位绿林怪杰,掌中却多了一双光华夺目、耀眼生辉的五角***。 这正是此老仗以成名的“五星轮”。 徐雷自成名以后,这双“五星轮”,他极少用过! 此刻愤怒之下,他才撤了出来,五星轮交叉着一摆,这老头儿目光如炬。 他口中发出了一阵极为难听的笑声,一旁的苍须老人知道徐雷已起了杀机。因为他知道,徐雷这一双五星轮,只要一撤出来,是非见血不收回来的! 他不由紧张道:“徐老大,记住要活口,咱们还有用他之处!” 徐雷一声狞笑道:“死不了!” 五星轮,如同流星赶月也似的,向上一撩,“呛啷”一声,已架住了笠原一鹤来犯的刀。 他身子一个大翻身,左手的“五星轮”,却斜着向外猛力的一推,直向笠原一鹤背后扎去! 笠原一鹤向后用力抽刀,可是这时他的刀,有如陷入石缝之中一般,休想拔出分毫来。 然而徐雷的另一只五星轮,却已将近打到。 论眼前的情形,他是再也无法躲开了,这真是一个惊险的场面,就连一旁的纨扇穆银川和苍须老人秦二棠,也无不为之捏了一把冷汗。 他二人相继高叱一声:“施不得!” 他们是想留活口,不能叫笠原一鹤现在就死。 一声叱喝之下,二人一左一右,同时掠身而进! 徐雷的五星轮“铮”一声,已为穆银川手中的描金扇,点在了一边。 穆银川沉声道:“徐老大,你糊涂了么?” 苍须老人秦二棠,却用正反两手,直向笠原一鹤两胯之上打去!这老儿是一心一意要拿活的,所以下手也有分寸。 三个人三个动作,却都是够紧凑的,好像是谁都想在这个时候凑个热闹似的。 就在这时,只听得“叮当”的一声,紧接着“哗啦啦”一片大响,靠右边的那扇窗子,竟自震了个破碎。 一人以沙哑的声音,笑道:“我看你们这群不要脸的东西,这么多人,欺侮人家一个小孩吗?” 说着又“呸”了一声道:“真不要脸!” 四人全是一怔。 苍须老人秦二棠一声冷笑,道:“相好的,你少狂,我来会你。” 双掌交错着,已自越窗而出。 纨扇穆银川冷笑道:“把他交给我了,徐老大,你也出去看看吧。” 徐雷也想知一个究竟,生怕秦二棠有失,当时点了点头道:“千万别叫他跑了,我去去就来!” 纨扇穆银川“刷”地打开了扇子,一面冷冷笑道:“放心,他跑不了!” 说着“呼”地一扇,直向着笠原一鹤面上扇去! 就在这时,只听见“叭”一声,另一扇窗子,也震了一个粉碎。随着破烂的木屑中,竟飞来一枚小小的钢镖。 穆银川“啪”一扇打落了暗器,他确实也不能再保持沉默了。当下怒叱了一声:“什么人?”身形一掠,已穿窗而出。 笠原一鹤抱定必死之心,却未料到“必死不死”,当时长刀舞起,竟也跟着脱窗而出。 他身形一出已看见外面情势不同了。 靠西边的竹林前,站着一个矮老头儿,正自向徐雷及那黑胡子老人在说话。而那持扇的穆银川,却起伏如飞地向东方追下去,好像是在追一人。 笠原一鹤才一出来,那矮老头儿已高声叫道:“来吧,小子,到这边来!”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动,仔细一看他才恍然大悟,原来来人竟是老狸祝三立。却真没有想到,这老头儿,竟会追到了这里。 笠原一鹤脸上一红,很不是味儿! 那老狸视三立,这时身形一起,已落在了笠原一鹤的身边,他用力把笠原一鹤一拉,道:“小子,你真不要命了,不要乱动,站在我旁边!” 笠原一鹤呐呐道:“祝师叔……” 祝三立冷笑道:“祝师叔?你眼睛里,还会有我这个祝师叔?你真是本事大,一个人对三个!”又冷冷一笑道:“要不是我和你师父有交情,我会管这个闲事?”说着双手抱拳,向徐、秦二老作了一揖道:“方才我也说了半天,二位朋友,无论如何,请开个恩,把此人交给我……”又顿了顿,继续道:“二位就不赏脸我祝三立,也要赏老和尚一个面子呀?” 二老好似已知道这祝三立的身份,所以面上虽是不悦,心中虽是气愤,却仍然在勉强忍耐着。 这时闻言,那徐雷呵呵笑了一声。 他极力勉强地抱了一个拳,道:“祝老哥,你的大名,我们是久仰了。”说着又咳了一声,阴森森地道:“冲着你老哥,本来什么都好商量,只是这件事……” 他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俗语说,光棍不挡财路,这笠原老弟已上了门,我们就该把他留下来!” 接着他一只手摸着唇下的胡子道:“不过祝老哥,你请放心,涵一和尚的高足,我们是绝不能得罪,也不敢得罪的!” 他十分狡猾地笑了笑,又道:“祝老哥,就请你见着了涵一老师父,给咱们带个信,就说我徐雷这件事做完之后,必定亲自把这位老弟送过去。” 他搓了搓手,嘿嘿一笑。 他身边的秦二棠也笑了笑道:“这实在是不得已的事情,请你老哥多原谅!” 祝三立沉沉地笑了一声,他翻了一下眼皮,嘻嘻一笑道:“这么说,两位老哥是不赏脸了?” 徐雷弯身笑了笑,道:“祝兄多多包涵!” 他搓了一下手,道:“别的事都好商量,只有这件事……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:“这位小哥儿就在这里,我如一定要带他走,二位又当如何?” 徐雷面上立时罩上了一层阴影,他也狂笑了一声,道:“祝老哥一定要强人所难,在下又岂敢不遵,还要老哥哥你慈悲慈悲,连同老夫一并带去。”说到此竟自连声地呵呵笑了起来。 老狸祝三立在江南乃是有名难缠的人物,一向是心狠手辣,做事是干脆利落。可是他知道眼前这几人,全都是出了名的怪人,这件事一下处理不好,可就有杀身之祸。 他嘻嘻一笑,道:“徐兄,你大概是误会了。” 徐雷怔了一下道:“误会什么?” 祝三立摇了摇头道:“老夫并无意要回这位小哥失去的东西,只是把人带回去,给老和尚有一个交待而已!” 这时,那一边的苍须老人哼了一声道:“祝老头不必强人所难,这件事是行不通的!”说着就向着笠原一鹤身前行去。 笠原一鹤见两边讨价还价,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件东西一样,心中早已气愤不已。这时见秦二棠,竟自向自己走来,好似要下手拿人的意思,他实在是忍不住了,当时轻轻地握住了刀柄,假装把目光望在一旁。 苍须老人秦二棠,也有些怕祝三立出手。所以他距离笠原一鹤有五六尺的距离,就站住了脚,冷冷一笑道:“小哥,你还是识趣一点儿是好!” 祝三立像小羊也似的,在一旁笑了一声,他压着嗓子道:“好呀,好话说尽没有用,咱们就来个‘石板上摔乌龟’——硬碰硬!姓祝的也不含糊!” 秦二棠冷笑道:“祝老是讲打?” 祝三立两只手在棉祆袖子里暖着,嘻嘻笑道:“那可就要看你们了!”他偏头对笠原一鹤道:“头里走!小子。” 笠原一鹤一声不哼地向前就走。 苍须老人秦二棠,在一边早就想动手了,这时见状,他向前一扑,两只手,分左右,直向着笠原一鹤两助之上抓去! 笠原一鹤巴不得他有此一着,当时左腕向外一翻,刀光一闪,这是他有名的快刀手法,刀锋由上而下,发出“呛”一声,直向秦二棠当头猛劈了下来。 秦二棠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着。 这时见状,他怪叫了声:“好呀!”只见他那瘦长的身子,“霍”地向后一倒,看起来,他像是为对方的刀所劈倒的,其实却不是。 要知道苍须老人秦二棠,在关中乃是有名的巨盗,声望之隆,功力之高,绝不在徐雷之下。笠原一鹤的刀,要想劈中他,却是不易。 只见他那瘦长的身子,跟着对方那口锋利的刀“忽”的一个猛翻,看起来,就像是四两棉花一样的轻。 只是这么“呼”的一声,反到了笠原头顶之上。 只听他道:“小子,还差点儿劲!” 五指向外一抖,有如是一把钢钩,直向笠原一鹤当胸猛抓了过去! 老狸这时见状,尖叫了一声,道:“小子快住手,退后!”口中说着足下了字步一站,右手“呼”地一掌推了出去! 苍须老人秦二棠的身子本是如飞星一般地堕下来,可是祝三立推掌的刹那之间,他双手同出,猛然向下一按,身子倏地又拔了起来。 他似乎知道祝三立的手法不比寻常,所以不敢硬接他这一掌! 秦二棠这时怪笑了一声:“好,姓祝的,这可是你先动手,也就别怪我们不讲交情了!” 祝三立后退了一步,道:“秦二棠,你们太不讲情义了,莫非我祝三立,还怕了你们不成?”说着一只手探入棉袄之内,霍地向外一抖,“呼!”一声,再看他手上,却是多了一条银顶银穗,通体银色密鳞的蛇形棒,他怒叫了一声道:“笠原小友,往前闯!” 不想他二人,才行了两三步,迎面已落下一人。 祝三立后退了一步,道:“怎么,徐老哥,你也不放我们走么?” 迎面而立,正是短命无常徐雷。 他阴森森地一笑,道:“不是我徐雷不讲交情,而是祝老哥你欺人太甚了。事到如今,也只有手底下见分明了!” 徐雷说到此,身形向下一矮。只听得“叮当”两声脆响,他已把一对五星轮,取到了手中。 说话之间,东面屋瓦上,人影一晃,纨扇穆银川,已蹿身而下,只见他满面怒容地冷笑了一声。 徐、秦二老,急于要知道下文。 秦二棠首先道:“银川,是谁呀?”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一个妇人!” 徐雷面色十分难看地,望着祝三立说道:“我想这件事,祝朋友应该有所说明吧!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道:“我有什么好说的?” 徐雷嘿嘿一笑道:“祝老哥,你方才还说是单身前来,如今怎又跑出了一个妇人来?老朋友,你也太把我徐雷不当一回事了!” 祝三立面上显出了一些迷惘之色。 事实上,他确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,当时“哼”了一声道:“笑话,我祝三立行事,向来是独来独往,岂能假手一个妇人?” 他望着一旁的纨扇穆银川,道:“怎么回事?姓穆的,你说个清楚!” 穆银川这时得悉来人与祝三立无关之后,面上微微显出惊讶之色!他抱了一下拳道:“难得,连女人也光顾到了寒舍,真是热闹了!” 秦二棠冷笑道:“兄弟,那妇人来此意欲何为?” 穆银川才微微一笑道:“这还用问,自然是为了那些东西!”说到此,他目光一扫一旁的短命无常徐雷道:“奇怪,她提到一个翡翠梨!” 这句话,使在场各人都不由一怔。 徐雷哈哈一笑道:“兄弟,这娘儿们还说些什么?”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她什么都没说,只说还要来访,请你在此等她!” 徐雷狂笑了一声,声震屋瓦,笑声一收,他激愤地道:“我徐雷发了个小财,想不到眼红的人,竟如此之多,真是好笑了!” 笠原一鹤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,道:“徐雷,这些东西,是足利将军进贡给你们天子的,你竟敢动手抢去!” 徐雷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小子,你拿万岁爷来吓唬我,当我就怕了不成?”说到此,他狂笑了一声道:“告诉你小子,我们这里是山高皇帝远,天子也是管不着!” 他脸色这一刹时,很不好看。 这时他转过脸来,对着老狸祝三立道:“祝老哥,咱们这是快刀斩乱麻说话要干脆,这位笠原老弟,请你高抬贵手,留下来,改天我徐雷上门请罪!” 说到此,他抖了一下手上的五星轮,发出了“呼”的一声,接着他阴森森地一笑,道:“如果老哥哥你一定不赏脸,说不得我徐雷要得罪了!” 老狸祝三立“哧哧”一笑道:“当家的,敢情你是个死心眼儿,好!” 他说着,“嘻嘻”一笑道:“干脆还是那么一句话,今日我是要定了。”说着,拱手作了个揖道:“老朋友,赏赏面子!” 徐雷哈哈笑道:“好!我徐雷倒要见识一下阁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法,竟敢如此目中无人?”说着五星轮往空一举,道了声:“请吧!” 祝三立蛇形棒在左腕上一搭,冷笑道:“请!” 就在此刻,那一旁的纨扇穆银川一笑,说道:“大哥,你退后一步,这里,我是主人,理该小弟我来接待这个客人,怎么样?”说着手上的牙骨描金折扇,“呼拉”抖了开来,冷笑地望着祝三立慢慢走来。 短命无常徐雷本不愿直接开罪祝三立,因为祝三立的后面,还有一个涵一和尚,这个主儿,可是最难对付的一个人。这时候,穆银川代自己插手其间,真是再好不过了。 纨扇穆银川,掌中这柄描金折扇,有鬼神不测之妙,同时他最擅长的是打点穴道。此人在绿林中,是一个极难惹的人物,所以这时,他自告奋勇出来,对付老狸祝三立,实在是理想已极! 徐雷不由嘿嘿一笑道:“穆老三,辛苦了。” 一旁的苍须老人呵呵笑道:“穆老三,你可要当心了,祝老师的‘绝户指’可是有了名的。” 穆银川嘻嘻笑道:“秦胡子你放心好了,我既然敢出来,就没有把生死两个字看在眼中。”说到此,弯下腰来,微微笑道:“祝老师,你真要是成全了我穆银川,我倒也少现眼了!” 祝三立内心何尝不急? 在场这三人,可是没有个好应付的。他就是对付一个,也未见就能稳操胜券,更何况是以一敌三了。 虽然身边有个笠原一鹤,可是就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,谁都想咬一口,藏还藏不住呢,哪里还敢叫他送上去? 他对于穆银川这个人,也是早就久仰了。这时见他竟以一柄折扇,要来对付自己蛇形棒,在意态上,分明是有些轻敌。 老狸祝三立是何等身分,焉能忍下这一口气?他其实哪里知道,穆银川这柄折扇,也就是随身的兵刃,这折扇内一十三根扇骨,能打人身三十六处穴道,百发百中,厉害之极! 老狸只疑对方有心轻视,不禁十分愤怒。他回过身来,对笠原一鹤道:“小伙子,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!” 他鼻中哼了一声,接下去道:“在场各人,都是长辈,他们是不会向你先下手的!” 他说着又抖了一下肩膀,道:“当然我先要保护自己,如果我连我自己也顾不了,那也就管不了你了!” 笠原一鹤冷笑道:“祝师叔,你动手吧!”说着由腰上,一连抽出了长短两口双刀。他右手拿着长刀,左手持着短刀,立于竹林之下,面上带出一丝冷笑。 祝三立自忖着徐、秦二人,或不至于就向笠原一鹤下手。 这时,他就转过身来,对着纨扇穆银川点头道:“来吧,朋友,我老头子一生什么都会过,还是第一次会过拿扇子的人!”继又“哧哧”一笑道:“穆朋友,你扇下留情!” 弦外之音,自然很容易被人听出来。 穆银川面色一沉道:“祝老师说得好,要不是对付祝老师这种成名人物,我连这把扇子还不想动呢。” 说到此,他足下猛地向前一跃,掌中的折扇“刷”一声,直向着祝三立胸前扇去。 祝三立蛇形棒向后一带,棒上的蛇形怪头,忽地向上一跳,直向着穆银川脸上反崩过去! 名家出手,毕竟是有异于一般。 双方兵刃甫一撒出,各自旋身而退。 他们几乎都知道这种招式用得老了。 第二次向正中一凑,祝三立的蛇形棒,是由下而上,“倒卷斜阳”,反点穆银川面门。 穆银川却是身形下塌,折扇合着,猛然地直点祝三立胁下。 二人的势子,看来都是险到了极点。 只听得“铮”一声。 穆银川口叱了声:“好!”他身子霍地一个倒反之势,祝三立身形倏地腾起,蛇形棒由上而下,直向他头上砸去! 这一势看来是“疾”、“狠”、“险”。 在场各人,都不由得为纨扇穆银川,暗捏一把冷汗,可是却都不知道,穆银川乃是一招明显的诱招之势。 就在蛇形棒,堪堪已挨在了他的头顶上刹时之间。 穆银川鼻中哼了一声,只见他那折扇“刷”地一声抖了开来。 祝三立方自心中一动,可是由于间隔距离太近,再想躲身,已是来不及了。就见眼前银光一闪,“刷”的一根骨签,由对方扇内射出。 这枚骨签速度惊人,只一闪,已临到了祝三立咽喉之上,老狸祝三立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叫。 在这危机瞬时间,他不由把心一狠,只听得“克”一声,竟用口中牙齿,咬住了这枚骨签。可是由于签上力量过猛,祝三立虽练有“铁口云吞”的功夫,整个牙腮,酸麻到失去了知觉。 他尽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,可是却不敢丝毫现于面上。 相反的,这种情形,倒使得纨扇穆银川,大吃了一惊,他竟是没有料想到,对方竟会有这么好的口牙功夫。 当时怔了一下。 祝三立“噗”吐出了口中签,身子向后一倒,用“金鲤窜波”的功夫,猛地向后一栽! 这一翻、一窜的同时,他掌中蛇形棒却如同“金鸡点头”一般地点了出去。 金光一现,纨扇穆银川惊魂之际,未曾料到对方竟会有此一手。 见状,他大吃了一惊,左手一按地,身子忽然一个疾转,却是慢了一步。 老狸祝三立这一蛇形棒,正正地捞在了他的腿弯儿上。 穆银川发出了“吭”的一声。 蛇形棒的棒头,也就是那生有倒刺的锋利玩意儿,正钩在了他的腿上。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:“相好的,领教了!”他猛然向后一带腕子,“唰啦”一声。 穆银川青绸裤管竟被撕开了。 祝三立的蛇形棒头,足足还拉下了他三寸见方的一块皮肉来! 鲜血就像水一样地淌了出来。 穆银川就地一滚,痛得直向牙缝里吸着冷气。 这位绿林道上的怪客,一生对敌,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丢人过,这是他生平从未遇过的奇耻大辱,当着这么多人之前,这个脸他实在是绷不住了。 只见他狂啸了一声,道:“祝老儿,我跟你拼了!”身形就地一滚,在滚动之间,他用掌心一压那折扇扇柄,“呼”向外一抖。只听见“喳”的一声,十二根扇骨,就象是一蓬箭雨一般,直向着祝三立全身上下十二处大穴之上飞来! 老狸机三立口中叫一声:“不好!”他那矮小的身子,霍地向后一仰。 人们都几乎是一样的心理,胜利之后,也就疏忽了本身的防守。 老狸祝三立做梦也没有想到,穆银川在受伤之后,竟然有还手之能力。 十二根扇骨一闪而到,几乎连眨眼的工夫也没有。 老狸蛇形棒,盘空而上,把奔上半身而来的七支扇骨,尽数打落!可是下半身的五支,却不易对付了,他在危机瞬息之间,用两只脚踢开了直奔两处关节的两支,左手就势下击,又打落了两支。 然而直奔左助的那支骨签,他却是没有闪开,当时只觉得左肋之下,猛然一凉。 祝三立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当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。 他左手向下一探,以二指夹住了骨签另外半截,猛地向外一拔。 祝三立由不住口中“吭”了一声,他身子猛然一晃,道:“好!” 左手向外一甩,这支骨签,直向着穆银川面上打去。 纨扇穆银川这时忍着腿上的奇痛,自地上一跃而起,一伸手接住了飞来骨签。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,又坐了下去。 苍须老人上前去,忙把他搀住。 穆银川嘿嘿冷笑道:“好,总算够了本!” 老狸祝三立强自提起一口真气,护封住伤处的穴口,不让冷风袭进来。可是他的行动,已大大受了拘束。 这时候,那一边的笠原一鹤,由地上“刷”地跃了过来。他口中大声道:“师叔放心,还有我!”说着背一贴祝三立,双刀一上一下,厉声道:“你们谁来,我就和谁拼了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见状呵呵笑了。他一面缓缓走过来,道:“小朋友,你放心,我们决不难为你师叔,只要你留下来,就行了!”说着两只手上的星形怪轮,互一交磕,发出了“呛啷”的一声。 笠原一鹤不由冷笑了一声,道:“老贼,你以为我怕你不成?” 徐雷嘻嘻笑道:“算了吧,祝老头都不行,更不要再说你了!” 笠原一鹤长刀一举,正要快刀劈出。 他身后祝三立,忽然道;“不可!” 笠原一鹤道:“这老贼也太可恶!” 祝三立咬牙说道:“快快背我起来,快!” 笠原一鹤连忙将祝老背了起来。 徐雷冷笑了一声道:“祝老头还不服输么?”他说着身子猛然向前一扑,星形轮霍地向外一推。 可是祝三立手上的蛇形棒,却如同一条长蛇也似的,猛然向外一卷,“呛啷”一声,徐雷的双轮,竟为之荡开了一边,他不由大怒道:“老儿,想死不成?”身子向前一纵,五星轮一左一右,猛然向外抖出。 祝三立哑声道:“小子,看你了!” 笠原一鹤由声音里,已知道祝三立受伤不轻,当时一咬牙道:“师叔放心!” 掌中长刀,“呼”一刀劈出去。 徐雷身子如同风轮也似的一个疾转。 祝三立忽然大声道:“小心右侧!” 笠原一鹤慌忙向右面出一刀,只听得“呛啷”的一声,刀轮交击,冒出了一片火星儿。 各人都猛然身退。 徐雷见状,恨得怪啸了一声道:“祝老头,看我取你性命!” 他双轮猛然朝天一举,双足一踹,如脱弦之箭也似地腾身而来。 两只星形怪轮,一下一下,平胸直推了过来。 笠原一鹤长刀直封前方,目光直视不动。 徐雷摸不清对方是日本刀法,只疑有诈。 他的一双怪轮,忽然往回一抽,改用“撞双珠”的手法,直向对方两肋之上点去。 笠原一鹤足下一顿,拔身而起。 可是徐雷五星轮之下,却有鬼神不测之威,只见他一声狂笑,他左手的轮子一松手,却用右手的轮子,正面朝上一击。 如此一来,那支左轮,竟脱手而出。 只听得“擦”一声。 这一枚金轮,就像是划空的流星一样,直向着笠原一鹤身后祝三立背上袭去。 笠原一鹤身形腾在半空,背上又负有人。 徐雷的金轮,来得是这么突然快狠,他再想逃开,可真是大大地不容易了! 蓦地听寒空里一声清叱道:“打!” 黑忽忽地飞来一枚大石子儿。 只听得“当”的一声,正正地击在了空中的金轮上。 这只金轮,吃斜刺里这么一击,“嗡”地一声,向一边错开了尺许有余。 如此一来,自然是大大地失去了准头,闻得“砰”的一声,这只星形怪轮,落在了数丈以外,一半都陷入到泥土之内。 笠原一鹤才算侥幸脱脸。 一条纤细的影子,自房上,就像燕子似地蹿了下来,谁都可以看清,那是一个看来三十七八岁的妇人。 月光之下,这妇人一袭紫色衣裙,只见她娥眉淡扫,杏目圆睁。 娇躯甫一落下,即叱道:“少年,快走!”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。 他背后的祝三立催促道:“快走!快走!”笠原一鹤来不及问妇人的姓名,就转身而去。 短命无常徐雷吼了声道:“敢!”他身子猛然拔起,自后猛追过去。 可是那妇人却冷冷道:“让他们走吧,你也不吃亏,何必呢?” 她说着话,玉手挥处,微微发出了破空之声。 徐雷身形本已腾起。 这阵破空声,迫使他倏地转过身来。他左手的星形轮“叮!”的一转,已把那枚暗器摆落于地! 徐雷低头看时却是一枚银质的小箭,他不由心中一惊,俯身抬起来看了看。 他脸色一变道:“哦!原来是……” 这时纨扇穆银川,已被苍须老人秦二棠搀回房去。 秦二棠送回了穆银川之后,再次窜窗而出。他眼看笠原一鹤,背负着祝三立落荒而逃,心何能甘?当时厉声一吼:“好小子!”说着,手脚同时用力,猛地一弹,如同狸猫一般的,自后猛窜过去。 可是他的身子,方落向屋脊之上,忽见一个妙龄少女,自房上露身而出,道:“打!”玉手挥处,竟发了一掌五色的石子。 秦二棠心中“哦”了一声,他用力地一踹瓦面,用“铁板桥”的功夫,向后霍然一倒,仅仅靠着一双足尖,来支持着他偌大的身体。 那一掌五色石子,就像是下冰豆也似的,只听得一片叮当声,落了一地都是。 苍须老人秦二棠,身形再次立起来之时,笠原一鹤早就走远了。 他恨得用力一跺,脚下屋瓦“哗啦”地碎了一大片。 迎面那个少女,仍然立在了身前,秦二棠心中一动,回头看了看,和徐雷说话的那女人,却又是另外一人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8章 妙使巧计诓无常 眼前这个,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姑娘! 只见她长长玉立的身材,清水脸,柳叶眉,小蛮腰,楚楚动人,腰后却配有鼓鼓的一个豹囊。她身穿白狸皮的紧身上衣,下着八幅风裙,为夜风吹得高高地飘了起来。 看起来真有说不出的动人,真是绰绰风姿,立在瓦上宛如玉树临风。 秦二棠冷笑了一声,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 杏目扫了他一眼,却是一言不发,只带出了一个微微的冷笑。 苍须老人厉声道:“无知女孩,你可知坏了老夫的大事了吗?”接着愤愤地道:“那女人是你一路的么?” 少女冷笑了一声道:“已知道,就不必多问!” 这时那妇人,回过头来,高声道:“小苓,不许无礼,下来见见徐前辈!” 少女身形翩身而下。 秦二棠一怔,也跟着飘然而下。 短命无常徐雷,这时脸色极为难看地笑了笑,指着那妇人,向秦二棠道:“秦胡子,你大概还不认识,这位女士乃是十二年前,无人不知的翠娘白姗!” 秦二棠面色一变,呵呵笑道:“我是苍须老人秦二棠!” 翠娘也似微微一敬,当时裣衽为礼! 徐雷冷笑了一声,目光望向那少女道:“这位想是令媛了?” 白姗笑道:“正是小女匡芷苓!”说着回头嗔道:“小苓,见过你两位前辈!” 匡芷苓嘻嘻一笑,说道:“二位有礼了!” 白姗望了她一眼,轻笑道:“小女自幼失父,由我抚大,不免娇惯了些,二位朋友千万不要见怪!” 徐雷这时勉强一笑道:“这两天,各路的朋友都来了,真是难得!”他面色一冷,继道:“白女侠来此何为?尚请直言相告才好!” 翠娘白姗,面色微微一红道:“说来或许有些冒失,好在徐兄是开朗通达之人,我白姗虽然是一介女流,却也是直性人!” 徐雷呵呵冷笑,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!不错!” 白姗这才开门见山地道:“据闻徐兄发了一笔意外之财,不知可真否?” 徐雷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徐雷小小收获了一笔,却是闹了个满城风雨,无人不知……”说到此,目光闪闪道:“白女侠,在道义上,老夫愿解慷慨之囊,你需要多少钱,开个数目吧,老夫必定尽力,不让你失望!” 翠娘白姗倒也没有想到,这徐雷竟会如此慷慨,一时不禁怔了一下。她慨然点首笑道:“徐兄真乃豪爽人也!” 徐雷朗笑了一声道:“一点儿银钱又算得了什么?你要多少?说个数!” 白姗杏目一瞟一边的秦二棠,微微一笑,却未开口。 徐雷哼了一声道:“秦二棠不是外人,你但说无妨!” 白姗叹了一声道:“不瞒徐兄,钱财虽好,但我母女尚非贫不能立,徐兄你有此意,我们是心领了!” 徐雷一惊,道:“那么你是……” 白姗冷冷笑道:“闻徐兄所得之各物中,有一枚‘翡翠梨’,此乃我传家之物,尚请徐见你发还才好!” 徐雷不由面色陡然一变,他狂笑一声道:“白女侠,你误听传言,老夫何曾又见过什么翡翠梨来着?” 白姗呆了一呆,遂冷笑道:“徐兄,这翡翠梨对你无用,而于我,却是前代先人传下的一件纪念之物,你又何必据为己有?” 徐雷不由勃然大怒道:“白女侠,你这么说可就是太不识趣了。”他愤愤地道:“老夫确是得到一些东西,可是其中哪里有什么翡翠梨?白女侠这么说,岂不是无理取闹么?” 翠娘白姗冷冷笑道:“只怕此言失实吧!” 徐雷狂笑道:“信不信由你!” 一旁的秦二棠却也冷笑道:“白女侠此言诚属可笑!” 白姗冷冷道:“怎么见得?” 秦二棠哼了一声道:“白女侠的传家之物,自在中原……”他目光转向徐雷,接下去道:“可是徐老哥所得之物,明明是由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手中取得的贡物,这其中又怎会有女士你传家之物呢?” 他哼笑道:“这不是好笑么?” 一旁的徐雷闻言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,胡子,你说好不好笑?” 白姗闻言目光一扫两人,鼻中也哼了一声道:“你们又知道什么?” 她冷笑了一声道:“外子匡飞,据传曾留居过日本,而我那件传家之宝,一向为其保管,很可能流传到日本,这又岂是不能够么?” 徐雷狞笑道:“白女侠,这件事你还是不必相信谣传的好!” 白姗忽然转身问女儿道:“小苓,那日本武士走远了么?” 匡芷苓上房,眺望了一下道:“走远了!”说着飘身而下,道:“妈!事到如今,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?” 白姗瞪了她一眼,说道:“你知道什么?”遂向徐雷说道:“徐老当家的,你已然矢口否认,我自然也是没有办法,不过……” 她冷笑了一声,道:“如果那个日本少年,承认有了这件东西,又待如何?” 徐雷冷笑道:“这是不可能的事情!” 白姗秀眉一挑道:“好!我们有了证据会再来的!”说着向女儿匡芷苓叱道:“走!我们走!” 匡芷苓使了一个眼色,白姗立刻会意,就笑了笑,道:“大家都是江湖混的,何必呢?” 徐雷本以为她们要走,见状怔了一下。他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白女侠,还有事么?” 白姗一笑道:“还有事要问……”才说到此,因见秦二棠回转身去,白姗忙加一句道:“秦兄请慢一步,我尚有事,要向二位请教!” 秦二棠蓦地回过身来,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 白姗一笑道:“二位可曾知道,那枚翡翠梨之中的隐秘么?” 秦二棠茫然地摇了摇头道:“昔年武林中盛传的日月岛——可是与这翡翠梨有关?” 白姗点头笑道:“正是有关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听到这里,不由一双深邃的眸子,向着白姗斜视了过来。 白姗嘻嘻一笑道:“这件事徐当家的可知道?” 徐雷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冷冷地道:“老夫不知道,却也不想过问!” 白姗看了两人一眼,道:“其实说了也是无妨!”她目光转向秦二棠道:“秦当家的,你可知那日月岛的情形么?” 秦二棠似乎也为这件昔日的谣传而提起了无比的兴趣,他奇怪地道:“这件事,只怕无人知道,莫非白女士知道?” 白姗冷冷地说道:“只怕当今天下,除了我白姗之外,尚无一人知道这事的内幕!” 这一句话,令二老都是一惊,秦二棠只是好奇而已,可是徐雷的表情,却完全不同了。他呵呵笑了一声,道:“哦?这倒是怪得很,白女侠何妨说出来,也让我们二人开开茅塞!” 翠娘白姗,向他看了一眼,道:“我正要说出!”于是她接下去道:“那日月岛,乃是宋朝时候,金人侵宋时珍藏的一处宝库,因日月岛只是一个地名而已!” “宝库?” “宝库?” 二人不约而同,发出了一声惊叹! 当然,这其中“短命无常”徐雷的表情,又较不同些罢了。 白姗嘻嘻笑道:“该宝库中,听说珍藏有金人历代帝王所搜刮的各种珍宝,名目之多,有如天星,听说凡人只得其一,一生已可享用不尽!” “哦——” 两个老人,都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。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接着嘿嘿一笑道:“这又与那枚翡翠梨有什么关联呢?” 白姗冷目看了他一眼,哼了一声道:“徐老当家的,好像你对于这件事很关心似的?” 徐雷哈哈一笑道:“闻财而喜,人人都不例外,又何独我徐雷例外?” 白姗点了点头,道:“自然是与那翡翠梨有关!” 她追述这件事,道:“先世祖父,那时乃是大宋的一名匠师,技艺之巧,至今仍未闻有出其右者!” 二老都张大了眼睛。 徐雷搔了一下左耳道:“有意思!” 秦二棠却翻着眼皮道:“是石匠?” 白姗道:“也可以这么说,他老人家擅筑机关,设埋伏,设计之巧,可谓当时首屈一指!” 徐雷鼻中“哼”了一声。 他们这个样子,看起来就像是在说故事一样,哪里又像是敌对之人。 白姗不厌其烦地接下去道:“金人元帅名叫‘伯颜’,入宋之后,奉命亲自找到了我那位老祖父,把他老人家带到了日月岛!” “哦?” “原来是这样啊!” 这一次,连秦二棠也听傻了。 白姗淡淡一笑道:“于是我那老好人的祖父,在他们威迫之下,替他们设计了这座宝库!” “宝库——” 徐雷扬了一下眉毛,不好意思地又从鼻中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鬼话!” 秦玉棠一本正经道:“不,这很有可能!” 他看着白姗,笑了笑道:“白女士,请接下去,这很有意思!” 白姗冷笑道:“这不是故事,而是事实!” 说着加重语气道:“我所说的,乃是句句实话,否则天诛地灭。” 徐雷内心跟着怦然大跳了一下。 秦二棠却连连点头道:“我绝对相信,请继续说下去!” 白姗现在已大致知道翡翠梨在哪里了! 她微微一笑道:“我那老祖父,虽是被金人所迫,却仍未忘了私心。” “……他老人家别具匠心的,设计了一枚翡翠梨,把设计的宝库,与其中机密全然绘于梨之中!” 徐雷口中“哦”了一声。他身子晃了一下,就像喝醉了酒似的。 秦二棠奇怪地道:“老哥哥,你怎么了?” 徐雷定了一下神,哈哈笑道:“荒唐!荒唐!小小一枚翡翠梨又怎能?……”他怔了一下,道:“再说……这梨又没有缝,怎么开呢?” “你怎知没有缝呢?” “这个……”徐雷脸色一红。 幸亏天色很黑,看不清他的脸色,可是白姗那如电也似的眸子,却直直逼视着他,丝毫也不放松。 徐雷接着又是哈哈一笑,道:“梨怎么会有缝呢?莫非白女士见过有缝的梨不成?” 白姗道:“这枚翡翠梨却是有缝,只不过是不容易看出来而已。” 徐雷心中一跳,真恨不能立刻返回,背着人,找出那梨看一个仔细。 秦二棠却叹了一声道:“这么说,要是得到那翡翠梨也就等于得到了那宝库的钥匙了!” 徐雷的眼睛,瞪得是又圆又大。 白姗一笑,摇了摇头,说道:“并不等于!” “并不等于?”徐雷哑声道:“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他的心从嗓子眼又落到了肚脐眼,失望透了。 白姗淡淡一笑道:“因为知道这隐秘开启翡翠梨之法的,只有两个人!” “两个人?” “哪两个人?” 二老每人都问了一句。 一旁的匡芷苓这时上前道:“妈!少说几句,咱们回家去吧!” 徐雷哈哈笑道:“小姑娘,这故事很有趣,何不等你母亲说完再走也不迟!” 匡芷苓冷冷一笑,把头转过一边,可是她内心不禁暗暗欣喜,因为母亲的计谋,似乎已有成功的可能了。 秦二棠问道:“哪两个人?” 白姗一根手指,指了一下自己道:“一个人是我!” 秦玉棠呵呵一笑道:“另一个呢?” 白姗一笑道:“恕不奉告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呵呵一笑道:“其实这又关我什么事?” 白姗一笑,道:“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嘛!” 徐雷冷冷一笑道:“白女侠,你这就错了,依老夫看来,人家要是真得到了翡翠梨,还怕弄不开么?又何独你们二人知道开法?” 白姗冷笑道:“你所说一点儿也不错,只是你却忘了一件事!” 徐雷怔了一下道:“什么事?” 白姗一笑道:“炸药!” 徐雷怔笑道:“炸药,什么炸药?” 白姗笑眯眯道:“我那老祖宗也想到了这一点,所以在梨之内,装有独门炸药,安有七十二道引线,通于梨全身!”她冷笑了一声,又道:“任何人,只要是不擅开启之法,自己乱来,只要触及其中一条引线,梨本身立刻炸成粉碎,开启之人还难免受伤!” “哦——” 又是两声嗟叹,徐雷嘻嘻一笑,道:“妙!妙!设计得真妙,我想——”他目光望着白姗笑了笑道:“……这是我们瞎聊,那翡翠梨到底是怎么开法呢?” 白姗微微一笑道:“只要你把翡翠梨给我,我就说出开法!” 徐雷冷冷一笑道:“岂有此理,白女侠真会开玩笑!” 白姗叹了一声道:“就算是吧!”她笑了笑又道:“说了半天,我也该走了!” 秦二棠却仍然兴趣浓厚,追问道:“白女士,你说那另外一人知道,那个人是谁呢?” 白姗一笑道:“其实那人住处,离此并不远。” 徐雷拉长了耳朵往下听,可是这时,一旁的匡芷苓却插口道:“妈,别说了,我们走吧!” 白姗笑了笑道:“好了,打扰!打扰!再见!”说罢拉着女儿转身跃房而上。 一场大战之后,平静却又是来得那么突然! 苍须老人秦二棠不由冷笑一声,正要纵上,却为徐雷一把抓住了。 秦二棠怔了一下道:“咦,莫非就这么放她们走?” 徐雷“嘘”一声道:“小声……” 他指了指前面道:“我们蹑下去跟着她们,快!” 苍须老人弄了个莫名其妙,小声道:“这是干什么呢?莫非咱们两个怕了她俩是怎么着?” 徐雷急促道:“不是的,快……” 说着他二人忙越房而过。 奇怪的是,那白氏母女二人,并没有走远。这时她们二人,仍在边行边谈,声音很大,而且足下走得很慢。 徐雷嘘道:“你就在此不要动,我跟上去!”他是存有私心,恐怕秦二棠听出了机密。 当时匆匆交待完,遂轻手轻脚地蹑于二女身后,二女兀自边走边谈。 翠娘白姗笑着对女儿道:“可笑那徐老头儿,真是傻到了家,到手的财都不会发。” 暗中的徐雷,不由顿时心中一动。 他忙跟上两步,倾耳去听。 这时那个姑娘匡芷苓,“噗嗤”一笑,道:“谁说不是呢?妈呀,当时我真怕你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,他要是找了去,岂不是糟了?” 白姗哼笑道:“你把妈妈看得这么傻呀?” 说着二人都笑了。 徐雷这时一颗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了,他心里想:“唉,要是她们两个停下来说话就好了,我也可以听一个清楚!” 心念及此,就听得前行的姑娘匡芷苓道:“妈呀,我的腿都酸死了,坐下来歇歇吧!” 白姗回头看一眼,徐雷忙闪向一边。 就听她道:“好吧!可是只能歇一会儿,因为这地方,离他们太近,万一要是那徐老头儿碰见了,岂不又是麻烦?”说着二人就在眼前那片竹林内坐下。 徐雷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了,他心里忖道:“这可是天助我也!” 竹林中隐身的地方多的是,他很容易就隐藏在二女的身后,近得可以听清楚她们每一句话。 这时就听匡芷苓道:“妈,这么说,那个翡翠梨,真的就在徐雷的手里?” 白姗冷冷地道:“这还能错得么?” 暗中的徐雷,不由一愣,心说:“完了!”可是他倒也没有把这母女放在眼中,遂又继续听下去。 匡芷苓又道:“妈,那个翡翠梨,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呀,那么多宝贝藏在日月岛?” 翠娘叹息了一声道:“孩子,那还错得了?” 匡芷苓愤愤道:“我那外祖公真可怜,现在怎么办?梨也丢了!” 白姗哼了一声道:“这梨,我早晚是要寻回去的,你不要急!” 徐雷心中不由暗笑道:“你不要急,这梨你早晚也拿不走的!” 匡芷苓道:“妈,你说还有一个人知道这翡翠梨开启的办法,是真的?” 白姗道:“当然是真的。” 匡芷苓问:“那个人是谁?” 徐雷倾耳去听,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了。 白姗道:“小孩子问这些干什么?” 徐雷不由大失所望,可是接下去他又心活了,就听匡芷苓哀求道:“妈,你告诉我嘛!我又不是外人。” 白姗才叹了一声道:“好吧!”遂又接道:“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,千万!” 匡芷苓点点头道:“当然、当然!” 白姗才叹了一声,很小声地道:“这个人姓文名素姬,文章的文,素色的素,姬妾的姬!” 匡芷苓道:“是个女的呀?” 翠娘点了点头道:“一点也不错,是一个老婆婆,还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太婆!” 匡芷苓奇怪道:“她怎么知道呢?” 白姗叹了一声道:“这文素姬是我的乳娘啊,这件事她怎会不知道?她自幼跟随我家,所以此事竟被她探听到了!” 徐雷在暗中又是一动,心道:“哦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!” 他把“文素姬”这三个字,以及她的素描,牢牢地记在心里。 可是天下这么大,去找寻这么一个渺小的老婆婆,真好比海底捞针,那简直是太难了。 想到此,不禁又发起愁来! 可是奇怪的是,他所认为难的事,每一件都会立刻获得解答。 立刻,他就听到匡芷苓在问:“妈!那文老婆婆,现在什么地方呢?” 白姗道:“住的地方倒是不远,我前两天还去看过她一次,现在是老了,不愿动了!” 匡芷苓道:“她住在哪里呢?” 白姗叹了一声道:“我现在把她接出来,暂时住在客栈里,她年纪大了,又无儿女,等我们这边事办完,我想把她接到家里去!” 匡芷苓道:“她一人住在客栈里?” 白姗叹了一口气,道:“可不是,她实在是一个可怜的老婆婆了,我想她是活不了多久了,到现在都念念不忘那日月岛的宝物——唉!” 匡芷苓停了一会儿道:“妈!这个文婆婆她会不会武功呢?” 白姗笑了一声,道:“武功!一阵风也能把她吹倒了!” 匡芷苓嘱咐道:“妈!要小心一点儿,要是那徐老头找到她,岂不是糟了!” 白姗点了点头道:“这倒是实话,要是徐老头找到了她,一切都完了;不过,那徐雷怎么会知道呢?” 徐雷听得不由心内暗暗发笑,狂喜忖道:“活该我徐雷发大财,真是天从人愿!” 想着还想继续往下听,却听那白姗站起来道:“好,歇息够了,我们走吧!” 匡芷苓有意无意地回了一下头,道:“我真怕这里有人……” 她母亲道:“傻孩子,不会的,快走吧!”说着母女二人,各自展开了上乘的轻功,一路轻登巧纵而去! 她们走远之后,“短命无常”徐雷才立起身来,他那双深沉的眸子,闪着过份狡智的光芒,鼻中冷冷哼了一声。 这时苍须老人秦二棠,飞纵过来,嘻嘻笑道:“真让你猜着了,她们说些什么?” 徐雷摇了摇头道:“只是些废话!” 秦二棠一怔道:“这么说,你白听了?” 徐雷哼道:“那可不是!” 秦二棠愤然道:“这么说,真太便宜她们了!”说着他搓了一下手,嘻嘻笑道:“老徐,关于那翡翠梨……真在你手里么?” 徐雷面色一变道:“你这是什么话,莫非我徐雷还会骗你不成?” 秦二棠一摆手道:“别急!别急!我的老朋友,我只是随便问一问……”他嘻嘻笑了笑,道:“因为外人都这么说!” 徐雷冷笑道:“那匣子里的东西,你和银川不是都亲眼看过了,还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?” 秦二棠红着脸道:“好了,好了,就算我没问,我们快进去瞧瞧吧!穆银川八成是伤得不轻!” 说着他们匆匆返回房内。 虽说是到手的笠原一鹤,叫他又跑了,可是徐雷却由匡氏母女口中,得到了另一桩宝贵的消息,也算是“塞翁失马”未尝不是福。 “老爷客栈”的伙计刘二呆子,懒洋洋地坐在门口,太阳正照在他补过的破裤裆上。 好几天这客栈一直没有什么生意,倒是今天早上,来了一个老太太,给他新春发了市。 这个老太太,从哪里来,他不知道,到哪里去,他更不知道,只说是姓文。刘二呆子还是真瞧不起她,因为她还瞎了一只眼。 可是他这种观念很快就改过了,因为中午的时候,这位老太太,特别把他叫过去,赏他一锭银子,拜托他帮一个小忙。 这个小忙,刘二呆子倒是挺愿意帮的,因此,他从中午,就搬了一把小椅子,坐在门口,等着那个要来找老太太的朋友。 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,那个人还没来,刘二呆子就有点发傻了。 这倒不是愁那个人不来,而是怕到了口袋里的银子又飞走了。 他叹息一声,喃喃骂道:“***,这小子是腿上长了疮了吗?怎么还不来呢?” 说着一只手抓起椅子正要进去,也就在这个时候,山坡上响起了一阵马蹄声。 刘二呆子一喜,心说:“八成是来啦!” 他赶忙坐了起来,果然,他看见山上走过来一匹大黑马。 黑马之上坐着一个高身材的白胡子老头,挺直的腰杆和一双深邃的眸子,显得这老头儿,还有些活头。 刘二呆子远远注视了他一下,果然不错,就是这个人,他就闭上了眼睛,装着在椅子上打盹。 马蹄子的声音,就在他面前停下来。 马上的老人,似乎已灰心了。 他喃喃自语道:“这是最后一家!”说着也不下马,只用手上的马鞭子,在刘二呆子身上碰一下道:“嘿,醒醒!” 刘二呆子口中“哦”一声,慌忙跳起来。他点了一下头道:“老客人,要住店吧?” 老头儿摇了摇头道:“不是,我是来找人的!” 刘二呆子搔了一下头道:“找人?” 老头儿道:“你这店里……”说着口中“哦——”了一声。 只见他由身上摸出了小块银子,往刘二呆子手中上一塞,笑道:“这个你留着喝杯酒吧!” 刘二呆子嘻嘻一笑,就收下了,他心里不由笑道:“妈的,那老太太猜得一点儿不错,果然我是两头见财!” 入手后,他掂了掂,这一块可比那一块轻多了。 当时弯腰笑道:“哟!老客,这可是不敢当,你老要是有什么差遣,只管吩咐一声!” 老头儿一只手摸着胡子,微微笑道:“不用,不用,我只是打听一个人,问几句话。你只要老实告诉我,就行了。” 刘二呆子一缩脖子,笑道:“你老要打听什么呢?” 这白胡子老头“嘻嘻”一笑,说道:“我只问,你这店里,可是住着一个老婆婆没有?” 刘二呆子左右看了一眼,小声道:“老客,你是问一个生病的老太太?” 老头儿立刻精神一振,说道:“不错!不错!”他按鞍子,由马上跳了下来。 刘二呆子一怔,心中说道:“喝!真利落!” 这白胡子老头,立时紧张地问道:“这老婆婆,还瞎了一只眼,有这么一个人吗?” 刘二呆子连连点头笑道:“老客,你可真是问对人了……不过……” 老头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道:“有没有?” 刘二呆子直龀牙,他连连点头道:“有,有……啊唷!快松手!” 老头这才张开了手,嘻嘻笑道:“我是太高兴了,这老婆婆是我一个亲戚,我找她好久了……” 刘二呆子翻着眼道:“这老太太是姓文吧?” 老头儿连连点头笑道:“不错!不错!文素姬!” 说着他把刘二呆子,拉到了一边,小声道:“伙计,你把这情形老实说一说,我再给银子!” 说着又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他手中。 刘二呆子喜得直龀牙,说道:“文老太太是前两天,被一个妇人送来的!” 白胡子老头,连连点头。 刘二呆子又道:“那个妇人把她留下来,还托我照顾她,说她老太太身上有病;而且还关照我,有人问,就说不知道。可是……唉,你看,我什么都说出来!” 白胡子老头拍着他肩膀,嘻嘻一笑道:“说了就说了,我又不会害她!”说着眯着双眼道:“这老太太在哪一间房,你告诉我,我去看她去!” 刘二呆子轻声道:“跟着我来吧!” 白胡子老头,连连点头说道:“好!好!” 刘二呆子又小声道:“老客人,要见了她,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,就说是你自己访察出来的!” 老头笑道:“行,你放心!” 说着就跟着这伙计,一块儿进了客栈。 白胡子老头,一打量这“老爷客栈”,可是差多了,客栈里光秃秃地,没有一棵树,墙上的粉饰一块块都剥落了。 拐了一个弯,正面一扇木头门。 刘二呆子用手一指道:“喏!就在这里,老客,可轻着点叫门,别吓着她!” 老头点头一笑道:“这个我知道!”他挥了挥手,刘二呆子就走了。然后他上前几步,轻轻叩了一下门道:“有人么?” 却听得房内,传出一阵“笃笃”的木鱼之声。接着木鱼声就停了,过了一会儿,才听得一个女人微弱地道:“谁呀?” 老头儿咳了一声道:“老太太是我,开门吧!” 门内传出奇怪的声音,问道:“你是谁呀?” 说话还带跑声。 白胡子老头左右看了一眼道:“匡夫人叫我来看你的,开门吧!” 门内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你等一会儿!” 接着,又听一阵疾促的喘息声道:“……唉……人老了,耳朵……也不听使唤了!” 接着门就开了,现出一个弯着腰,一身黑衣服小脚老太婆!她一只眼睛,用黑线拉着一块三角形的布遮着,头上戴着一顶老太太戴的黑帽子。只是这顶帽子,好像很大,差不多连眉毛都遮住了。这还不说,她脖子上,还围着一块围巾,差不多把嘴也遮住了。 如此一来,只露出当中一小块,屋里灯光又暗,真看不清楚她。 白胡子老头抱了一下拳头:“文老太,请了!” 老婆婆后退了一步,哑着声音道:“哟,你怎么知道我姓文呢?” 老头嘿嘿笑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,匡夫人是我一个表亲,我能不知道你么?” 这老太太口中“哦”了一声,她弯着腰,上下看了看他道:“……是怎么一回事呀?老先生,你贵姓呀?” 白胡子一笑道:“张!” 文老太太就点头道:“哦!张老先生,请坐!请坐!” 这位自称姓张的老头儿,就坐下了,他顺手把门关上,微微笑道:“老太太,夫人托我来此,有一事相求,尚请行个方便!” 文老太咳了一声,道:“有什么事,你尽管说吧!”说着分出一只手,在腰上捶了一下道:“……老了,身子也不行了,唉!谁知道还能活多久呢?” 说着,又叹了一声道:“张先生,你不知道……我自己的儿子也死了,钱……钱……” 她伸出了两只黑色的手,抖了抖道:“……唉,一个也没有呀!” 老头儿嘿嘿冷笑道:“你怎不向匡夫人要呢?” 文老婆婆咳了一声,叹口气道:“她也没有呀,哼!这才叫‘抱着金碗要饭’呢!” 张老头“哧哧”笑道:“这是怎么说?” 老太太叹息了一声道:“唉!张先生你也不是外人,你莫非不知道……”说着左右看了一眼。 张老头道:“……有什么事,你请直说吧!” 文老太弯下腰来,小声道:“她手里有了翡翠梨……” 张老头一笑道:“怎么样呢?” 文老太叹了一声道:“你是不知道,那个翡翠梨,里面的玩艺儿,可值好几万呢!” 张老头心说,要是只值这点钱,我也不会这么起劲了,当时神秘地一笑道:“听说,你也会开那个梨,是吧?” 文老太一怔道:“噢,你也知道?” 张老头一笑道:“当然!” 文老太接着叹息了一声道:“……那有什么用呢?东西也不是我的……”才说到此,忽见张老头由怀内掏出一个东西一晃,晶光四射! 文老太又“哟”了一声,道:“……这是什么呀?” 张老头嘻嘻笑道:“翡翠梨!” 文老太“呼啦”一下就站起来了,只见她单眼发直,哆嗦道:“……老天爷,翡翠梨,怎会到你手上来啦?” 张老头嘿嘿一笑道:“那你就别管了,我只问你想不想发财?”说着由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子包着的小包,往桌上一放,分量极沉,他嘿嘿笑道:“喏,这是黄金四十两!” 文老太抖着道:“金子?”说着就要伸手去拿,这白胡子老头,把这包金子,向后一收,笑道:“慢着!” 文老太失望地坐下来,傻傻地笑道:“金子是你的,我也不能要呀!” 老头儿“哧哧”笑道:“文老太,只要你想要,这包金子就是你的;而且事成之后,还有一份更重的!” 文老太两只手互捏着,直发抖,她又站了起来,抖着声音道:“……天呀,这是真的!你可是财神爷上门!” 张老头嘿嘿一笑道:“怎么样?就听你一句话了!” 文老太急得一双小脚,在地上乱动弹,她傻笑道:“钱!我要……” 张老头呵呵一阵轻笑,道:“好,那好办!”说着把那包金子递了过去,文老太用抖颤的双手接过来,口里直念着佛。 她匆匆打开来,见里面果然是黄澄澄的金子。 她简直就像要疯了一样,把它赶忙包起来,放在她身上的口袋里面。 张老头笑道:“没有骗你吧?” 文老太笑道:“说吧……财神爷;不过,我能做什么呢?一个病老婆子!” 张老头一笑道:“很简单——”他伸手掏出了那个翡翠的梨,在空中一晃道:“只要把它弄开!” 文老太喃喃道:“哟,还真是那东西!”她哑着声音道:“你在哪里……弄的呀?” 张老头笑道:“你就别问了,怎么样,你能不能开?” 文老太太嘻嘻笑道:“你还真算找对了人,这天底下,大概只有我和匡夫人两个人会……”说着她伸出手来,道:“……拿过来,叫我看看!” 张老头略一犹豫,道:“还是在我手上吧!” 文老太桀桀笑道:“你还怕我拿走,是怎么着?” 张老头想了想,道:“好吧,你可要仔细,别摔坏了!” 文老太一面站起来,双手接过了翡翠梨,她把它拿到了灯光之下,仔细瞧了瞧。 张老头就站在她身后,问道:“怎么?不错吧?” 文老太点头道:“一点儿没错!” 张老头不由狂喜,道:“弄开它!” 文老太回头笑道:“财神爷,这玩艺可不能急咧,里面可是有炸药,弄不好,我这条老命……” 这说话,倒是和翠娘白姗一模一样。 张老头不由愈加深信不疑,他点了点头道:“那你可要小心呀!” 文老太嘻嘻一笑道:“你闪开点灯光儿,我眼花!” 张老头就向后退了几步。 文老太拿着梨道:“我得把东西找出来!”说着就向房中一个大木框走去。 张老头大声道:“喂,你上哪去?不要动!” 文老太回过身来道:“没有东西,让我怎么开呢?” 张老头走过来,说道:“你要什么东西?” 文老大笑道:“要细薄的青铜制钱三个,冷水一碗!” 张老头一笑道:“我当什么要紧的东西呢?这个简单,我有!”说着由他身上掏出了三枚金钱镖来,笑道:“你看这行不行?” 老婆婆接过来,仔细看了看道:“行!冷水呢?” 张老头一笑道:“冷水还不容易?”他顺手把一杯冷茶端起来道:“这不就行了!” 文老太接过茶来,呵呵笑道:“财神爷,你最好退到门口去,万一要是炸着了你……” 张老头紧张地道:“你要仔细,可不能弄炸了!” 文老太随口道:“我知道!” 张老头眼珠一转,已把这房中情形看清了。 窗户是和门在一边的,是这间房子两个唯一的出口。 换句话说,他只要站在门口,也就毫无问题的,可以控制着窗户,如此一来,就算这老婆子起了盗心,也是插翅难逃! 有了这种心理,他就大方地退到了门前。 文老太一只手拿着翡翠梨,一手端着凉水。 她抖颤颤地道:“劳驾!你能把灯端着么?” 张老头说道:“行!” 他就走过去端灯。 忽听得“噗!”地一声,文老太口中的凉水,这时竟喷了出来。 那盏灯,立刻就熄灭了。 室内立刻一暗,张老头怔了一下道:“老太,这是怎么一回事?你……” 才说到此,那文老太一声叱喝道:“打!” 当空“哧”的一声,三枚金钱镖,破空而来,直向着张老头上中下三路打来——就是张老头给她的三枚制钱。 那老头儿到这时才知道是上当了。 他大吼了一声,身子“霍”地向后一倒,三枚金钱镖走空,擦面而过。 张老头一声怒叱道:“老乞婆,还我的东西!” 他猛地一抖双掌,用“挂山运掌”的掌力,直向室内打去。 可是掌风过处,这间房子都震得动了起来,却没有听见那老太婆任何回音! 张老头四处一望,黑混混地,哪里还有文老婆婆的踪影?他不由大吃了一惊,整个头“轰”了一声! 他狂吼道:“好呀——” 当时由身上摸出了火折子,就空一晃,火光立现。 他在室内到处找了一遍,哪有文老太的影子。 只气得他咬牙切齿,重重地跺了一下脚道:“完了,想不到我徐雷终日打雁,今天却是叫雁啄了眼了。” 想着弯下腰,看看床下,也无人影。 他怔了一下道:“怪哉!莫非她是鬼不成?” 想着见眼前一个大柜,靠墙而立,他点了点头,冷冷一笑,道:“老鬼,你跑不了的!” 说着,飞起一脚,“叭”一声,已把柜门踹开。 柜门这一踹开,立时他就呆住了。 原来柜门之内的墙上,竟先挖了一个大窟窿,那文老太,早已由此逃之夭夭。 短命无常徐雷气得怪叫了一声,差一点儿昏了过去。 他收起了火折子,矮下身子,也窜了进去。 人跳出去,竟到了室外,来至院中。 只见那破洞之处,放了一些树枝作为掩饰,徐雷这时脸都气青了,他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脚,骂了一句极难听的话。 偏巧那个伙计刘二呆子,这时正跑过来道:“老客,怎么回事?” 徐雷不由大怒,当胸一把抓住了他,厉声道:“鬼崽子,你做的好事。” 说着用力往下一按,刘二呆子“扑通”一声就坐了下来,吓得他大叫道:“爷爷饶命呀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徐雷这时又怒、又气、又懊悔,他真有些站不住了。 当时摇晃了一下头,厉声道:“王八儿,你说,那老婆婆藏到哪去了?说一句瞎话,我活劈了你!” 刘二呆子吓得直磕头道:“爷爷,饶命呀,我真不知道……我……” 徐雷气得跺了一下脚,他顺手一掌,只听得“叭”一声。 这可真叫做冤枉,这刘二呆子只觉得眼前一黑,“啊唷”了一声,顿时就缩在地上不再动了。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用很快的速度,在这老爷客栈里,四下走了一转。 他确信,那老婆婆不会藏在这里。 只是现在,再要去找寻这个人,老实说,已实在是太晚了。 他真想哭,上了这么一个大当,却是无从发泄。 想不到,到了手十拿九稳的东西,竟会又如此地失去了。 偏偏这件事,他只能当是吃了个哑巴亏,还不能对外嚷嚷,因为这翡翠梨在自己手里他始终瞒着任何人,此刻自然无法再说失去的话了。 可是,这件事深深烙在他内心。 他现在一切都明白了。 他知道,这是白姗母女有意布置好了的一个陷阱,故意诱使自己前来上当。 想不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然糊涂一时。 “好!白姗,这个梁子我们接上了,我如不讨回失物,不置你母女于死地誓不为人!” 想着他怒气冲冲地,跨上了他的马。 却不知这马才走了百十步,就喘成一气,走不动了。 徐雷跳下马一看,原来那马腹上的肚带子,竟是被人给割断了。 这不用说,必定又是那老婆婆,临去时动的手脚。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发了嘿嘿一片冷笑,当时真恨不能一掌把马头打碎。 可是这么做,又有什么用呢? 他只好忍着气,牵着这匹马慢慢地向回走去。 他一路走,一路回想着,那个叫文素姬的老婆婆的样子,可是他越是想,越是想不出一个具体形象来! 因为他所看的,是那么少,那么模糊不清。 试想,一人瞎了一只眼,上面帽子遮眉,下面又围着口鼻的人,你能够看清楚她是个什么长相么? 徐雷不禁直冒冷汗,他翻遍了回忆,却也是想不出来,江湖之中竟会有这么一个人物。 其实,他哪里又知道,文素姬这么一个人,也是虚无而不存在的!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09章 机智巧夺翡翠梨 大胜关西边,有一座鼓楼。 这时候,楼内正有一男一女,两个少年在来回地走着。 他二人不时的,推开窗子,向外张望着。忽然,一阵马蹄之声,划破了沉寂。 少年立时面色喜道:“妈回来了!” 那个少女忙跑下楼,推开了门,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太太催马而进。 她由马上跳下来道:“快关上门!” 少女依言而为,回头道:“怎么样,妈,成功没有?” 老太太——文老太太,一笑道:“真妙!”她说着话,腰也直了,嗓子也不哑了;而且从声音里听起来,哪里像是一个病弱的老太太?只见她用手向头上一抓,已把戴在头上的帽子抓了下来,微微摇头,落下了满头秀发;然后她把围在脖子上的围脖,向外一拉,现出了她白润的颈项和红红小嘴。 立刻现出她本来面目——翠娘白姗! 那一双少年男女,也正是她的心爱子女,黑羽匡长青和匡芷苓。他二人间得母亲成功而回,都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。 翠娘白姗陆续脱下身上的外衣,现出了她的葱绿色对襟袄和酱色的风裙。 她足下一双小脚,不过是踩着的一对木跷。 一切都恢复本来面目之后,她才笑嘻嘻道:“徐雷那老头儿,果真是中计上当了!” 说着她从身上拿出了红布包着的那包金子,道:“此去天涯,我们不愁没有路费了!” 匡长青和匡芷苓详细追问,白姗略说了一个大概,兄妹二人不禁笑得直不起腰来! 白姗却告诫他二人道:“你们也不要太高兴了,现在虽然翡翠梨到了我们手中,可是却更不能大意!” 匡芷苓立刻道:“我们何不就去日月岛?” 白姗摇头道:“傻丫头,你急什么?我想那徐雷,吃了这么一个大亏,他是决不会甘心的!”想到此,微微皱了一下眉道:“他必定会来找我们麻烦的!” 黑羽匡长青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我们莫非就怕了他不成?依我说不如……”说到此,他见娘亲脸色不善,就把说到口边的话忍住了。 白姗冷冷地道:“你要是这么做,我们迟早都要失败的,青儿,你的个性太强了!” 匡长青剑眉微扬道:“可是,敌人如果找上门来,我们也不理么?” 白姗冷笑道:“从今天起,我们给他来一个避不见面,如此一来,可以省却许多的麻烦!” 匡芷苓皱眉道:“可是‘阴风叟’岳桐马上要来了,我们不是同他合伙么?” 白姗笑着摇头道:“我们才不跟他一伙呢!他是无恶不为的强盗,可是我们,却是良善人家,怎能同他为伍?”她顿了一下,接下去道:“我们所以要来的目的,无非是找回这件东西,现在东西已到手,我们就不要再多事了!” 匡长青却不以为然,道:“如此一来,岳桐岂不要笑我们失信无能?” 白姗叹了一声道:“青儿,你这句话,固然也不错,可是你莫非忘了,那个老和尚对你所说的话了?” 匡长青怔了一下,这才想起来,他冷冷地道:“这翡翠梨乃是我们家的故物,莫非那和尚也要索回么?” 白姗冷冷一笑,道:“笠原一鹤是他的徒弟,焉有不追回此物的道理?”说着她又叹了一声道:“这个和尚,当初是你父亲第一个挚友,他的武功实在高,唉——不是我妄自菲薄,我们三人要是同他对手,还差得远,到时候只怕是自取其辱啊!” 匡长青闻言后,冷冷一笑道:“妈,你说错了,爹爹离开我们这么些年,杳无音讯,这个和尚正是可疑,我们岂能放过他?” 白姗猛地站起来道:“还提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干什么?” 匡芷苓皱眉道:“爹爹也许有说不出的苦衷。” 白姗恨恨地道:“说不出的苦衷?”她喃喃道:“可怜我一个人,含辛茹苦,带两个孩子……”说到此,两粒泪珠儿,脱眶而出。 兄妹二人见状,不由吃了一惊,匡芷苓忙上前去道:“妈妈不必伤心……这件事,我想还是等见着那个涵一和尚再定理由的好!” 白姗这时掏出了手绢,挤了一下眼泪! 她点了点头,冷笑道:“好!我决定不走了,我要亲自一见那个涵一和尚!” 金陵——朝阳寺。 正是晚课时分,偌大的寺院里,静悄悄的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。 门前的两个小沙弥,打着灯笼,在寺墙外走了一周,自从“涵一和尚”来到江南后,一直就住在这里。 这“朝阳寺”自从涵一和尚来了以后,远近数百里内外的寺庙方丈,无不前来朝见拜访。 从早到晚,这“朝阳寺”的客人,真可以说是“络绎不绝”。也就因为如此,所以“朝阳寺”的声名大振,香火大盛,和尚们也就跟着忙了。 两个小沙弥巡看了一周,没有可疑的人,见没有火种,正要转回去的当儿…… 他们看见一辆篷车,风驰电掣而来。 这辆篷车一路跑来,到了朝阳寺前,忽然停住,牲口“噗噗噜噜”地打着喷。 篷车的后面,还系着两匹马。 一个小沙弥忙赶上去摇手道:“天晚了,明天来吧,客官!” 跟着车门开处,下来了两个人。 二人一老一少,老的是一个又矮又丑的黄脸老头儿,留着一络山羊胡子,看来满脸病容。 那个年轻的,却是一个高身材,宽肩膀,十分英俊的年轻人,他脸上却是一副懊丧的样子。 下车之后,那个小老头拍着年轻人的肩膀道:“不要怕,都有我呢!” 年轻人一言不发。 这时那个小老头,才向着一个沙弥问道:“涵一老方丈在么?” 小沙弥怔了一下,一只手摸着帽子,道:“哦—一老方文正在坐禅,这个时候不见客!” 小老头“嘻嘻”一笑,说道:“不见也得见!” 他挥了一下手道:“快去!快去!” 小和尚上下打量着他道:“二位施主是——” 小老头不耐烦道:“我姓祝,你一提,老方丈就能知道!”说着又笑了笑道:“你就说,我把他那个宝贝徒弟给找回来了!” 两个小沙弥满脸惊异地打量二人一番,尤其是对于那个年轻人,更是注意。 当时遂分开一人前往报讯,另一人却过去牵马。 小老头嘻嘻一笑,对着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道:“你也不要恨我,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这一次如果不是我去救你,你自己想一想……” 年轻人长叹了一声道:“我太没有用了!” 老头一笑道:“知道没有用,就该早早回头。”接着他打了一个哈哈道:“佛说: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。走吧——别叫老和尚着急!” 那个年轻人,只得叹息了一声,拿起了地上的行李,向庙中行去! 这时候,那个进去报讯的小和尚,已飞快跑出来,一面叫道:“方丈有请祝施主——” 小老头嘻嘻一笑,拉着那个愁眉苦脸的笠原一鹤,道:“见了老和尚你用不着怕,他问你一句,你就说一句吧!” 笠原一鹤这时真恨不能有个地洞,好让自己钻下去! 他倒不是怕,而是不好意思! 想到了打伤师兄,外出寻敌,一无成就,到临头如非这位祝三立师叔搭救,此番已是不堪设想! 这个时候,却来见师父……” 他想,就算师父一句话不说我,我又有什么脸再去见他?他面色很是沉重的,一路跟着祝三立走进殿去。 这“朝阳寺”真的好大的规模,他二人一路行来,但闻得木鱼声声,清香阵阵,不禁有一种出尘之感! 廊子下养着一只红嘴的鹦鹉,不时地跳上跳下。 这座偏殿,正是涵一和尚坐禅之处。 但见两个青衣的小沙弥,分立在殿门左右,隔着一层竹帘,可以看见殿内有昏黄的灯光。 祝三立一路本是说笑惯了,可是来到此,面色却变得很是严肃。 那个小和尚,把二人带至门前,即返身而去! 这时门前有一个持拂尘的弟子,双手合十道:“奉方丈慈谕,祝施主请直接入内——” 祝三立一怔道:“他呢?”说着用手指了笠原一鹤一下,那个弟子弯身道:“这位师兄,因犯了本门规戒,方丈交待,令他侍立门侧,以备随时传见!” 笠原一鹤不由脸色一红! 他忙低下头道:“是!”遂退立一边。祝三立望着他龀牙一笑道:“不要紧,你先委屈委屈。”说着双手合十道:“涵一老师父有礼了!” 帘内立刻传出声音道:“祝施主请进,老衲还有一笔,也就完事了!” 祝三立微微一笑,即掀帘而进。 只见殿内点着一盏纱罩明灯。 那个身材高大,慈眉善目的老和尚,正在持着一支彩笔,伏案作画。 祝三立静静走过去,立于和尚身后。见他正在为一幅“八臂观音”着色,已完全画好。 这时他搁下了手上的笔,回头呵呵笑道:“老朋友,辛苦你了,快请坐!”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:“笠原一鹤那个孩子,已经找回来,现在门外站着……” 和尚好似未闻一般,口唤道:“戒一,奉茶!” 门外答应了一声,接着一个小沙弥走进来,过一会儿,双手奉上一杯香茗来。 祝三立怔了一下,又笑道:“笠原一鹤……” 老和尚展眉一笑,插嘴道:“老朋友,你大概是吃了苦头了吧?”说着一双光华闪烁的眸子,在祝三立身上转动着。 老狸祝三立连提两次笠原一鹤,这和尚却是话也不答上一句,他就知道,这位武功道力高深的和尚,已在愤怒之中。 当时,哪里敢去触怒他? 这时,涵一和尚提到了“苦头”二字,祝三立不由面色一红,他长叹了一声道:“南洲兄,你的眼睛真厉害!” 涵一和尚虽是出家甚久,可是二人定交却在和尚出家之前,所以祝三立见面,有时却是情不自禁的,仍然称他俗家的名字,老和尚倒也不以为忤! 这时他双手合十,念了一声:“阿弥陀佛!”只见他微微合上眸子,笑道:“老衲早已在卦相内看出老朋友你有惊无险,否则焉有坐视不救之理?你倒说一说经过看看?” 老狸祝三立嘿嘿笑道:“还不是为你这个徒弟,说起来,也是怪我一时大意,要不我也不会吃这个亏!” 涵一和尚微微点了点头道:“此辈人物,横行的时候已不多了,老衲此件事情,略一了结,倒要去会一会他们!”说到此,鼻中微微哼了一声。 老狸一笑,道:“大师如果亲自出马,此辈人物,只怕望风披靡了!” 涵一和尚摇摇头一笑,道:“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太厉害了,这些人,如果眼中还有我这个和尚,也不至于如此胡为了。” 祝三立冷笑道:“大师如此一说,倒让我记起来了!” 他略为把会敌经过情形说了一遍,说到徐雷等人,不买涵一和尚的账时,这位老和尚却也沉不住气,两道寿眉,“霍”地向两边一分,口中念道:“阿弥陀佛,善哉!善哉!” 祝三立继续把经过情形,说了一遍。 老和尚发出了一阵低沉地笑声,道:“原来秦二棠和穆银川和他联成一气,这就难怪了!” 说到此,他白眉微皱道:“只是你说那两个母女救你二人脱险,这妇人又是谁呢?” 奇 书 网 w w w . q i s h u 9 9 . c o m 祝三立微笑道:“这事我当时尚不知道,可是事后才知道,她就是昔年名噪一时的翠娘白姗!” 老和尚立时大震了一下。 祝三立却未发觉,接下去道:“那个姑娘,是她的女儿,名叫匡芷苓,这母女二人,却是不知怎地,竟会及时赶到。要不是她母女二人,我二人还真是走不脱,真险!” 涵一和尚听完此话,面色微微发愣。他微微带出一些不悦,道:“这位女施主,也未免太不识相了,老衲事先曾给她打过招呼,嘱她不要插手其间,却为什么又出现了?” 祝三立不明白道:“大师你莫非先见过了她母女二人么?” 老和尚沉声道:“她母女我虽未见过,可是白姗那个儿子黑羽匡长青,我却见过了。” 他冷笑着接道:“我曾经要他转告他母亲,这件事最好不要插手,现在他们却不听!” 说到此,来回在禅房内踱了几步,自言自语道:“他们一来,事情就难办了!” 祝三立不由大为奇怪,他眨了一下三角眼,奇怪地道:“大师你这句话,是什么意思?” 涵一和尚微微叹息了一声,转首轻声道:“戒一,你把你师兄先带到‘精武堂’去!” 门外弟子立时答应了一声,当时就把侍立在门侧的笠原一鹤带去了。 他们走了以后,祝三立惊慌地道:“老朋友,笠原一鹤是个好孩子,你可不要难为他呀!” 涵一和尚冷冷道:“他才入门,就背师训,不能不有所警戒;不过,老衲自不会过份难为他。”说到此,长叹了一声道:“我方才是故意把他放到一边,提起来此子身世,却是颇为周折……” 祝三立睁着一双小眼道:“此子身世,我多少也知道一点……” 涵一和尚叹息道:“此中详情,也只有我和尚一人知道,这也是我一生之中,所做过唯一的一件愧心之事……” 祝三立翻了一下小眼,更加迷糊。 老和尚咳了一声道:“你们都退下去吧!” 门外的小沙弥答应一声,随即走开。 现在,这间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俩人。 老和尚回忆起这件往事,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声,道:“三立,你可知道,老衲有一方外至交,名唤匡飞的这个人么?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自然知道,我和此人也有交情!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,那么你看我这弟子笠原一鹤又是谁呢?” 祝三立一呆,道:“不是匡飞的儿子么?”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声道:“原来你也知道?” 祝三立诧异道:“可是那白姗不是匡飞的妻子么?那笠原一鹤是……” 老和尚点头道:“一点儿也不错!” 老狸摸了一下头道:“这么说,白姗不就是笠原一鹤的母亲了?” 涵一和尚却又摇了一下头道:“不是这样的!” 他叹了一声道:“笠原一鹤是匡飞在日本,同一日本女子所生的,这件事,那翠娘自姗,却是至今并不知道!” 老狸祝三立,脸色一变,轻轻“哦”了一声。 和尚苦笑了笑,道:“这事情都怪老衲不好,其实那时候,我如不叫他东渡日本,匡飞是不会去的!” 祝三立眨了一下眸子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” 老和尚长叹了一声,道:“说来全是我的过错!” 祝三立笑了笑道:“这又与大师你有何关系?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,遂苦笑了笑,道:“三立,我与匡飞定交,你当是在中国么?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道:“自然是在中国,你们不是在枫陵渡认识的么?” 和尚苦笑道:“错了,我和匡飞是在日本结识的,枫陵渡时,我们不过是重温故情!” 老狸嘿嘿一笑,这些原因,他是一点儿也不懂。 涵一僧呐呐地说道:“我认识他时,尚未从佛,匡飞更在弱冠之年……” 说到这里,老和尚似有无限感慨,他微微摇了一下头道:“那时我二人,一见如故,因为同处异域,更感友情珍贵!” 他眯细了双眼,追忆着道:“说起来,我年长他许多,匡飞就称我为大哥,他的武功,有很多都是我传授给他的,所以他对我十分敬重!” 祝三立奇怪道:“你们在日本……” 老和尚一笑道:“我那时去日本,主要是去研究中国流落日本的佛学,那时我已有从佛之心,匡飞却是年轻气盛到日本开创事业!”他慢慢坐了下来道:“我比他先到几年,自然较为熟悉……那时我是住在小吉原一家日本朋友雪下村夫的家里,雪下村夫是一个酷爱中国武术的老先生,因之,对我十分礼遇……他年老丧偶膝下仅有一女名唤雪下樱子,父女二人相依为命!” 祝三立听入了神,一言不发。 老和尚手捻念珠,微微叹了一声道:“匡飞来日本人地陌生,我就暂时引他住入这家,村夫父女待他亲同家人犹有过之,谁知道因此他却和这家人家,发生了不解之缘。” 祝三立口中哦了一声,点头道:“莫非他和那老头的女儿……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这样……都怪我一时多事,因见他双方有意,代为说媒,自此匡飞就与樱子小姐结为秦晋之好。因恐遭人物议,匡飞取名笠原桑二,就变成了一个道地的日本人。” 祝三立怔道:“哦——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,已冷笑了一声道:“可是好景不长,日本那年闹了很大的一次饥荒,复以兵灾人祸,遍野哀鸿,匡飞及其妻因而失散……那时我已入大藏从佛,过岁再访他们,却已家园破碎,人景全非。” 祝三立也不禁摇头叹息了一声。 涵一和尚苦笑了一声,道:“……当我找到了村夫老人父女之时,这父女二人却是寄于足利将军府下。因为那将军深爱老人的武学,所以对他父女二人甚是器重……可是,那匡飞却是为兵浪冲散,一去无踪,樱子姑娘终日以泪洗面,伤心不已……” 他重重叹了一声,慈眉紧皱,半天之后,他才摇了摇头,十分惨戚地道:“最可怜的是,她腹中竟有匡飞的骨血……” 祝三立面色变道:“这孩子是……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这孩子就是今天的笠原一鹤!” 祝三立“啧”了一声,叹息道:“太离奇了……” 涵一和尚冷笑道:“更离奇的还在后头呢!”他接下去道:“……我因是他们婚姻的媒人,这事情当由我负责……所以我当时就义不容辞地,答应了他们,务必要把匡飞找回来。樱子小姐乃出示当年与匡飞定情之物同心古砚一方,交我带在身旁以为证物。” “……我找遍了全日本,孩子已两岁了,可是却没有匡飞一点儿下落,后来我听说有部份日本浪人,流入中国沿海为寇,因而联想到,匡飞可能已到中国。” 老和尚站起来走了几步,他振振有词道:“……我自己也因久居异域终非下场,所以也思归返回故国,就在这双重原因之下,我就又回到了中国!” 祝三立含笑点头,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的!” 涵一和尚沉声道:“返国之后,我找了他足有两年,后来才知道他在枫陵渡;而且他竟又和中国少女白姗结成了夫妻!”说到此,老和尚脸上带出了一丝怒容,他冷笑了声道:“这是他做的一件大错事,我十分愤怒,所以才找到了他们。”说到此,面色转温,微微一笑叹道:“可笑匡飞竟不认识我了,因为他不知我已作了和尚,我与他夫妇打斗了一番,因而再度结识!” 涵一和尚苦笑道:“日后我现出本来面目,匡飞才大吃一惊……我把他原配妻子的下落告诉了他之后,他悲喜交加之下,竟自昏了过去……” 祝三立紧张地说道:“白姗不知道此事?” 老和尚摇了摇头道:“这是我当时一念之仁,只为了怕她伤心,再者我那时却多少有些偏心樱子姑娘……所以始终瞒着白姗!”他苦笑道:“到现在,这位白女士还不知事情真相,这也是我不愿见她的原因!” 祝三立点了点头,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呀!” 老和尚又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时常催他返回日本,用尽一切力量助他,匡飞在我助力之下,竟而弃白姗及子女不顾,偷偷地返回日本去了!”说到此,他双目中闪过了一些泪痕,很伤感地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一心一意同情那日本的女人,却忽略了他中国的这位妻子!” 他叹道:“白姗这二十年来,当然是受尽了苦,这错误……唉!” 祝三立苦笑了笑,道:“实在说,也不能怪你……可是那位匡飞兄,应该设法回来一下才对!” 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这也怪我,不叫他回来的。” 祝三立愣了一下,抬头看了他一眼。 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:“阿弥陀佛吾佛慈悲,罪过!罪过!” 老狸祝三立搔了一下头道:“事情竟是这样,我看还是快告诉笠原一鹤那孩子,叫他知道,他并不是日本人!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,说道:“时候还不到!” 祝三立咧了一下嘴道:“我可是又糊涂了!” 老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老友,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呢?”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:“……那个翡翠梨!” 和尚点头道:“不错,这东西是白姗传家之物,匡飞为求近身足利将军,大概是以它赠与了将军!” 祝三立大不以为然道:“这就是匡飞兄的不对了,岂有此理!” 涵一僧点了点头道:“匡飞不该如此,他大概为了感谢足利将军照顾他岳父妻子的恩惠,不得不有所表示,可是他不该这么做……” 祝三立冷笑一声,道:“那就太不应该了!” 说着这矮老头儿,脸色发青道:“我说呢,这么说来,白氏母子当然有权力收回这件东西!” 涵一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收回是可以收回,可是方式却不该这样!” 祝三立一怔,道:“这应该有什么方式?” 老和尚慢吞吞道:“笠原一鹤以此为贡物,失去了这翡翠梨,岂不是交不了差?误了大事?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道:“可是交上去不就完了?” 老和尚冷笑了一声,道:“交给皇上,照样可以拿回来,那时就与足利及笠原一鹤无关了!” 祝三立面色一变道:“大师你是说,再从皇帝手中,把这件宝物盗回来?” 涵一僧点了点头道:“皇帝宝物多的是,未必稀罕此物!” 祝三立双掌抚了一下,笑道:“对!对!到时候,我祝三立情愿助白姗入宫盗宝!” 和尚立时一睁双目道:“老衲正有此意,老朋友,你要说话算数啊!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眼珠一转,干笑道:“老和尚,我上了你的当了……” 涵一和尚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。 笑声暂时带来了轻松,祝三立因而手指涵一和尚笑道:“和尚,平心而论,你对于此事,处置得有些不公,白女士未免太屈了!” 涵一僧微蹙道:“怎么不公?” 祝三立叹了一声道:“你一心一意为那日本人雪下樱子着想,却把我们本国可怜女子忽略了,这不是不公么?” 涵一和尚鼻中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这事情老衲有欠考虑,可是天下事,很难两全其美。说起来那日本妇人到底是元配,理当顾全才是!” 老狸祝三立微微一笑道:“事已至此,还有什么话好说?不过老和尚,白姗一个女人,带着一对子女,这些年,可是吃尽了苦了!” 他笑嘻嘻地看着老和尚,道:“如果她知道真相,又岂能与你干休?” 涵一和尚闻言后苦笑了笑,歉然道:“这到底是一件讨厌的事,所以这多年以来,对于她,老衲总似有些内疚,一直不愿和她见面……” 祝三立“哧”一笑道:“丑媳妇难免见公婆,不见面怎么行?” 老和尚站起来走了几步,双眉紧皱,道:“三立,这件事,我看……” 祝三立忙摇手,边自笑道:“别派我,我可是没有办法,这母子三人可不是好惹的!” 涵一和尚一笑道:“行善务终,这件事你已然已经沾了手,再想退身就不容易了!” 老狸祝三立苦笑道:“大和尚,你有什么事就只管吩咐吧,反正我恶人做到底了!” 涵一僧嘻嘻一笑,道:“你这是在做好事,功德无量!”说着轻声道:“你去查一查那个翡翠梨的下落;然后想办法弄到手中。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直龀着牙道:“我的天,和尚,你可把我抬得太高了,我这条老命还想再多活几年咧,‘短命无常’徐雷那个主儿可不是好惹的呀!”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:“依我看来,那白姗此时出现,绝非是无为而来,说不定那翡翠梨已到了她的手中!” 祝三立哎哟哟地道:“老天爷,那我更不敢了,好男不跟女斗!” 涵一和尚叹道:“只有偏劳你了,那位女施主见了面,非要与我拼命不可,老衲偌大年岁,既遁身佛门,岂能与她纠缠,我看你去最适宜!” 老狸祝三立叹了一声道:“好吧!谁叫我交结这一个朋友;不过老和尚,我可是说在头里,白姗要问我,我可是实话实说,是受你指使来的!” 涵一和尚一笑道:“你就是不说,她也知道!” 祝三立伸腰打了一个呵欠道:“老和尚,光顾说话,我们两个可是连饭还没吃呢,你总得弄点东西给我们吃吃呀!” 涵一和尚站起来道:“我们现在去看看那个孽障!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这小子也够受了,你对他还是手下留些情吧!”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此子心怀仇恨,只怕他短时难以消除,若非念在他是故人之子,老衲却也懒得管他。”说着走出禅房,顺手拿起一盏灯来,回头对视三立说道:“走,我们上精武堂去!” 说着,二人顺着这条甬道一直走了下去,两旁全是花圃,传过郁郁的清香。 祝三立叹道:“南洲,还是你会享福,像我祝三立一天到晚在风尘里打混,只怕到头来,落得一个尸骨不全!” 老和尚白眉一搭道:“佛主慈悲,休要胡言乱语,佛云,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,老衲愿渡你就是!” 老狸嘻嘻笑道:“怎么都行,我可是就怕当和尚,你还是饶了我吧!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,二人遂来至精武堂前。 堂前有两个小沙弥,每人都拿着一柄拂尘,分立在堂前两侧。 老和尚来了,两个小和尚赶忙行礼,涵一僧问:“师兄在里面么?” 一个小和尚合十道:“笠原一鹤师兄睡着了!” 老和尚白眉一耸,冷笑道:“哦!他倒是想得开!” 祝三立忙叹道:“这一路,他也够累的了!” 二人遂推门而人,一盏纱灯下,那个来自日本的少年武士,正自仆在案上,呼呼地睡着了。 在他头顶上,围绕着无数小飞蛾,可见他已经睡着了相当一段的时候了! 老和尚大袖一挥,飞蛾尽散,他走过去在笠原一鹤身上拍了一下道:“还不醒来!” 笠原一鹤大吃一惊,差点摔了下来。 他睁眼一看,吓得忙自站起来道:“师父……”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:“好个徒弟,你眼睛里,还有我这老和尚?”说着双目一瞪道:“我和尚没有你这杀兄背师的徒弟,你也不必叫我师父,现在你快快走吧!”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吓得“扑通”一声跪了下来,面色骤变道:“师父,我错了……”说着叩了个头,流泪道:“……我自知罪过太大,师父你老人家打罚俱可,千万不要叫我走……” 老和尚哼了一声道:“你入门不及二月,竟自做出此事,往后岁月如何打发?老衲乃是为了和你有些情谊,才破例收你为徒,不想你这孽障竟是如此野性难驯,莫非你以为我佛门就少了你这个弟子不成?”说着面色甚是愤慨,大袖一拂道:“快快走吧,老衲对你灰心透了!” 笠原一鹤见状,泪下如雨道:“师父,弟子只是因为责任重大,心安不下,才出此下策……” 涵一和尚朗朗目光,注定着他道:“你竟忍心,用刀伤害师兄,你的胆子也太大了!” 笠原一鹤见状,只以为师父真的怒了,要把自己驱出门墙。临来时,父亲对于自己是如何叮嘱?要对这位世伯父,敬重如父,想不到这时竟会如此,笠原一鹤真的害怕起来了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0章 禅唱警愚擒剧盗 笠原一鹤忽地由地上站起,悲恸道:“师父……我的罪孽实在太大,不但对不起师父、师兄,我更对不起日本的足利将军和父母亲!” 他说到此,长叹了一声道:“你老人家既要驱我出门,我也没有脸再活下去。”说到此,跪下来对着和尚及祝三立各自叩了一个头,忽见他跃起身来,右手向肋上一拔,只见刀光一闪,他已把那短刀拔在了手中,身子向后一仰,这口刀直向着心窝上猛扎了下来。 老狸视三立见状大吃了一惊,身子“霍”地向前一扑,厉声叱道:“傻孩子,胡闹!” 他猛然伸出手,向刀上抓去。 可是看起来,似乎显得慢了一点儿。 这口刀眼看已经挨在了胸上,老狸急得口中“唉呀”了一声。 这在这时,只听得“当”的一声,笠原一鹤只觉得手掌一阵发麻,再看那口刀已自脱掌而出。 随见人影一闪,高大的涵一和尚,已立在身边。 这老和尚,是以“元阳指”,一指凌空,把笠原一鹤手中的刀点落在地。 老和尚面若秋霜,冷笑了一声,道:“好没出息的孩子,你打算一死就完了么?” 笠原一鹤泪下如雨地道:“求师父慈悲!” 老和尚冷笑道:“你不过是遇见了一些困难,就图一死了之,日后从佛,十魔九难又该如何?”说着长叹了一声,道:“老衲真正对你失望了!” 笠原一鹤连日来,受到了无数委屈,这时又听师父口中,三番二次对自己失望之语,一时悲从中来,竟自低头落下泪来。 涵一和尚把他身上的刀,全都取下来,冷笑道:“一个出家人,身上竟带着如此多的刀,成何体统,从今后不许你再摸它!” 说着把这三口刀,放在一边。 祝三立这时见状,嘻嘻笑道:“还不跪下来谢你师父,你师父已经原谅你了!” 笠原一鹤忙跪下道:“谢师父慈悲!” 和尚偏头看了看祝三立一眼,道:“我师徒的事,你以后少管为妙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,道:“这可是你说的,那么,大和尚以后的事,你就另请高明!” 说着抱了一下拳,回头就走! 涵一和尚才知自己说错了话,当下笑着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老朋友火性太大!” 祝三立回头笑道:“你不是要我少管闲事么?” 老和尚口宣佛号道:“老朋友算了吧。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,首先过去把地上的笠原一鹤扶了起来,口中道: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老和尚,这个面子,你无论如何也得赏给我。”他回过头去,对和尚道:“这孩子是我弄回来,我总不能看着他不管,你不要他也行,走!小子咱们走!” 笠原一鹤却是看着他不动,祝三立怔了一下道:“怎么,你还不愿意跟着我么?” 这时涵一和尚已上前哈哈笑道:“我们乃是五百年的缘份,哪能被你这老狐狸一句话就拆开了。” 老狸祝三立咧嘴一笑道:“怎么样?我就知道,我一要就成了你的了。好,别吓唬他了,这孩子也够受的了,我们快研究正事要紧!” 涵一僧这才转身对笠原一鹤道:“你所犯的过错,也不能就此算完,留待事了后,再一并处理。” 笠原一鹤躬身答了声:“是!” 涵一僧叹息了一声道:“老衲所以不叫你出去,实在是因为当今武林兴起了夺宝的巨流,你又正是那些宝物的主人,以你这些武功本事,如何能是这些人物的对手?如果冒失出去,无异羊入虎口!” 说到此,冷笑了一声道:“老衲一番好意,竟被你误解了!如今你外出甚久,应该有所体会。如不是老衲事先托祝施主照顾你,只怕你这时早已丧命在敌手了!” 他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你死了固不足惜,岂不有负你父及我一番深心?” 笠原一鹤这时又感激又惭愧,只涨得面红耳赤,一语不发。 涵一和尚又冷笑了一声,道:“你当那徐雷及秦二棠穆银川是好惹的么?” 祝三立在一边也叹道:“这倒是实在的,初生犊儿不怕虎,这可不比在日本。这三个家伙,在绿林道上哪一个也是响叮当的角色,可不是闹着玩的!” 笠原一鹤这时也只有听的份儿了。 在这两位老人家面前,他是什么也不敢说了。 一个小和尚端来素食,祝三立招呼着笠原一鹤坐下来,二人肚子早就饿了,很快把东西吃完了。 涵一僧饭后又着实告诫了笠原一鹤一顿,只是却未把他的身世说明,他仍然以为时机未至。 再者,他不希望这个弟子,在内心又增加一份感情的烦恼,因为这对他从佛是很不利的! 老和尚现在所要做的,是要他平静下来。 这些日子以来,祝三立和笠原一鹤,很是悠闲地在朝阳寺住着。 尽管笠原一鹤忧心忡忡,可是他也确实知道,凭自己的能力,是没有办法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的,师父既然这么说,想必他一定有打算,自己也暂时安下心来。 老狸祝三立,身上的伤,也全都康愈了。 他一向云游惯了,伤一好,又不禁有些蠢蠢欲动了。 这一日,老和尚把他召至“经楼”,面授一番心意,第二日祝三立就告别而去。 他走后,涵一和尚召集了全寺的弟子,在大殿之内会合,这其中也包括了那目前仍然还是俗家弟子的笠原一鹤! 老和尚以甚为庄严的语气,对他们说:“从今天起,本寺弟子俱要提高警觉,也许不久就会有敌人来犯!” 这句话,并不令这些弟子吃惊。 因为几个月以来,由于笠原一鹤的介入和涵一老方丈的言行之间,已令他们意识到,必然有某些事情要发生了。 可是他们倒并不知道,这所谓的敌人是些什么人? 涵一和尚对于这一点却不十分说明。 他很沉重地说:“今后本门弟子,允许随身带着兵刃,可是却只能防身,不可随意杀人。如果有什么事,即刻与精武堂大师联络,不可自己行动!” 说到此他站起来,道:“这件事,表面上看起来,虽然与本寺无关,可是却牵扯到我们佛门未来的事……” 他手指着笠原一鹤,说道:“此人,是我亲收之人。今天,他遇到了许多危险,本门弟子应该尽一切力量来保护他,如有任何人来探听他的消息,概以不知二字回复!” 说完了这些,老和尚就走了。 他随后把笠原一鹤唤进禅房,镇定地道:“祝三立已为你办事去了,以他的智力武功,大概可以成功,所以你要在短期之内准备上路!” 笠原一鹤吃了一惊道:“师父,我去哪里?” 老和尚冷冷道:“你要去京城,面见当今皇帝,呈上你的贡物信函,然后回来!” 笠原一鹤不由大喜,怔怔地道:“师父,这是真的……祝师叔能成功么?” 涵一和尚双眉紧皱,沉声说道:“但愿他能成功,为师我日内也将起程,要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。你要知道,敌方人数太多!” 笠原一鹤喜道:“师父已去,带我也去可好?” 涵一和尚冷冷笑道:“你给我惹的麻烦够多,还是在这里呆着吧!” 他很沉痛地道:“为师自向佛以后,二十余年未曾动过兵刃,更未与人争过短长,这次却要为你的事,破格出手,也是我一件痛心的事!” 笠原一鹤不禁面色微红,低头不语。 老和尚缓缓道:“这些一日子里,你务必要记住,不可外出,为师不过三数天就可能回来,至时,恐怕还要有一番麻烦,不过那些也就不要紧了!” 笠原一鹤点点头,涵一僧遂令其离去,又唤为本寺的几位大师父,关照了一番。当夜,这位佛门的高僧,就飘然离寺而去!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自失去了那枚翡翠梨之后,始终是闷闷不乐,这件事他已多少料着了几分。 虽然那位瞎了一只眼睛的文老太太,到底是谁,他还弄不清楚!可是无论如何,这个人必定是和翠娘白姗有着关系,这一点他认为是必然! 可是,这又有什么用呢? 徐雷曾亲口告诉白姗母女,那枚翡翠梨不在自己手上;而且还隐瞒着两位好友苍须老人秦二棠以及纨扇穆银川。 现在自然是不能去向白姗盘问这件事,否则,岂不等于是出尔反尔,自己打自己的脸?万一要是被秦二棠及穆银川二人知道,更会说自己不够朋友了。 所以这件事,真是糟透了。 他吃了一个闷葫芦哑巴亏,这件事,他只能暗暗地放在心里,留待以后再说。 眼前的事情更是烦人,他必须要妥善地处理这箱宝物。 各位一定很奇怪,那位一向不离他身边的女儿“徐小昭”又到何处去了? 这是一个秘密,徐雷,暗中已把她差走了。 这个身怀绝技的姑娘,虽然对父亲的行为不满,可是事已至此,也只有将错就错了。 她背后紧紧系着那个满装珍宝的匣子,连夜渡江,向川陕道上去! 她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男人,为了逃过江湖上的耳目;而徐雷自己坐镇家中,暗中令女儿带宝远逃,自以为这种行为高明之至,天衣无缝。 可是,他却是忽略,这种障眼法儿,对于一般江湖人物自是可以生效;而对于一些所谓“别具慧眼”的老江湖,那可就危险了。 譬如说“阴风叟”岳桐这个人吧,就没有办法隐瞒着他。事实上“阴风叟”岳桐,对于他的一举一动,无不在暗中观察透彻,了若指掌。 徐小昭打马西行,当她的马一过“鸡鸣河”抵达鄂省的黄冈时,已被跟随的人缀上了。 徐小昭丝毫也没有发觉,她心中暗是欢喜。因为这样走法,不日就可到达四川,自己的责任也就松了;然后就等着父亲前来团聚。 她的马来到了黄冈城内的一所小店,店名“清风楼”,然后翻身下马。就在这时,一匹雪白的小毛驴也到了栈前,驴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清瘦,头带瓜皮小帽,十分衰弱的老头儿。 这小老头,一身非常讲究的黑色丝质长衫,足下却是一双红色的便鞋。乍看起来,他像是一个文士,可是又不像是那么一回事,徐小昭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。 这小老头儿跳下驴背,嘻嘻笑道:“小朋友幸会了。” 徐小昭忙抱了一下拳,却没有说话。因为她怕她那种女人声音,会为对方听出来。 小老人笑嘻嘻地道:“怎么小哥,你也在这里落脚么?” 徐小昭点了一下头,道:“是的!” 这时过来的两个伙计,牵走了牲口,一个伙计道:“二位是一块来的么?” 徐小昭摇头道:“不是!” 可是那老客人却笑嘻嘻地道:“对了,你就把我们两个开在一块吧!” 伙计道:“一间房么?” 徐小昭不敢再沉默了,忙道:“不是,两间房子。” 老客人一笑,道:“两间,要靠在一块!”说着又对徐小昭抱拳笑道:“还没请教,朋友你怎么称呼?” 徐小昭真是烦透了,可是对方问又不能不答,她想早一点儿把他支走算了。当时压着嗓子,抱拳道:“在下姓莫!” 老客人一眯眼道:“莫?” 徐小昭忙解释道:“是莫名其妙的莫!”内心却不禁骂道,我看你真有点莫名其妙! 老客人口中“啊”了一声,又拖了一下拳道:“莫兄弟,幸会幸会,等会儿再向莫兄请教,先行一步,先行一步!” 徐小昭正眼也不看他一眼,等着他先走了,才随着伙计入内。可是当她走进店房时,却发现隔壁那个老客人已经逍遥地立在门前,欠身道:“辛苦,辛苦!” 徐小昭一甩头进了房子,心说,这老人真无聊,怎么别人他不找,单单找我谈话呢?想着用手摸了背后的匣子一下,心中想道:“别是他发现我身上带的东西,在打我的主意吧!” 可是转念一想,她又摇了摇头。她不相信自己乔装而行,一路隐迹,仍然会被人察觉。再者这个老人是那么眼生,看他样子,也不像是一个什么江湖人物! 徐小昭脑子只这么一想,也就很快地把这件事丢开了。她招呼伙计打洗脸水,泡茶,一切就绪,看天色也晚了,当时正想外出吃饭。正在这时,一个伙计叩门道:“莫相公在么?” 徐小昭忙打开门,见门外站着的,正是隔壁那个小老头,她大是气恼,可是却又怕对方起疑,只得弯身笑道:“原来是老兄,请坐!” 这老客人嘿嘿一笑道:“莫兄沿途风尘,想必尚未用饭,这黄冈地方,老夫是常来的,如果莫兄不嫌弃的话就由小老儿我作个东,请仁兄赏光共进晚餐如何?” 徐小昭一怔,讷讷道:“这……不太好吧!” 老客人咳了一声,说道:“这又有何妨?我这个人,生平无所好,一生最爱交朋友……”说着往徐小昭肩上拍了一下,道:“兄弟你仪表不凡,相貌堂堂,定是个士子。小老儿喜的就是你这种人,来!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!” 徐小昭虽然垫高了鞋,粘上了假胡子,可是到底是一个大姑娘家。 这时对方这么一拍,不禁脸色通红。她身子向后退了一步,双眉一挑,却是发作不出,因为一生气,她说话的声音,势必又会变成女腔了。当时脸色通红,说道:“小弟不敢高攀!” 老头儿嘻嘻一笑,声音油滑已极! 徐小昭近看这老人,宛如一个十四五岁的童子也似的,尤其是声音,更是尖细无比。她真是惊诧,世上会有这种怪人? 这个小老头女态十足地道:“小兄弟,你这话就太见外了,所谓在家靠父兄,出外靠朋友。来吧,我们去好好喝一盅!”说着就要向徐小昭手上握去,徐小昭忙自把手闪开,可是这小老人,手掌一翻,又向着徐小昭背上的箱子拍去! 他口中笑着道:“嘿,还带着这些书呀!” 徐小昭不由身形一转,对方拍了个空,她面色一变道:“老兄不要动手动脚,小弟不大习惯!” 老客人“哧哧”一笑,道:“想不到,想不到!” 徐小昭一惊道:“想不到什么?” 老客人一笑道:“敢情兄弟你还学过武功呀?真是大大地失敬了!” 徐小昭摇头道:“我不会什么武功,只是不喜欢人这么拍拍打打的!”说着抱了一下拳道:“小弟要外出用饭了,再见!” 老客人嘻笑道:“喂,朋友,等一等,我们一路!” 徐小昭脚步放快,一径向店外行去。 出得店来,她向墙边一靠,却见那老客慌慌张张追出来道:“兄弟等一等,我们一路去吧!” 他边说边自追了上去! 徐小昭看到此,忍不住“噗嗤”地一笑,心忖道:“我倒是看错他了,还当他是什么人物,看起来真是我太多心了。”想着,对于这老人的戒心大大地去了一半,就在附近一家小吃店吃了些东西。 第二日,中午时候,徐小昭悄悄看了一下隔壁,窗门都关着,她唤来了店家,关照算账,然后上马而去。 她匆匆策马而行,眼前来到了江岸,只见长江水流急湍,行船甚为冷落。徐小昭翻身下马,却见身后摇来一艘快舟,远远招呼道:“客人,要船么?” 徐小昭应声道:“你的船是上哪里去的?” 划船的头戴大笠,身着黑色短袖衣裤,手持长篙,一撑靠岸,道:“随客人的便,请上来吧!”说着跳下船,放下搭板,徐小昭一面拉马登舟,一面道:“我要往下行。” 那舟子缩着脖子一笑道:“好,我这船正是下行!” 徐小昭甚为喜悦,遂行上船。 船上很是宽大,徐小昭不由奇怪地想道:“如此大船,莫非是只搭了我一个客人?”想着,这只船已乘风破浪,向下游直驰而去! 徐小昭无意间却发现自己那匹马,和一匹小驴拴在一块!这头小驴,看起来极为眼熟,心中正自奇怪,在何处见过,忽听得身后一人嘻嘻笑道:“哎哟,真巧,我们在这里又碰上了!” 徐小昭赶紧回过头来,不由大吃了一惊。原来那个在客栈中,和自己毗邻而居的小老头,这时不知怎么,竟也搭上了这条船。她不由怔了一下道:“老兄,你是怎么上来的?” 小老头呵呵大笑道:“我是走上来的呀!”说着抱拳道:“兄弟,坐下来喝一杯茶吧!” 徐小昭这时疑窦顿起,她不相信这是偶然一件巧合,这老头儿甚是可疑。当下把脸色一沉,道:“老兄,你跟随着我,到底有什么贵干?” 老头儿呵呵一笑,一只手端着茶碗盖,呷了一口,道:“怪哉,怪哉!你上了我的船,却道我跟随着你,这话是怎么说的?” 徐小昭一时倒是无话可说,可是她却已对这个小老头儿,生出了戒心,当下冷冷一笑,回过身来,招呼那舟子道:“喂!靠岸、靠岸,我要上去!” 划船的回过身来,对她龀牙一笑,却是没有理她。 徐小昭不由大怒,她由位上猛地站了起来,道:“听见没有?我叫你靠岸!” 她身后那个小老头嘻嘻一笑道:“小兄弟,你别发脾气,这事情你也不能怨他,船不是他的,他自然是不能作主了!” 徐小昭不由不怔,脱口道:“不是他的,莫非会是你的不成?” 老头儿一只手捻着那几根胡子,点头笑道:“然也!” 徐小昭不禁又是一惊,她冷笑了一声道:“很好,那么我告诉你一声,我要上岸!” 老头儿“噗嗤”地一笑道:“有道是上船容易下船难,小朋友你说是不是?” 徐小昭柳眉一竖道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快靠岸!”说着她转过身来,直向那舟子行去,这时候那撑船的汉子,却也回过身来,怒目视着她。徐小昭气得眼前发黑,厉声道:“我叫你靠岸,听见没有?” 那汉子哈哈一笑,道:“我只听瓢把子的,不听你的!” 徐小昭厉声道:“谁是你瓢把子?”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1章 姑娘江心遭打劫 那汉子尚未答话,后面那个小老人咳了一声道:“不敢,不才就是!” 徐小昭倏地回身,道:“你是谁,到底想干什么?” 这小老头儿呵呵一笑,一伸手道:“不干什么,坐船给船钱!” 徐小昭怒冲冲道:“你船靠岸,我就给钱!” 小老头一笑,道:“先给钱,我就靠岸!” 这种情形,很快就令她明白了,自己不慎落在人家的手里了,可是她自信一身功夫不弱,焉能就此服输?当下忍着怒火,由身子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,往船上一摔,道:“拿去,快靠岸!” 不想那小老人,尖声笑道:“太少了,你是在打发要饭的吧?” 徐小昭退后了一步,“刷”一声,撒下了她肩上的月琴,这是她用来御敌的兵器! 她冷笑一声道:“你到底要多少?” 小老人嘻嘻一笑,道:“不多,姑娘,你只要把背后那个小箱子给我,马上就放你上岸,要不然可就要费点事了,怎么样?” 徐小昭不由头上“轰”的一声,差一点儿站身不住。现在她才明白过来,对方果真是有心而来了。当时退后了一步,说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 小老人一笑道:“姑娘,干什么打听这么清楚?四海之内皆朋友,反正是道上的就是啦!”说着抱拳作了个揖,道:“大姑娘,东西拿过来吧,老夫这里先谢谢你啦!” 徐小昭一怔道:“堂堂男子汉,你怎地说我是女流?我看你是胡言乱语!” 那老头儿嘻嘻又是一笑道:“光棍眼里可是揉不进砂子,算了吧,徐姑娘,老夫看在你爹爹的份上,已经是手下很留情的了!” 徐小昭一听此言,心算是凉透了!她知道再瞒也没有什么意思了,当时声音也不再压低了,面色一红,愤愤道:“想要我背后的东西,也很简单,只要你能胜过我这月琴!”说着左手一拉,已把月琴上的套扯了下来,现出通体黑亮的一个三弦古琴来。 小老见状,不由面色一变,也后退了一步,阴森森地笑道:“徐小昭,你这月琴,虽然是江湖上知名,吓唬别人尚可,要是吓唬老夫,却是差点儿劲儿!” 他嘻嘻一笑又道:“我劝你还是听话的好!” 徐小昭冷笑道:“无耻的老家伙,你莫非还想横路打劫不成?” 那小老人闻言怪笑了一声,道:“算了,这话出自姑娘你的口中,就太好笑了。你也不想想,你们是怎么得来的?这叫做悖入悖出。” 徐小昭不由又羞又怒,有道是“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”,这个小老人,单枪匹马,陡然出现,如果他自信没有两手,岂敢如此作为?所以徐小昭心里甚为有数,她身形一转,“刷”的一声,已经到了舟子身前。 她口中厉叱道:“快靠岸!”说着月琴向外一挥,那舟子,本是小老人手下一名兄弟,号称“水蛇谢青”。 他们是有计划地出现,对于徐小昭背后的珠宝,志在必得! 徐小昭月琴一挥,那谢青只当是对方以月琴当兵刃,向自己发招而来,当下挥起手上的长篙,向外迎了过去。 那一边的小老人见状,大惊道:“小心暗器!” 水蛇谢青心中一惊,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,对方的暗器竟会是藏在月琴之内。闻言后,正不知所以然,遂闻得“咚”的一声,谢青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,就连转脸的时间都没有,“通”的一声,栽倒在船板之上。 他手上的长篙也扔了出去,只见他在咽喉结处,正中了一支银色的小箭,已贯入喉结,鲜血汩汩地将流出来!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,顿时就不动了。 那小老人,见状也不由怔了一下。 他知道,这是徐家最负盛名的暗器“弦音箭”,其上淬有剧毒,见血封喉,厉害无比。 水蛇谢青,只不过翻动了一下,也就一命呜呼了! 那小老人发出了一声怪笑道:“大胆的丫头,这可是给你脸,你不要脸!”才说到此,“黑月琴”徐小昭倏地身形一转,只听见弦声又是“呼”地响了一声,一线银光,一闪而来。 可是这小老人,却是不慌不忙地一伸右手,骈二指一夹,已把飞来的这枚暗器,夹在指缝之间。 徐小昭纤腰一拧,已到了老人身前!她手上的月琴,由上至下,兜足了劲力,向着小老人直挥了下来。 小老人身形一闪,徐小昭月琴已走了空。可是这姑娘,到了这时,她已拼出性命不要,要保全父亲交付与自己的这些东西,一招走空之下,她丝毫也不迟疑!只见她纤腰一拧,已把上半个身子错开了甚多,掌中月琴第二次向外一挥,却是以月琴的前端,直向着对方胸肋之间点了过去。 小老人发出了一声尖笑道:“好家伙!”只见他那矮小的身子,霍地向上一跃,右掌向下一分一按,正按在了月琴的顶端。 徐小昭就觉得一股大力由月琴透过来,当时只觉得掌心一阵发热,月琴差一点脱手而出。她猛然向外一挣,由不住一阵踉跄,差一点儿摔倒在地,不由粉面通红。 这时小老人,冷笑道:“怎么样,还不服气?” 徐小昭这时又急又怒,偏偏船行江心,两边不着边际,就是企图逃走,也是不能。当下恨声道:“老鬼,你到底是谁,莫非不知道我徐氏父女不是好惹的么?” 那小老人嘿嘿冷笑道:“别人怕你们,我岳桐却是不在乎,姑娘,我看你还是识相一点的好,把东西拿过来吧!”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,她这才知道,对方这个又矮又瘦的小老人,竟是绿林道上最难对付的“阴风叟”岳桐。 久闻这个老鬼,一向是心黑手辣,只要和他为敌的人,很少能在他手上落得幸免。 徐小昭不禁内心阵阵发忧,自己父女二人,一直就担心着他,生恐他趁火打劫,却想不到这老东西,不敢面对父亲徐雷,却偷偷跟踪着自己,暗中下手,看来自己落在了他的手中,后果难虞了。想到此,不由后退了一步,冷冷一笑,说道:“原来是岳大叔,侄女多有得罪了!” 岳桐怪笑了一声,道:“徐小昭,你不要给我来这一套,我的人也死在你手里了,我们之间的梁子,算是结上了。”他向前走了一步,一双小眼,闪闪放着凶光。 徐小昭见状,勉强镇定着一笑道:“岳大叔,你要三思而行,俗谓同道相济,你这么做法,要是传闻出去,可就不好听了!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冷冷一笑,道:“是呀,同道相济,光你们父女两个发财,也不像话呀!” 徐小昭面色一冷,道:“如果爹爹知道,只怕对大叔你不会干休,你应该知道我爹爹可不是好惹的。” 岳桐哼了一声,点点头:“徐老儿自私孤行,丝毫不把道上的朋友看在眼中,老夫我这么做,也是给他一点儿教训。”说着一伸手,怒道:“快拿出来,少费话!” 船仍然在行着,谢青虽死,却又由另一人撑着舵。 徐小昭暗忖道,自己是上了贼船了。这时候真是呼天不应,唤地无声,看来也只有和他一拼了,想到此,咬紧了牙,道:“岳桐,你太不讲面子了,莫非姑娘怕了你不成?” 岳桐阴森森一笑道:“不识抬举的丫头!”说着身子起落极快,有如飞星天降。只见他足尖方一点地,两只手已猛然挥出来,直向着徐小昭背后的箱子之上抓去。 徐小昭月琴向前一伸,霍地抡臂倒打了过去! 这时一招“倒打金钟”,只听见“刷”的一声,黑月琴上夹起了无比的劲风,反向岳桐头上打来。 可是“阴风叟”岳桐,早已有见于先。 徐小昭的月琴才一打下,只见他人影一晃,已到了姑娘左侧! 姑娘慌忙向右一闪,可是岳桐那双白皙的细手,却已挥了出来,指尖向上一扬,发出了一股劲力。 徐小昭为这种劲力,震得身子向外一跄! 岳桐足尖一点,已到了她的背后。只见他两只手向上一搭,已按在徐小昭双肩之上,徐小昭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,顿时就不能动弹了。 “阴风叟”岳桐以快速擒拿法点了徐小昭的穴道。 他这时发出了一声怪笑,右手向上一抬,已把背在徐小昭背后的那个箱子取在了手中,足尖一点,反蹿而出,落于丈许以外。 他嘻嘻一笑道:“徐姑娘你放心,只要东西到手,我是不会难为你的!” 他摇晃了一下手上的箱子,道:“你先等一下,我马上就可以放你走了!” 说着身形一晃,返回舱内。 徐小昭此刻真是又恨又怒,差一点儿昏了过去,偏偏身子为对方点了穴道,却连动弹也是不能。 她正自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,门帘开处,“阴风叟”岳桐已冷笑道,来到了她的面前。 他冷冷地一哼,道:“对不起姑娘,我本来是可以放你回去的,可是现在却不行了!”说着他上前一步,嘿嘿一笑,又道:“箱子里什么都不少,只少了一样……翡翠梨!” 他鼻子哼了一声,又道:“这件东西比什么都重要,我就是要它,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?” 说着伸左手,捏在了她一只手上,另用右手在她背上一击,徐小昭只觉得眼前一亮,顿时穴道就被解开了! 她身子不由向前动了一下,正要举手向岳桐面上打去,可是手方举了一半,却觉得一阵发麻,不由自主又垂了下来。 “阴风叟”岳桐嘻嘻笑道:“现在你已经能够说话了,可是想打人却还不行,我还拿着你的穴道呢!” 徐小昭不由破口大骂道:“无耻的老鬼!” 岳桐一晃小脑袋道:“随便你骂,我只问你那个翡翠梨你收在哪里了?” 徐小昭气得脸色苍白,把头一扭道:“我不知道!” 岳桐呵呵冷笑道:“好,不知道好办!老夫我已这么一大把岁数了,自不会对你轻薄,你也不要多心,我可是要在你身上搜一搜了!”说着就要动手向她身上摸去。 徐小昭大叫了一声,用力一挣,却因穴道被人拿住,一时心血不通,当场昏死了过去。 “阴风叟”岳桐冷哼了一声道:“好倔强的丫头!”说着伸出一只手,大略在她身上摸了摸,并不见翡翠梨的踪影,心道奇也!想着,他一只手挟起了姑娘,走进舱内,又在徐小昭的随身行囊之内找了半天,依然不见那翡翠梨的影子。 当时不由发了一会儿呆,心想道:“怪也,莫非徐老儿并没有把翡翠梨交给她不成?” 想到此,顿时兴趣大减! 可是当他打开了那个装珍宝的小箱子,珠光宝气几乎耀花了他的眼,这当口,他内心的狂喜是可以想见的。 欣赏了一遍这箱珠宝,他站起来走了一转,暗中忖道:“不行,那个翡翠梨,我一定要弄到手!” 想着就用一根丝带子,把徐小昭倒栓在床架之上。 然后他又为她解开了穴道,徐小昭睁开眼,正要说话,岳桐摇了摇头道:“姑娘你不要说话!” 他咳了一声,道:“我告诉你,现在我们是往江苏走,回到你父亲那里去!” 徐小昭冷笑道: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 岳桐冷冷哼了一声道:“我不妨告诉你实话吧,那个翡翠梨,我是非要弄到手不可!” 徐小昭冷笑道:“只要你有本事!” 岳桐鼠眉一挑道:“那个翡翠梨,到底在哪里?” 徐小昭咬牙道:“在我爹爹那里,你敢要么?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尖声一笑道:“好,有你这句话就行,我就去问徐老儿要,哪怕徐老儿不给我!” 徐小昭挣了一下,道:“东西已到了手中,为何还不放我?” 岳桐望着她,点了点头,道:“这也是不得已的事,姑娘,我不得不利用你一下了!”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,目光狠狠地瞪着他。 岳桐冷笑了一声,道:“我要用你作人质,向你父亲交换那个翡翠梨!” 徐小昭不由吓了一跳,她怒声道:“你这样做,更卑鄙了!” 阴风叟哈哈笑道:“已是坏人,就坏到底吧!” 徐小昭急得想哭,道:“你到底要把我怎样?” 岳桐喃喃道:“这就看你那爹爹,是不是肯同我合作了。” 岳桐怪笑了一声,道:“因为他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!是不是?” 小昭流着泪,恨声道:“我爹爹是不会被你敲诈的!” 岳桐“哈”地一笑,道:“那可就对不起了,大姑娘,真要到那个时候,我可就要……” 小昭啐道:“你敢,岳桐,你这么做,是你自己找死,我可是先告诉你!” 岳桐伸出了细胳膊,打了一个呵欠道:“我不怕死,我这条命活得够久了!”说着正要站起来,向外走去,小昭却忽然道:“岳桐,我告诉你,涵一和尚可是来了!” 这句话本是她信口胡诌的,可是得到了相当的效果,岳桐却为此吓了一跳。 他立刻站住脚道:“这话你是听谁说的?” 徐小昭冷笑道:“听谁的你管不着,反正是真的!” 岳桐面色一变,道:“他一个出家人,莫非也想得这些财宝不成?” 徐小昭合上眸子,哼道:“出家人,哼!你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想呢?” 岳桐面色不禁一红,冷笑道:“你想用涵一和尚来吓唬我,我就怕了不成?” 徐小昭不由笑了笑道:“你怕不怕,我不知道;不过我爹爹很怕就是了,要不然也不会叫我带着这些东西跑了!” 岳桐闻言,不由慢慢坐了下来。 说老实话,他倒是天不怕、地不怕。成名露脸的人,他也见得多了,可是涵一和尚这个人,他却是怕得厉害。 其实这个和尚他并没有见过,可是对和尚昔日那些惊天动地的往事,他却是知道得很清楚。 他自信,如果真的这个和尚出马,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,那时就一塌糊涂。想到此,他不禁头上直冒冷汗,忽然转念一想,想到了翠娘白姗,他的心里,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的安定了。 他是知道白姗的丈夫——匡飞,和涵一和尚之间,有一段非凡的过往交情的。 那么,现在,如果由白姗出面来做这件事情,涵一和尚即使知道,也会网开一面的!他本来和白姗有言在先,后来因为他想独占独吞,才采取了单独行动。 现在徐小昭这么一说,他却不得不想到了白氏母子三人,只好暂时借助她母子之力了,想到此,就冷冷道:“你以为这些东西,是我岳桐想要的么?” 徐小昭惊异地看着他,没有说话。 岳桐冷笑了一声,接下去道:“那你可就想错了!” 徐小昭向着他道:“不是你要还是谁呢?” “所以呀!”岳桐冷笑道:“如果我不说,你再怎么也想不到的。就是拿住你作人质这个主意也不是我想的!” 徐小昭到底年轻,不由冲动地道:“是谁的主意?”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:“这个人,你也许不知道她是个女的。” 徐小昭不禁一怔道:“女的,是谁,快说!” 岳桐眯上了小眼,鼠须一翘一翘地道:“翠娘白姗,这个人你知道吧?” 徐小昭皱了一下眉道:“……我听说过这个人,我们并不认识她呀!” 岳桐嘿嘿笑了一声道:“你们不认识他们,他们可是知道你们,黑羽匡长青就是白姗的儿子,你不知道?” 徐小昭吃了一惊道:“匡长青这个人我知道,他是一个有名的快客,岂能做这种事?”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:“这个你自然是不懂了!” 徐小昭冷笑了一声,道:“你现在放了我,把那箱东西还我,我也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,好不好?” 岳桐摇了一下头道:“这是办不到的,不过……”说着就走过去,用手把徐小昭身上的绳子解了开来,道:“……我破格对你优待,可是你千万不要打算跑,要是跑,可就别想我对你客气了!” 徐小昭乐得身子轻松,就冷笑道:“我跑什么?那箱东西你还没有还给我!” 岳桐嘻嘻一笑道:“这就对了,你只要不跑,到了地方,我们就会通知你父亲,他把翡翠梨交上来,我们就放人,保险不伤你一根头发!” 徐小昭默默坐在一边,一言不发! “阴风叟”岳桐把那箱珠宝背在了自己背上,外面罩上一件衣服,对徐小昭龀牙笑道:“你在这舱里不要外出,一天三餐是少不了你的!”说着就走出舱外,把舱门关上了。 她不禁十分气恼、忧急,父亲嘱托给自己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,想不到路上竟会出了如此的差错,试想自己还有什么脸去见父亲?更有甚者,是岳桐分明还要利用自己作为人质,去向父亲索讨那个翡翠梨,岂不更糟糕? 想到此,忍不住急得淌下了泪来。 她独自一人,正在伤心饮泣的当儿,忽然听见一种极轻的声音道:“大姑娘,用不着伤心,我来救你!”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,左右看了一眼,并不见任何人的踪影,心中大是奇怪!却又闻那人道:“我这就出来了!”说着话,遂见舱内的帆布篷索之后,爬出来一个矮小的老人! 这人一身灰色的袍子,须发均已花白,唇下留着一络山羊胡子。他左右看了一眼,笑了一声,才站起身来。 徐小昭这才看清了这人的相貌,只见他面色黑黄,右腮之下,有一个黑痣,上面还有几根毛。他那两道眉毛,更是黄秃秃的,都要掉光了,一个大鼻子,又红又圆,像红樱桃一样的。 这时天气已经很热了,这人身上还穿着大棉袄,并有好几处都已经破了。他脚下一双老窝头的棉鞋,也都露了棉花,那种样子真是邋遢极了。 徐小昭不由吓得站了起来道:“你……是谁呀?” 这人一根手指,按在厚嘴唇上,嘘了一声道:“小声点儿,岳老儿要是听见了,我也救不了你!” 徐小昭后退了一步道:“你是谁?” 这人露出了被烟熏得发黑的几颗牙齿道:“小姑娘,我姓祝,和你爸爸也见过面,也打过架!” 徐小昭一怔道:“打过架?你……那你来干什么?” 祝老头一笑道:“不过,这一次我是来救你的,虽然你也是个贼!” 徐小昭不由脸上一阵红,不过她听说是来救自己的,心里倒微微一喜。“真的?可是现在在船上,你怎么救呢?岳桐就在外头!” 祝老头在一张位子上坐了下来,轻轻笑道:“别急,俺们泡到天黑再出去也不迟!” 徐小昭好奇地看着他,说道:“你真要能救我出去,我一定要好好谢你!” 祝老头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你也不要客气,我是看在笠原一鹤面子上,才帮你一个小忙,要不然就凭你爹爹那个样子,我能帮你?” 徐小昭吃了一惊,道:“笠原一鹤,你认识他?” 祝老头嘿嘿一笑道:“怎么不认识,刚分开不久!” 徐小昭脸一红道:“……他……他还好吧?” 祝老头冷笑道:“好?差一点死在你父亲手里,还叫好?” 徐小昭不由吃了一惊,道:“这怎么……会?” 祝老头哼了一声,道:“如果不是我老头子救他,他准死不能活!” 说着,一双小眼看着徐小昭,道:“笠原一鹤对我提过你,我知道,你当初也是手下留情,要不然那孩子早就死在你的黑月琴之下了。” 徐小昭不禁很关切地问道:“他现在在哪里呢?在涵一和尚那里么?” 祝老头倒不由微微怔了一下,心说:她怎么会知道的? 其实徐小昭不过是顺情而推,她眨着眸子,道:“涵一和尚不是收他做徒弟了么?” 祝老头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这些事,你怎么会知道?” 小昭脸一红道:“谁都知道!” 祝老头微微一笑道:“你倒很聪明,刚才岳桐老鬼被你吓坏了。这个岳桐精得很,不过今天他碰上了狐狸了,看着到底是谁行!”说到此,他忽然向着徐小昭眨了一下眸子,匆匆躲到舱内的绳索帆布后面。 果然就听见门锁被人打开,岳桐走了进来,他身后跟着一个汉子,手上拿着托盘,内中放着一些包子和一碗面条。 阴风叟嘻嘻一笑道:“肚子大概饿了吧!嗯?”说着四下看了一眼,点了点头,就又和那个汉子走了出去! 他们走后,祝老头又走出来,嘿嘿笑道:“正好,我老人家肚子饿了,来,吃吧!” 徐小昭一只手支着头,说道:“我不饿!” 祝老头拿了一个包子,三口两口吃了下去,哼了一声,说道:“不错,来,你吃面条,我吃包子,不吃东西,晚上怎么能干活?” 徐小昭听他这么说,就勉强把那碗面吃了下去。 这姓祝的老头子,食量奇大,那一盘包子,全都被他吃光了,他吃完了才道:“糟了,我怎么都吃完了?等一会那岳桐一定会疑心,你一个姑娘家,怎么能吃这么多?” 徐小昭指了一下窗子,道:“我就说我生气,都丢到江里去了不就完了?” 姓祝的老头笑了笑,道:“对,还是你聪明!” 这时,徐小昭因为这个祝老头提到了笠原一鹤,她整个心眼里都是笠原一鹤的影子,反倒是对于眼前自己的安危全都不顾了。 她支着头叹了一声道:“祝老先生,你既然认识那个日本武士,我就托你带一句话,行不行?” 姓祝的老头点头道:“行,什么话你只管说吧!” 徐小昭这时一张粉脸,愈发的显得红了,她很不好意思讷讷道:“请你代我向他道一声歉,我不应该抢他进贡给皇上的东西,可是这都是我爹爹……”说着又叹了一声,就不再往下说了。 姓祝的老头一笑道:“这个我知道,他不能恨你!” 徐小昭苦笑道:“他恨我,我知道,由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——” 姓祝的老头咳了一声道:“所以呀,你既然知道错,就该改才是呀!” 徐小昭冷冷一笑,说道:“没有办法悔改!” 祝老头摸了一下头,“呵呵”一笑,他好像是不十分注意地听!一心一意只是盼着天早一点黑! 一天的时间,好不容易打发过去了。 关在船舱里,他们也不知道,现在船行到了什么地方,只是徐小昭知道,这条船是向回程的路上去的! 到了晚上,“阴风叟”岳桐又来了一次! 他对于徐小昭倒是放心了,见她如此,知道她不会逃走,内心不禁窃窃自喜! 因为只要有这位姑娘在手里,他就不怕那短命无常徐雷不会不把翡翠梨乖乖地送上手来。 他又命人准备很丰富的晚饭,端来请徐小昭吃,当然!仍然还是由那个姓祝的老头和她二人共同亨用! 饭后,这个姓祝的老头儿,就开始实行他的计划了。他对徐小昭说:“等一会儿我们一块出去,你在岸上等我。” 徐小昭道:“老先生,我那箱子,你得替我偷过来!” 祝老头笑了笑道:“当然,我就是偷箱子来的!” 这时天色越黑了,夜晚行船,不大方便。 这只船就在一个地方停住了。 祝老头趴在小窗子向外望了一会儿,跳下来道:“这地方很好,四面都是山,等会儿候那岳桐睡了,我们就走,行动可得要快!” 二人又守了约有一个更次,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,祝老头就站起来,点了点头道:“行了!” 徐小昭皱眉道:“门锁着怎么办?很粗的铁链子!” 姓祝的老头嘿嘿一笑道:“这个不妨事!”他说着自袖筒内摸出了一把约有尺许长短的一把匕首,抽出鞘来,光华四射。然后就见他身子一翻,已到了舱门前,他把这柄光华闪烁的匕首,往门缝里一送,向上一滑,只听得“铮”一声,门就开了。 祝老头回过身来一招手道:“快!” 徐小昭足下一点,已用“燕子穿帘”的身法,窜出了船舱,直向船篷上落去。可是她身子方自站定,却有另一条人影,自船上猛扑到了她身后,挥掌向着徐小昭背上袭去;然而,那个姓祝的老头,身法比他更快。 这真是应上了“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”那句话了,这汉子双手尚离着徐小昭尺许距离,却被姓祝的小老人,自后面骈二指点在了他“尾脊穴”上。 这人嘴里“哦”了一声,顿时翻身就到,却被姓祝的老人一拦腰,把他抱在了手上,幸而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!然后他对徐小昭一挥手,道:“快上岸!” 徐小昭依照祝老头的吩咐向岸上纵去,姓祝的老头儿,这时匆匆把这名被自己点中穴道的汉子放在船篷之上,他自己却向一边的舱内蹑去! 对付像阴风叟这种强大的敌人,他却是不敢造次,他轻轻蹑足到了舱前,用那把匕首,向门缝内轻轻一送,极为小心地把门栓切开;然后他由身上拿下来一个漏油的铁漏子,顺着门缝,滴下了一点点油,轻轻一推,这扇门就慢慢地开了,没有发出一丝声音! 舱内尚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,油灯下,“阴风叟”岳桐,正自合目在床上躺着,鼻息十分均匀,看样子,他是睡着了。 那个盛珠宝的箱子,却被他当枕头枕在头下,祝老头看到此不由傻了。 他那两道秃眉微微一皱,立刻计上心来。当时足下一点,极为轻微的已经偎在岳桐身边,他甚至于不敢把自己的身子,带出一点点风来。 在灯下,他看见岳桐那副样子,真想一掌打他一个满脸花,结束了他算了。 可是武林中,尤其是成了名的人,讲究的是明人不做暗事,这么杀了他,甚至于伤了他,都不能说是一种好的行为! 老狸祝三立,他是成了名的侠客,自不愿在江湖上留下这么一个坏名声。 当时微微一笑,伸出一只手,在岳桐肩上一拍道:“喂!醒醒!” 阴风叟岳桐是何等惊觉的人,自是一惊就醒。他猛地睁目挺身,可是祝三立并不给他下地的机会,只见他右手向前一探,已拿住了他的右手的脉门之上。 这种情形,就像方才岳桐对付徐小昭的情形是一样的,岳桐打了一个寒战,身子可就又躺下了。 他睁开双眸,在灯光下仔细一看,不由惊道:“祝……三立,你要干什么?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,左手提了一下手上的箱子,道:“不干什么,拿这个!” 岳桐面色铁青,抖了一下身子,显然他是在用劲活血,可是祝三立早有先见之明。 他五指微一用力,冷笑道:“岳桐,你还是老实一点儿好。” 岳桐被他拿住了穴道,此刻是周身发麻,丝毫也动弹不得,可是他内心却是明白,而且仍能说话。 这时他见自己费尽了心机才到手的宝箱,却为对方轻而易举地拿去,不禁大是暴怒,他咬牙切齿道:“姓祝的……你……这算是什么朋友?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本来就不是什么朋友!” 岳桐全身发麻,颤抖着声音,道:“……咱们二一添作五好不好,一人……一半!”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:“你错了,这东西你当是我要么?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叹气道:“祝……三立,你先松开手,我们没有什么话不好说!”岳桐目光注定着他,真恨不能一掌打死他,偏偏他却是动弹不得。这时急得目光如火,冷冷地道:“祝三立,我不杀你誓不为人。” 祝三立一面把箱子背在背后,闻言后,他那双发黄的小眼珠子,打量着岳桐,道:“算了吧!我现在要杀你,一百个你也是完了,还能等着你杀我?” “阴风叟”岳桐道:“明人不做暗事,你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?” 老狸一缩脖子,嘻嘻一笑,现在他已背好了箱子,接下一步,也就是要处理岳桐的时候到了。 当时他呵呵笑了一声,看着岳桐道:“你欺侮人家一个女孩子,江心打劫,这又能算是英雄么?” 岳桐面色一红,祝三立这时却也懒得再和他啰嗦。 他笑了一声,道:“老兄,你再睡一会儿吧!” 说着右手一翻,五指合骈,向下一点,正中岳桐的心坎穴上! 可笑岳桐虽说是有一身的本事,却因为对方事先拿住了腕穴,这时只有眼巴巴地任人摆布。 祝三立点了他的穴道,他手法轻巧,所点者,至多不过自行躺卧一个时辰,就能自行醒转。 整个过程,不过是霎时间的事。 祝三立点了岳桐穴道之后,这才推门而出,只见他足尖在船板上微微一弹,就像燕子一般地窜了起来。他身子方往岸上一落,却见面前人影一闪。 老狸祝三立双掌向外一封,叱了声:“什么人?” 来人一笑,娇声道:“老先生是我呀,我是徐小昭!” 祝三立站住脚点了点头道:“你没事吧?” 徐小昭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,向祝三立身后一转,立刻笑了笑,道:“老先生你真有办法,箱子到底被你给追回来!”说着冉冉下拜道:“后辈谢谢你老人家了!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遂笑道:“起来吧,现在大概没什么人了,你快走吧!” 徐小昭点了点头,遂道:“请你老人家,把那箱东西赐还我吧!”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2章 暗运擒龙驱虎谋 视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徐姑娘,这箱子,我可不能给你!” 徐小昭一怔,遂由地上站起来,微微有些气愤地道:“为……什么?” 祝三立目光炯炯地道:“姑娘,这箱东西是笠原一鹤拿来进贡给皇上的东西,他失去了,如今烦恼得很,我要送还给他!” 徐小昭本是气愤的样子,闻言后倒作声不得。她低下了头,叹了一声,缓缓地道:“是这样的!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笠原一鹤为了这点东西,已经吃了多少苦头,如今是进退维谷,你莫非忍心看他如此么?再说这东西也不是他的,他只是足利将军手下一个武士,东西丢了,他怎还有脸去见故主?” 徐小昭闻言,不禁落下泪来,她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泪道:“老前辈,我以前是不对……这箱东西你拿去还给他吧,只是我父亲……” 祝三立冷冷地道:“你父亲问你,你不妨直接告诉他,就说是我拿去了!” 徐小昭点点头道:“我自有说词,也不能便宜了那岳桐!” 祝三立皱了一下眉道:“姑娘,你身上还有银子用么?” 徐小昭点头道:“有一些,还够用的!” 老狸点了点头道:“好,我们就分手吧!” 徐小昭忽然想起来道:“糟糕,我的马还在船上呢!” 祝三立点了点头道:“这容易,你只在岸边小候,我去为你牵来!”说着身形倏地一个倒仰,已用“金鲤倒蹿波”的身法,箭也似的便倒蹿了出去。 起落之间,他已纵上了那艘船。 在船尾他发现了徐小昭的马,还有一头白毛的小驴拴在一块,祝三立不由大喜。 他知道那小驴必定是阴风叟岳桐所乘骑来的,自己来时匆忙,没有骑马,现在乐得借这头小毛驴一用了。 想着,他就去解这两匹牲口的带子。不料那匹马却低鸣了一声,连连打着噗噜! 这艘船上,原有三人,当徐小昭杀了一人,现在只剩下了两个,其中之一是阴风叟岳桐,又被点了穴,只剩下一人。 此人名叫“水蝎子”杜七,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水贼,掌中一对分水蛾眉刺,很有些功夫。他就睡在船尾舵旁,这时马鸣之声把他惊醒,黑暗中他看见一人正在偷马。 “水蝎子”杜七一声不哼,他隐着身子,走到了船篷后面,亮出了他的峨眉刺。 祝三立也是一时大意,只以为船上不会再有别的人,他倒是很放心地搭上了马,先把徐小昭的马拉下船;然后再回头拉那头小白驴。 他让驴走在先,自己随后。 就在这时,那水蝎子杜七自船篷后忽然现身而出,这小子倒是真玩命。 只见他双足猛地向前一点,一双蛾眉刺分左右,直向着祝三立两助上插去。祝三立一心在照顾牲口,那会料到有此一着,等他觉出不妙时,对方的兵刃已几乎沾在他背上,他不由惊呼一声,整个身子向前一转,惊魂之下,只觉得右肋旁一阵发冷,跟着一痛,他就知道自己负伤了。 想不到最近流年不利,竟会两次负伤,惊怒之下,这位风尘怪杰,发出了一声冷笑,只见他整个身子,随着向下一坠。 乍看起来,好像是他向水中落去,其实却是不然。 只见他左手倏地向上一挂,只以两根手指,勾在了搭板之上,猛地向上一弹,“呼!”一声,他那矮小的身子,却又再次地弹了起来。 “水蝎子”杜七,满以为这种暗袭手法,必能奏效,却没有想到,仅使对方受了一点皮肉之伤,惊悔之余,祝三立的身子已翻了起来。 只见他人影一闪,已到了自己近前。 “水蝎子”杜七大声嚷道:“瓢把子快来,有贼!” 他又哪里知道,他那个头儿,早已为人家点了穴了,自然是不会再听见他的呼声了。 杜七口中这么吆喝着,他手底下可是不闲着。只见他一双蛾眉刺,霍地向上一抢,交叉着向前方猛地一递,直向祝三立双肩上刺去。 祝三立现在自是不会再让他得手,他一时大意,险些丧生,不禁大是震怒。 此刻对方蛾眉刺递到,祝三立狞笑道:“相好的,还差一点儿!”只见他双肩霍地向后一吸,竟自向后缩了尺许左右,杜七的一双蛾眉刺,竟是差着一点儿,而没有刺上。 水蝎子杜七不由一怔,他哪里知道对方的厉害,当时足尖一点,揉身而进! 可是祝三立一双手腕子,却在这时霍地翻了起来,不偏不倚的,正好搭在了他一双手背之上。 这老头儿,发出了一声闷哼,喝道:“撒手!” 他双手施出了“开碑掌”的劲力,“水蝎子”杜七哪里承受得住?只听他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,一双蛾眉刺,“扑通”地坠落入水,杜七只觉得双手背骨上一阵奇痛,手骨竟全碎。 他于负痛之下,向后猛退。 可是祝三立已如影附形,身子再次向前一偎,一只右掌,已实实地印在了他前胸之上。 老狸祝三立发出了一声厉叱,道:“下去!”指尖向上一扬,沉沛的内力霍地向外一吐,水蝎子杜七,就像一个球也似的,整个地被弹了起来,“扑通”的一声,落入水内,当时就一命休矣! 祝三立掌毙了水蝎子杜七之后,伸手摸了一下侧肋伤处,只觉得湿糊糊的,虽没有什么大伤,却也够他受的。 他咬着牙上了一些药,遂自上岸。 这时徐小昭也自暗处现出身来,她看着祝三立道:“老前辈,你受伤了?” 祝三立哼了一声,道:“还不要紧,这条命还没有丢就不错了!”说着身形一起,已坐在了小驴背上,徐小昭也匆匆上马,二人顺着江边,直跑下去。 祝三立在驴背上,问道:“姑娘,你这就回去么?” 徐小昭叹了一声道:“事已至此,我还怎么回去?” 祝三立闻言,忙自勒住了疾驰的小驴,徐小昭勒马望着他道:“我爹爹那种脾气,如果知道我把东西丢了,怎会饶我?所以我想还是先到别处去避一避的好。” 老狸祝三立这时咧着嘴,直向嘴里面吸气,尤其是夜风一吹,他伤口就不住阵痛。 这时他见徐小昭要走,忽然心中一动,想起了一件事情就道:“姑娘且慢!” 徐小昭在马上回过身子,道:“老前辈,还有什么事?” 祝三立一面吸着气,道:“姑娘,你这件事做得实在漂亮,够义气,笠原一鹤他必定会重重地谢谢你的!” 徐小昭脸色不禁一红道:“谁要他谢我?只要他不怪我就好了!” 祝三立咳了一声道:“不会!不会!我老头子给你保证。姑娘,你上哪去,告诉我一个地方行么?” 徐小昭在马上低下了头道:“我想到四川我舅舅那里去住一个时期,我舅舅姓秦,在万县刘府井大街东头上开‘宏兴瓷’,是个老实的买卖人!” 祝三立连连点头,把这个地方记下。 徐小昭很不好意思地掠了一下头发,道:“老前辈,你可不能把这个地方告诉我爹爹,他知道了,定会去找我!” 祝三立点头道:“我怎么会?不过,你父亲莫非想不到么?” 徐小昭摇头道:“我舅舅和爹爹早就不对付,他们不往来,绝不会想到我投了他去!” 祝三立摸了一下胡子,道:“这就是了。”说着话,他一个劲地皱着眉。 徐小昭道:“怎么,你很痛么?” 祝三立摆了一下手道:“不要紧,姑娘,我还得向你要一件东西,不知你肯不肯给我?” 徐小昭撩了一下眼皮,道:“什么东西?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我想要向你借背上的月琴!” 徐小昭笑着摇头道:“那怎么行呢?我自己还要用呢!” 祝三立眯缝着一双细目,微微笑道:“那就随便给一样也行,不过,最好是你一件贴身的东西!” 徐小昭羞涩地笑道:“要来干什么……呢?” 老狸呵呵一笑,道:“你就别管了么……大姑娘,我这件事要是给你们说成了,姑娘,你可怎么谢我?” 徐小昭脸色一阵绯红,讷讷道:“我可不懂……” 她说着话,左右望着,显得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,夜风把她头上的青丝飘起来,长长的,就像是一蓬乌云也似的,她是那么的可人! 老狸祝三立望着她叹了一声,道:“姑娘,你一身本事令人佩服,以后要好自为之,不要再在江湖混了!”说着他由身上取出了一把匕首,递给她道:“这个你先收下!” 徐小昭奇怪地接过来道:“咦!这不是笠原一鹤的么?” 祝三立含笑道:“不错,这是他三口腰刀之一,我想他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,这口刀你就收下吧!这也是你们之间的一段缘份!” 小昭立刻知道怎么一回事了,她不由立刻低下了头,祝三立道:“姑娘,你也拿一件东西给我,天可快亮了,我还有事呢!” 徐小昭这时真是羞得面红耳赤,她环视了一下,望着祝三立一笑道:“好吧,这是送给老前辈的,可不能转送给别人哩!” 祝立三哈哈一笑道:“好!好!快给我吧!姑娘!” 徐小昭背过了身子,过了一会儿,她才转过来,只见她手上多了一串珠子。 祝三立笑着接了过来,心里却不禁笑道:“这是你贴身的东西,能送给我这个丑老头子么?你给我装糊涂!” 他心里这么想着,可是不便说破,只觉得那串珠子在手里还温着呢!知道这串珠子,必定是戴在她身上,临时才摘下来的东西。 她能够把这种东西交给自己,也就可以看出来,她内心对于笠原一鹤,是如何地敬爱了。 徐小昭这时掉转过马头,她深深地低着头,现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,祝三立笑道:“姑娘请放心回去吧,你还有什么事?要我为你办没有?” 小昭在马上背着身子摇了摇头,却又低声道:“前辈见了我爹爹,还请手下留情才是!”说着,她流下两行泪来。 祝三立微微一怔,他点了点头,道:“姑娘放心,我记住就是了!” 徐小昭望着他点了点头,一带马缰,顺着江边,一路飞驰了下去。祝三立这时伤处,被冷风一次,疼得更受不了,他摸索着上了一点药,这才骑驴而去! 这件事办成功,他很是高兴。 现在,他要接着去盗那个翡翠梨,只是这件东西,现在是否真在徐雷手中,尚不得而知。因为他知道,这枚翡翠梨的原来主人白姗,已经来了,这个妇人可不是等闲之人,也许翡翠梨已经到了她的手中也未可知! 老狸祝三立,不禁为此深深地发起愁来。 要说起来自己实在不愿意去惹这种麻烦,可是一来受涵一和尚所托,再者自己已然夸下海口,这件事要是办不成功,可就难免失笑于人了。 在一家客栈里,祝三立休息了几天。 他身上的那一点伤,本来也算不了什么,休息几天也就好了。 现在,他又有足够的精力,去应付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了。 大胜关西边的那一所鼓楼,在微风细雨之中,发出了一片昏黄的灯光。 翠娘白姗,独自在窗前凝望着。也许是她有预感,她总觉得今夜必会有人来似的。 她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,几上点着一盏油灯,油灯一边,放着她那一口昔日仗以成名的宝剑。 匡芷苓合衣卧在床上,她也没有睡着,耳朵时常在注意着窗外的动静。翻了一个身子,她轻轻地坐了起来道:“妈呀,睡吧,这个时候是不会再有人来了。” 白姗回过身来,摇了摇头道:“还不到时候,你睡吧,到时候我再叫你!” 匡芷苓这才又躺了下去,渐渐就睡着了。 白姗这时熄灭了灯,她悄悄拿起宝剑,走出楼外,当空仍然飘着淫淫的雨星子。她不禁皱了一下眉,心说:“我大概是太过虑了,这种天,是不会有什么人来的!”想着她就顶好了门,重新上楼,匡长青和匡芷苓都熟睡了,看着这两个孩子,她内心不无感慨。 自从匡飞弃家出走之后,抛下这两个孩子,经自己苦心教养,幸能把这兄妹二人抚养成人。 这多少年以来的痛苦,那是不足为外人道的,莫非丈夫匡飞的心,真比铁石还硬么?“他怎么会连来都不来一次,就算他不要我,莫非连自己的亲骨肉,也不要了么?”想到此,不禁泛起了一种莫名的怨恨,这种长年心灵上的折磨,是无法用言语加以形容的。 在匡长青的床前,她停立了一刻。 这孩子的那张脸,一双剑眉,倔强的嘴,真和他父亲是一个样。 白姗不由低低地叹息了一声,拉开了一条薄被为儿子盖上;然后,她再走到另一房里,轻轻地躺在女儿身边。 她脑子里思虑频繁,只是这么些年,所想的都是一样的,久而久之,她已经麻木了。只不过这时,在她知道了涵一和尚这个名字之后,她的这种感慨就更重了。 现在翡翠梨已然到手,就足以证明匡飞确是在日本了,涵一和尚既是他生平至交,那么匡飞在日本的事,他不能不知道。 如果他知道,而始终不告诉自己,这个和尚显然是内心有愧,说不定匡飞的出走,就是这个和尚捣的鬼。 她越想越气,真恨不能立刻找到那个和尚理论一番,看看他到底是何居心。 似如此,想想恨恨,恨恨想想,不知不觉已近四鼓,白姗才在朦胧之中合上了眸子! 在隔室的匡长青,其实并没有睡着。 方才白姗为他盖被子,他也知道,为了使母亲安心,他所以装睡着。 他常常会在深夜里,发觉母亲站在身边。她那种慈祥的目光向自己凝视着,匡长青就能知道,母亲又在思念着出走的父亲了,他不知道,怎么去安慰妈妈,可是他内心已有一个计划,自己无论如何要把爸爸找回来。这个愿望,在他内心,已思索了很久,可是苦的是无法下手。 这多少年来,自己走南闯北,跑的地方也不少了,可是父亲的下落,仍然是杳如黄鹤,怎不令人伤感失望? 黑羽匡长青是一个很孝顺的孩子,每当他看见母亲这种发愁的样,内心真比刀割还痛。 这时母亲走了,他反倒是再也睡不着了。 不知何时,外面的雨也停了,月光隔窗照进来,似铺着一层银色的光。 在朦胧之中,匡长青听得楼下的马,“噗噗”地打着噗噜,就在这时,一条人影,比猫还轻地跃上了窗口! 匡长青不由蓦地一惊,他很敏感地探手枕下,摸着了他的那口剑。 一个念头,立刻阻止他这么做。他于是又抽回了手,佯作出了一副熟睡的样子。 这条人影,在窗前一塌身子,匡长青几乎没有看清他是用什么身法,他竟自进到了房中。 当他再次地站起身来时,匡长青这才看清了,来人是一个瘦高的老者,好像岁数并不太大,约在五十左右。他的唇下,留着有半尺多长的一络黑色的胡子,一双眸子,开合之间,神光外露! 他左右看了一眼,目光向匡长青房中望去。 匡长青心说,母亲果然不是多虑,看来这人必是那“短命无常”徐雷不会错了。 想着,他暗中提了一口真气。 他想这徐雷必定是失去了那枚翡翠梨心有未甘,他来此定是为找寻那枚翡翠梨而来的! 果然,他看见这个人足下一点,已风也似地到了床前。 他身子轻灵,匡长青虽是清醒之中,竟未听到一些声音,他不禁暗暗地佩服来人的这身功夫。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,他并没有见过,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,只有听母亲描叙过,故而猜想来人可能就是! 这时就近而视,才看清了此人的真面目!只见他头扎黑布,双目如炬,一双剑眉又黑又长,鼻正口方,额下黑须,根根见肉。 这人穿着一件紧身的黑缎箭袄,背后扎着一口长剑,剑把甚长,有异于时下一般。 匡长青乍然一看,似乎认识此人。可是当他仔细看后,又觉得这人自己并不认识! 他心中略微有些惊异的是,想不到短命无常徐雷,竟有如此一副堂堂的仪表。再者,闻听母亲说,那徐雷所使用的兵刃,乃是一对五星怪轮,怎么此人背后却是一口长刀? “莫非他并不是徐雷不成?”这个念头顿时令他心中一惊,如果说来者不是徐雷,那么他又是谁,他又来此为何? 黑衣老者目光直直地看着床上的匡长青,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之久,然后他又弯下了身子。 他的脸,近得几乎都要挨在了匡长青的脸上。这种态度,使得匡长青只好闭上了眼睛。 他不得不假装翻了一个身子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 黑衣老者似乎十分惊觉,只见他身子猛地腾起,仅凭两只手肘的力量,把整个身子贴在了房顶之上,直到匡长青安定之后,他才又像一片枯叶一般地飘落而下。 这一次,他才发出了一声轻叹! 匡长青似乎看见他,伸出一只手来,在眼睛上揉了一下,他好像是哭了。 这种动作,直把匡长青看得呆了,他真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? 当时正要腾身而起,却见这人身形一飘,却向母亲暂居的那间房内行去! 匡长青不禁大吃了一惊,这时候他不能再装糊涂了。当时匆匆自枕下掣出了长剑,身形一挺,已下了床,紧接着往下一塌身子,揉身而上。 现在他已蹑身随在了那老者之后。 却见这人此时,已立于母亲房内。他只是远远地站在一边,打量着床上的白姗和匡芷苓,一双瞳子精光四射。 这样过了很久,他轻轻一点身子,竟向床前扑去。 匡长青生恐他会对母亲妹妹不利,看到此,他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。当时身子向下一矮,右掌横劈而出,口中厉叱了声:“老贼!你要如何?” 凌厉的掌力,发出了呼的一声。 那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床上的母女,不意竟会有此一着,当时大吃一惊,只见他整个身子向后一个倒仰,“嗖!”地一声,已射向了窗口。紧接着第二次翻身,却是一招“细胸巧翻云”,如同一只鹞子也似的,翻了出去。 黑羽匡长青那么凌厉的掌力,竟是打了一个空!可是他有备在先,绝不叫对方跑了。 这时他冷笑了一声,足尖一点,已用“八步凌波”的轻功绝技,扑窗而出。身形一落,已看见那老人瘦高的身子,落在矮墙的墙头之上。 匡长青怒叱了声:“朋友,你往哪里走?”他左腕随着向外一翻,已自掌心内发出一粒“枣核镖”。 这三枚暗器,一出手形成一个“品”字形,只一闪已到了老人身前。 黑衣老者冷哼了一声,只见他身子霍地一偏。同时间,寒光一闪,只听得“叮当”一声,三枚暗器,已为他那长柄怪刀,劈落在地! 他口中冷冷地道:“孩子,不要跟我打,你还差一手!”说着身子一掠,已飘落于围墙之外。 黑羽匡长青不由面上一红,他还没有受人这么侮辱过,当下咬牙,足下一连几个起纵,已猛扑了出去。 这时鼓楼之上,先后落下了两条人影,现出了匡芷苓和白姗的身影来! 匡芷苓惊慌道:“有人来了,哥哥追下去了!”说着就要跟踪而出,却为白姗制止道:“不必如此,你哥哥一个人,就足够应付了!” 匡芷苓飘身而下道:“你老人家如何知道?” 白姗冷冷一笑道:“来人如果是一个有本事的人,也就不会跑了,我们回去,等你哥哥回来一问就知!” 匡芷苓一想,确有道理,纵然现在想追下去,也是来不及了。她二人遂又上楼而去,这时,黑羽匡长青一路猛追,已离着前面那人不远。 那前行的老者,忖着离开鼓楼甚远,才把脚步放慢了些,如此一来,很容易就被匡长青追上了。 由于方才匡长青在这人手下两番失招,他存心要找回脸面来,这时突然被他追上,自然不会手下留情。当时冷冷一声,道:“相好的,你跑不了啦!” 掌中剑,由上而下,划起了一道银虹,直向这人头背上劈了下来。 这老者好像背后生了眼睛一样,匡长青的剑已沾在了他的衣服上刹那之间,就见他蓦地一个转身。只见他双掌向正中一合,“啪”一声,就把匡长青这口剑夹在了双掌之中。 这种怪异的手法,使得匡长青大吃了一惊。他用力地向后抽剑,可是老者似乎双掌之上,有绝大的吸力,吸得他剑身紧紧地,休想拔出分毫来。 黑羽匡长青正要用力外拔,却见那老者双掌一分,匡长青禁不住一连退了几步,才站住身子。 他不由又惊又怒地道:“朋友,你是什么人,鬼鬼祟祟意欲如何?” 老者一双深邃的眸子,定定地注视着他,微微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你是匡长青么?” 匡长青冷笑道:“正是你大爷,老儿,你又是谁?” 老者神色一变,两弯浓眉微微一皱道:“不要对我这么说话,你看不出来,我是一个有了年岁的人?” 匡长青不知怎么,对于这个老人,心中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觉,总好似对方眉目之间,有种说不出的神威,令人不敢加以轻视。 这时闻言之后,他不由俊脸微红,当时冷哼了一声,道:“朋友,你报个万儿吧!” 老者冷笑了一下道:“那倒不必要,孩子,你刚才几手剑法,确是不弱,这证明你平日是如何地用功了,只是你的剑术偏重于实力,而少变化,因此……”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,一本正经地道:“……你如果遇见像我这样的敌人,可就难免要吃亏了!”他轻叹了一声,遂又道:“这些武功,莫非是你母亲教给你的?” 匡长青面红耳赤地道:“依我看来,你的武功也不见得怎么好,只不过会用巧劲,到底算不了什么真本事!” 老者后退了一步,伸出大指,指了一下他背上的那一口长柄怪刀道:“这么说,你是对我不服气了,孩子,好吧,你愿意见识一下我背上的刀么?” 匡长青冷笑道:“请快撤刀!” 老者微微一笑道:“倔强的孩子!”说着右腕一翻,已把背后那口长刀撤在手中。他指着这口寒光四射的长刀道:“此刀名‘晒衣竿’,乃是东瀛七口名刀之一,孩子,你如能够胜了它,我倒是服了!” 匡长青平日个性,岂能容忍别人以这种轻浮口吻对自己说话?可是老者一口一个孩子,他却并不以为过,反倒觉得是一种亲切的语气,这也是怪事。当时他微微吃惊道:“这么说,你也是来自日本了?” 老者怔了一下,遂道:“我只说,这口‘晒衣竿’,乃是日本名刀,并未告诉你,我这个人,也是来自日本呀!” 他说着,后退了一步,双手握刀,那样子极像是笠原一鹤对敌时的模样。 黑羽匡长青不禁又是微微一怔,道:“笠原一鹤这个人你认得么?” 老者又呆了一下,他摇头一笑,道:“我们比武就是比武,你的问题真是太多了!” 匡长青点头冷冷一笑道:“你不要耍卖疯狂,如果你是败了,看你还有何脸面在此说教?”说到此,他身形猛地向上一扑,掌中剑由下而上,猛地向老者胸腹之上擦去。 黑衣老者身形向左一偏,手上的那口“晒衣竿”,霍地向外一磕,只听得“当”的一声,两口兵刃碰上了一块。 匡长青素以腕力劲大而自负,普通一般人,何能承他这一击之力。可是他这次和老者一击之下,只觉得虎口一阵发热,差一点把手中的剑抛了出去! 这一来,他才知道来人的厉害,不由着实吃了一惊,黑衣老者更是出乎意料之外。只见刀身向外一旋,含笑道:“孩子,你的臂力惊人!”看到此,刀身一偏,带出了一阵寒光,直向匡长青腿上砍去! 匡长青这时已知道来人确实厉害,他身子霍地向上一腾,老人这一刀已走了一个空。他见眼前机会难得,身形往右一转,掌中剑抡着向外一翻,直射对方侧肋。 那老人一声冷笑,掌中窄刀向外一递,借刀使力!这口刀向匡长青剑上一压,他身子蓦地腾起了八尺左右,却由匡长青头顶上掠了过去。 匡长青不由怒吼了一声,这人连番四次地对自己心存戏耍,已不禁激起了他内心的愤怒! 这时他以为对方存心想跑,更不禁大怒!他身子一扑过去,大喝了一声道:“看剑!”掌中剑平直着向下一落,剑芒一吐,有如银虹贯日一般,急地暴长了倍余。 那老者本是背着身子忽地一个转身,神色一变,他猛然一个错步,掌中刀双手握住,向外一磕! 这一次力道更足,听得“当”地又是一声大震,二人都不禁后退了几步。 老者微微一笑道:“孩子回去吧,天快亮了!”说罢,身形忽起,可是黑羽匡长青怎能放过他? 他向前一抢步,用匡家嫡传的暗器打法“双飞指”,右手的剑忽交左手,五指向外一翻,中食二指却用“隐”力,把夹在指缝内的一双“枣核镖”打了出去! 这双暗器,一出手,即发出了一声轻啸! 那黑衣老者,身形腾起,忽地闻声转身。可是这种“双飞指”的打法太快了,快得令人几乎连眨眼睛的时间也没有。 黑衣老者本是此道高手,可是一时疏忽,竟不及防止,又惊呼了一声,刀身向外一偏,“叮”一声,打落了一枚。可是偏上方的那一枚,他却是不及打落。只听见“枣核镖”,竟自由他腋下穿了出去,虽说是没有打着,却也被擦了一下。 这老者痛得吸了一口气,身形随着飘落一边。 这时匡长青已压剑而上道:“朋友,你还没有交待清楚,想开溜却是不行!” 黑衣老者一只手摸了一下伤处,冷冷一笑道:“手法确实高明,只是孩子,你却忘了,在发暗器之时,应该先打一个招呼,这样伤人又能算得是什么光荣?” 匡长青不由脸色一红道:“这个你管不着!” 老者这时探出手来,低头看了看,好像他那只左手上已沾了一些血渍,于是惨笑道:“我已伤在你的暗器之下,还不要我走么?” 匡长青冷笑道:“你要报出姓名,说出来意,我才能放过你,否则,你就要胜过我手上的这一口剑!”说着他扬了一下手上的剑。 黑衣老者不由沉声一笑道:“你这孩子也太逞强了,也罢,我就教训你一番,你也不会落得旁人闲话!”说着他晃了一下手上的刀,道:“孩子,你要怎么才服输呢?” 匡长青冷冷道:“要我服输,却要令我心服!” 黑衣老者点头淡漠地道:“好吧,我就叫你心服!”说到此,身形一个疾转,已到了匡长青身边,他掌中的这一口刀,平着就像雪花也似地削了出去。 匡长青剑身一摆,遂展开了身法。 他安心要把老者败于手下,所以展开了一路剑法,只见人影闪闪,剑光如虹。 就在这即将黎明之前,荒僻的旷野,这二人,一老一少,一交上了手,各自都展开了迥异离奇的身法。 刹那间,已对拆了数十招上下。 东方,已微微有了点明色。 至此,那黑衣老者,似乎才有了些着急,只听他长啸了一声,身子蓦地向前一伏。 匡长青乘机揉身而进,掌中剑“拨草寻蛇”,一剑刺去,却见那老者随着剑势在草地上一翻。 这种情形看起来,极像是被匡长青一剑刺中,等匡长青发觉剑尖刺空之时,再想抽身撤手已来不及。 他就觉得身前人影一晃,同时肩中一凉。对方那口细窄的长刀,已经搭在了自己肩上,冰寒刺骨,不由得口中“啊”了一声。 黑衣老者立在他身后,微微笑道:“现在你服气了?” 匡长青不由垂头丧气道:“你不如杀了我吧!” 老者呵呵笑了一声,道:“孩子,我怎能下手杀你,就是伤了你一点儿皮肉,也会使我于心不安啊!” 匡长青大是惊异地说道:“你到底是谁?” 老者还刀于鞘,微笑道:“你已败了,何必多问?总有一天,你会知道我的来历的,不过不是今天,我走了!” 黑羽匡长青不由追上了一步道:“朋友,你请留步!”可是那老者却不再回头,一路飞腾纵跃而去! 匡长青知道追他不上,再者,就是追上了又能如何呢?自己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了…… 这一刹那,他确是羞愧得无以复加,怔怔地站在当地,他心里想:这个老人到底是谁呢? 由他语态行动上看来,他对自己有着极浓厚的情意,否则,自己用暗器伤了他,他却又何必对自己如此留情? 当时不禁百思不解,他一个人立在原处,思想着这奇怪的遭遇,不知竟是天光大亮了。忽然他听到匡芷苓在身后叫道:“哥——你这是怎么了,谁在罚你站的呀?” 匡长青回过身来,微微叹了一声道:“走吧,我们回去吧!”一面说着,他摸了一下头上的露水。 匡芷苓呆呆地道:“你这是怎么啦,你不是追贼来的么?”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:“他不是赋!” 匡芷苓更是惊奇了,她睁大了眸子道: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?你一个人站在这里,是被点了穴还是怎么样了?” 黑羽匡长青只苦笑了笑,他心里失望得很。因为他一向很自负,想不到这次同母亲出来,第一次和敌人交手,就败在了人家手里。如果传扬出去,黑羽匡长青的威望,真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了。 他咬了一下牙道:“妈呢?我们回去再说!”才说到此,就见白姗快步走来,匡芷苓忙叫道:“妈,快来吧,哥哥不知怎么了?” 匡长青瞪眼道:“你少乱说,我没有伤着什么!” 匡芷苓说道:“那么,你怎么会呆站在那里?” 这时白姗已走过来,她微笑道:“你不要打岔,叫你哥哥歇口气再说!”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:“我不累!” 白姗拉起手看了看他,一笑道:“你遇见了厉害的对手了吧,打败了是不是?这也没有什么,要知道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,我们母子这几手功夫,实在算不了什么!” 匡长青叹了一口气道:“这人太奇怪了,我真想不明白!” 白姗皱了皱眉,道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来,我们边走边谈!” 黑羽匡长青这才把方才的经过,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,说完之后,他剑眉微轩道:“妈,你看,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路数?” 翠娘白姗这时脸色苍白,她不时地用一只手按着额头,口中喃喃地道:“是啊……这太不可能了!”说着,他们已来到了那所鼓楼。进内之后,白姗坐了下来,她咬了一下唇,冷冷地道:“青儿,你再形容一下这人的模样!” 匡长青惊诧地皱了一下眉,道:“高高的个子,浓浓的眉毛,眉心之间,有红痣一颗……” 白姗忽然抖动了一下,她紧紧抓住了匡长青的一只手,面色大变地道:“青儿,你竟叫他走了……你……” 匡长青大惊道:“妈,你怎么了?这人是谁?” 白姗颤抖道:“如果我没有猎错,孩子,这个人就是你们的父亲匡飞啊!”此言一出,匡长青和匡芷苓都不由大吃了一惊,俱呆住了。 匡长青口中喃喃地说道:“这……这不会吧!” 白姗冷冷一笑道:“这么多年,他样子多少变了一些,可是眉心那颗红痣,却是我永远忘不了的!亏他还会想到我们,居然还有脸偷偷来此!” 匡芷苓这时愣了一下,忽地一拉匡长青道:“走,哥,我们快追下去!” 白姗苦笑道:“不要追他,他要是想见我们,也不会走了。这么多年,我们都忍下来了,又何必再见他!”说着发出一声冷笑,可是不可否认的,匡飞突然出现,在她内心,是一个极大的波动。 她几乎有些无法自持了。 匡长青更不禁呆住了,他喃喃说道:“如果真是爸爸,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?” 白姗冷哼了一声道:“不为什么,只是在外玩厌了,忽然想起了有我们这三个人,来看看解个闷儿!” 匡芷苓摇头道;“也许爸爸觉得内疚了,是来给妈道歉来的!” 白姗冷冷道:“你也把他想得太好了,这种人还会有良心发现的一天么?” 匡芷苓看了他哥哥一眼,她知道母亲潜在内心的愤怒太深太久了,她对于父亲的怨恨,绝不会轻易化解,这时不禁深深地发起愁来。 白姗站起来,走到窗前,看了一会儿,转过身来,道:“青儿,他告诉你是来自日本么?” 匡长青摇头道:“没有,他只说他那口刀名‘晒衣竿’,是日本的七口名刀之一!” 翠娘冷冷笑道:“这已经够清楚了,我早就怀疑他这些年来,必定不在中原,现在果然证实了!” 匡长青也突然想起,他点了点头道:“怪不得他的刀法很怪,有几手和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有点相似。”说到此,他怔了一下道:“哦——莫非笠原一鹤和他有什么关系不成?” 白姗冷冷地道:“这倒还不能确定,不过由此可以证明,那翡翠梨,确实是他带到日本去的了!”说到此,她狠狠地道:“是了,他必定是来偷回那梨来的,好狠心的人……好狠心!” 匡长青怔怔地道:“这倒不像,他只是对我们每一个人呆望,却没有翻什么东西!” 匡芷苓也点了点头道:“我想爸爸不会是那种人……” 正说到此,白姗突然怒嗔一声道:“住口!” 二人不由都吓了一大跳,一齐呆望母亲。 白姗怒容满面地道:“你们要是我的儿女,就不许你们叫他爸爸,他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,对你们更没有尽到一点儿作父亲的责任,这种人,你们还叫他爸爸?” 兄妹二人,这时都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。 白姗这时眸子里,噙满了热泪,脸上充满极为凄苦的表情,苦笑着,喃喃道:“回来,现在你回来了……也好,这十几年来的恩怨,我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了!” 匡长青站了起来,叹了一声道:“妈,你还是想开一点儿吧,以我看来,这个人未必就是,也许是另外一个人!” 白姗冷冷地一笑道:“我倒希望不是他,很快我们就会知道,他既然来到此地,我们早晚能见着他的!” 匡芷苓迷惑地道:“妈,我们应该怎么办呢?” 白姗冷冷一笑道:“现在他回来了,事情就好办了。据我所知,那涵一和尚,乃是他的至友,他必定是住在那里,我就找上门去!” 匡长青怔了一下,道:“找……上门去?” 白姗痛恨道:“我要当面见着那个和尚,看他怎么抵赖?我还要问他,我们母子三人何负于他那个秃驴?他干什么如此对我们……”说到此,泪水籁籁而下,接道:“这十几年来,那和尚把我们害得好苦……” 兄妹二人见母亲伤心,也都禁不住黯然神伤,一齐低下了头。白姗擦了一下泪又道:“孩子,我们要坚强起来,不要听了你们父亲的花言巧语,就饶过了他。这十几年来,他的心就这么狠,我们绝不能认他!” 二人不由得一齐点了点头,匡芷苓抬起头来道:“可是,他老人家又来做什么呢?” 白姗苦笑道:“我不是说过了,他要把这个翡翠梨给偷回去,这个人是对我们一点儿情份都没有了。” 她站起了身子,愤愤道:“这个地方,我实在也不想多留了,我们快离开吧,我们找那个和尚去!”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道:“我们如一走动,岂不要被徐雷发现了踪迹?再说,那“阴风叟”岳桐,大概也快来了。” 白姗道:“也顾不了那么多了,那岳桐自己不来,我们总不能等他一辈子。再说,我们怎能同他合伙做强盗呢?” 匡芷苓皱了一下眉道:“这几天徐雷很注意我们,我看再等一二天,等风声小一点儿再走好不好?” 白姗断然道:“再等一天,明天晚上我们就起程!”她忽然又想起一事,道:“小苓,你去把我那个枕头拿来!” 匡芷苓莫名地点了点头,遂进内室,把一个长方形的缎枕拿来,白姗接在手中,只见她双手一分,枕头已分为两半。 就在枕内,嵌着一个四方形的小水晶匣子。 白姗拿起来,把匣子打开,内中赫然是一个翡翠梨,玉光寒润,甚是好看。 翠娘冷笑了一声道:“多亏这地方隐秘,否则,你们那见利忘义的爹爹,早就把它偷去了!”说着又归入匣内,放置枕内,合好了枕头。 匡芷苓皱眉道:“这梨的开法,爸爸知道么?” 翠娘目光直直地瞪着她,匡芷苓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,又喊出“爸爸”这种亲切的称呼了。 白姗望了她一会儿,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这也不能怪你,你们都是纯洁的好孩子……” 她说着冷冷地笑道:“天下只有我与你们父亲二人知道开启这梨的方法,别人到手也是无用!” 匡长青皱眉道:“也许父亲告诉了第三个人也不一定?” 白姗茫然地摇摇头道:“这大概不会,当初我把开启之法告诉他时,我二人曾盟有重誓,绝不把这隐秘告诉第三人知道,否则死于刀下!”才说到此,忽听得庙外面,一人突宣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善哉!善哉!哪位施主来一趟吧!” 三人全是一怔,白姗丢了个眼色,匡长青忙推门而出,却见庙门前,站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短装老和尚。 这和尚僧不像僧,俗不像俗,所着僧衣,更是前襟长后襟短,头上那顶僧帽,倒是新的,可是戴得又太高,可能是帽子不合适,半拉头皮都露在外面。 这和尚看起来真是别提有多邋遢了。 矮小的个子,黑黄的面皮,黄秃秃的眉毛,一个大鼻子,却是又红又大,还有一只眼,蒙着黑布。 黑羽匡长青走过来,皱了一下眉道:“和尚,你是干什么的?” 这和尚伸了一下手,佛礼又不像佛礼,弯腰又不像弯腰,他笑嘻嘻道:“老衲想给这里面的施主,化个小缘,布施几两银子!” 匡长青摇头说道:“和尚你错了,这地方没有住什么人,你到别处去吧!你没有看见吧?这里不过是个鼓楼,不是住家的!” 和尚一只手摸着帽子道:“这……里面没有人么?” 匡长青微怒道:“哪个还骗你不成?不信你自己看!” 这和尚倒真地走了进去,他双手合十,探头探脑道:“哦——真个的!”说着,探了一下头,向楼内看了一眼,这时匡芷苓正在窗前,那和尚看了个正着,他立刻缩回头来,合十倒退着,嘴里喃喃地念道:“罪过,罪过,原来还有人在里面!”说着又向匡长青一拜道:“打搅,打搅——老衲再上别处去吧!” 说着,回过身来,却见树下拴着一匹白色的小毛驴,这和尚就骑上驴背,一路向山下走去。 匡长青皱了一下眉,却见匡芷苓走出来道:“奇怪,这和尚看着好脸熟!” 匡长青摇了摇头道:“不过是个走方化缘的野僧罢了!” 二人遂回禀知了母亲,白姗想了想,也没有说出来什么…… 不言他母子三人,在庙内谈话,暂且先说一说那个化缘的和尚。 他骑在小驴背上,一路哼着小调,所哼的可不是一般佛音禅唱,却是一些时下的小调。 渐渐走远了,下了这个山坡,他就勒住了这匹小毛驴,心里却不禁想道:“不错了,那个女孩子不就是白姗的爱女么?白姗一定在里面。”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鞍子道:“好!今天晚上就下手!不过……”他可是又愣住了,心忖道:“那白姗母子三人,可都是够扎手的,我要是一不小心,可就脸丢大了!” 想到此,重重地叹了一声,道:“妈的,老和尚可把我给害苦了!”可是他转念一想,立刻点了点头道:“对,我就给他来一个趁火打劫!” 驱着他的小毛驴,就一直向下去,到了一家客栈,店伙计看着他道:“和尚你回来了?” 这和尚一笑道:“可不是回来了,你还不叫我回来是怎么着?” 伙计一笑道:“老和尚你不住庙,还住客栈呀?” 和尚下了小驴咧嘴道:“扯你娘臊,和尚怎么不能住客栈,不给钱是不是?” 伙计笑着摇了摇头,心说这狗和尚可真厉害,就不再说话了。 这个二楞子和尚,进店之后,索来纸笔,关上门,立刻写了一封信,原词为:“徐雷老儿;翠娘白姗那个婆娘,就住在城西黄土坡的一个鼓楼里面,你要找她快去,最好今天晚上,说不定她明天就走了。”又加了一条注:“翡翠梨一定在她手中。” 他没有具名,写好之后,他封好信封,立刻叫了一个伙计,给了他几个钱,嘱他送至某某地方,并告诉他,信一交到就回来,不必等回音。 伙计依言而去,一直到下午才回来,说是信投到了。 这和尚关着门苦思了整个下午,打坐,调神,就等着今夜一展身手。 夜色沉迷之中,“短命无常”徐雷来到了黄土坡前,他悄悄行到了附近,打量着这所看来破旧不堪的鼓楼。 他心中不由推想道:“不要是他们有什么计吧,故意骗我来此的!”但无论如何,自己非要进去看看才是,那个翡翠梨,被人骗去了,实在是令人不甘心。这个时候,他根本没有心情,再去分析写信人的动机是什么了,就算是对方故布陷阱,这个陷阱,自己也只得往下跳! 他打量着这破旧的砖墙,预先想好了退路,这才轻轻把身子纵起,落向砖墙。 楼内一片沉静,非但是没有一盏灯,就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。 短命无常徐雷,在墙上微一塌腰,就像是一只戏檐的狸猫一样的,已纵身上了破楼。 这座鼓楼,早已废弃不用,楼墙斜斜的,附近生着野草和荒村!徐雷四周打量了一眼,他用一只脚,勾着楼檐,身形一个倒翻,飘然地落在了廊内。 楼内共有两间房子,翠娘母子三人,就分住在这仅有的两间房中。 徐雷站定了身子,用他那一双惯于判物的双目,在附近看了一眼,已可断定,室内必有人住。他抬动右手,已把背后一双“五星轮”,撤到了手中,霍地向前一个滚身,已来到为首的一间窗前。 窗子是半掩着的,他轻轻推开了些。 借着月光,他看见了一个年少人,正在他的床上熟睡着,徐雷这时真是财迷心窍。他,丝毫也不怕房间的人察觉,只见他一长身,已越窗而入。 就在这时候,只听见“叭”一下大响。一大堆屋瓦,穿窗而入,落在地上打了一个粉碎。 短命无常徐雷道了声不好!就见那床上的少年,一个翻身跃了起来,怒叱道:“什么人?” 徐雷这时把心一狠,二话不说,掌中一对五星轮“双峰贯耳”,向前一抖,直向少年两处太阳穴上打来。这种声音,立刻惊动了室内的白姗母女,匡芷苓高声叫道:“哥哥,可千万不要让他走了!” 徐雷这时见事态败露,不由狂笑了一声,道:“白姗,老头来向你讨还东西来了!” 说着一双五星轮,蓦地向两边一分,用“大鹏单展翅”的手法,直向匡长青侧肋上划去。 匡长青剑一分,用“甩手”,只听见“铮!”一声,已把对方一只五星轮挡开。 徐雷一声狞笑,说道:“娃娃,你是找死!”他身子霍地一塌,双轮紧紧贴着地面,直向匡长青前胸上翻去! 可是就在这时,亮光一现。 徐雷猛地回首,却见门前立着一个妇人,手持着一盏油灯,徐雷细一辨认,不由倏一个翻身,飘出了丈许以外。 他脸上一阵发红,愤愤道:“白姗,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,你骗走了我的东西,莫非还当我不知道么?” 白姗玉手一摆道:“青儿不许动手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说着她睁着一双妙目,望着徐雷道:“徐雷,你说什么?” “短命无常”这时候一张脸,气得变成了紫色,他冷笑道:“白姗,你还要装么?今日老夫已找到了你,谅你也走不脱,我实在佩服你手段高明,不过,你也绝不会想到,我会到这里……” 白姗皱眉道:“徐兄,你说些什么,我可一句也不懂。” 徐雷狂笑了一声道:“白姗,我看在你一个女流的份上,对你网开一面,我们是打开窗子说亮话,那个翡翠梨,你还是乖乖地还给我吧!” 说着右手五星轮,交向左手,向前一伸手,道:“快拿来,只要东西到手,我是寸草不沾,否则可就别怪我徐雷翻脸无情!” 白姗井不惊惧,一声冷笑道:“徐兄,你这话我可就不懂了,翡翠梨怎会在我手中。那日你不是亲口说你不知道么?” 徐雷涨红了脸,阴森森地道:“你少给我来这一套,你以为你化妆成文老太太,我就不知道了?” 白姗秀眉一挑,说道:“你简直是胡说!” 徐雷气得发出了一声怒吼,只见他双轮一错,已扑向白姗身边,右手五星轮向外一撩,左手星轮,却是由上而下,猛地砸了下来。 白姗一声轻笑,只见她身形一飘,已越窗而出。 徐雷怒吼了一声,跟踪而出,大声道:“你是跑不了的。”他说着,足下用劲猛扑了出去,掌中一对五星轮,顺水推舟,直向着白姗后背上击去。 翠娘白姗一声冷笑,只见她身子向前一塌,已把长剑掣在手上。随着她娇躯一翻,这口剑寒光一闪,已磕在了对方的五星轮上。 这时室内的匡芷苓却急切地道:“哥哥,你快去帮个忙,我在房里看着!” 匡长青冷漠地道:“你千万不可出去,我去去就来!” 他说着也越窗而出,这时匡芷苓就匆匆返回房中,她所关心的是母亲床上的那个枕头,当时慌张地抱到了手中。 就在这时,她听见一声轻笑道:“姑娘,这个枕头暂时借我用用好么?” 匡芷苓大吃一惊,转过身来,却见眼前站着个矮老和尚,正是白天那个来化缘的老和尚,不由吓得呆住了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3章 高僧入世化俗缘 匡芷苓见那矮老的和尚,要自己手上的枕头,不由大吃了一惊道:“咦!你不就是白天那个和尚么?” 那和尚“嘻嘻”一笑道:“大姑娘好眼力,不过,现在请把这个枕头借我用一用好吧?” 匡芷苓不由柳眉一竖,啐了一口道:“见鬼,你一个出家人,怎么随便进姑娘家的房子,还不快滚出去。”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:“这是鼓楼,你们能住,我和尚就能来。姑娘,我劝你还是知趣一点儿,把这个枕头拿给我吧!”说着双手合十,念了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——” 匡芷苓怔了一下,冷笑道:“这么说,你必和那徐雷一路了?” 和尚摇头笑道:“不是,不是,告诉你姑娘,我不是贼,这东西——”说着指了一下枕头笑道:“……我也不过是借用一个时候,日后我和尚负责,必定能物归原主,你可放心!” 说着足下一点,已到了匡芷苓身边,伸手照着那枕头上就抓。匡芷苓大怒,一声清叱道:“和尚,你这是做什么?”只见她右手一分,骈中食二指,竟自向和尚肩窝上点去,那和尚口中“哟”了一声,道:“不简单!”却见他右手大袖一挥,肥大的袖沿,竟向匡芷苓手上扫去! 匡芷苓就觉得这和尚袖上带有一股极大的风力,当时背脊弓一弓,“啪”一声倒蹿了出去。 那和尚见状,颇为吃惊地道:“喂,这就不像话了,姑娘,我已给你留了面子了!”说着身形一晃,却已挡在了面前。 这时,匡芷苓正要飞纵而出,这和尚双手霍地向外一握一压,匡芷苓不禁倒退了回来。 她一只手,仍然死命抱着那个枕头不放,急怒之间,这姑娘竟提起了一张破木椅,一抖手,直向着这和尚当头砸过去。 和尚一招手,已把飞来的木椅,接在了手中。 他“嘻嘻”一笑,再次腾身,扑到了匡芷苓身边,忽分双手,直向姑娘背后抓了过去。 匡芷苓见对方武功绝高,非自己所能应付,不禁开始着起急来,当时尖叫了声:“妈——快来!” 和尚本是含笑,此时闻声大吃一惊。 他再也不手下留情了,当时就见他猛地一扬右掌,呼!一声,发出了一股权大的掌力。 匡芷苓不由身子摇了一下,只觉得对方的劈空掌力,几乎使自己感到窒息,不由双目一昏。 就在这刹那之间,那和尚已来到了她身前。 匡芷苓手无长物,一时情急,竟自用手上的枕头,贯足了内力,直向老和尚当头打去。 这个着装滑稽的老和尚,身法极为滑溜。只见他身子霍地向下一蹲,同时左手向上一分,已抓在枕头之上。 可是那枕头上所带来的疾风,却把他头上那顶看来过大的帽子给飘掉了。 昏暗的灯光之下,现出了这和尚的本来面目,匡芷苓只觉得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,太脸熟了。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——有发为证。再加上他的山羊胡子,酒糟大红鼻子,顿时令匡芷苓想起了这个人,她不由大吃一惊,叫道:“咦——你不是祝师叔……么?” 老狸祝三立再也装不住了,他那张老脸,立刻显得通红,当时呵呵一笑道:“对不起姑娘,我这么做,是为了救笠原一鹤,你们请多担待!”说着用力向后一夺,那枕头立刻被撕成了两半,木棉飞了满天都是。在散飞的枕絮之中,只听见“叭”的一声,落下了一个匣子。 匡芷苓惊叫了一声,正要去抢那匣子,却被祝三立平空一掌,用掌力把那匣子打到了一边,他身形向前一窜,已把那个装有翡翠梨的匣子抢到了手中。 老狸祝三立东西一到手,嘻嘻一笑道:“对不起,打搅了!”说着身子一飘,已到了窗前,正要飘身而下,忽见匡芷苓叫了一声道:“且慢,祝师叔——” 祝三立吃了一惊,回头道:“姑娘不要逼人,这东西我早晚还是要归还的!” 匡芷苓冷冷一笑道:“祝师叔,我母女对你不薄,你为何趁火打劫?我母亲是不会放过你的!” 祝三立呆了一呆,道:“唉——现在不谈这个!” 匡芷苓道:“那笠原一鹤不是被涵一和尚收作徒弟了么,怎么你倒管起这个闲事来了?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:“事情绝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,日后你就知道一切,现在不谈,你母亲可要来了,再见!”说着身子霍地向外一翻,已投入夜幕之中。 他身子方自纵出,另一条人影却很快地缩了进来,现出了白姗的影子。 在满室飘浮的飞絮中,白姗大惊失色道:“怎么,枕头里的东西丢了?” 匡芷苓默默地点了点头,白姗身子一晃,差一点儿倒下,她口中说道:“完了……是谁干的?” 匡芷苓摇了摇头,叹道:“老狸祝三立——” 白姗面色一片铁青,咬了一下牙,一跺脚,投窗而出,这时黑羽匡长青身子也跟着纵进来,匡芷苓急道:“东西已丢了,妈已经追下去……” 匡长青不等她说完,身形已翻了出去,匡芷苓这时也是急得直想哭。 可是她忽然想到了祝三立所说的,这翡翠梨是用来救笠原一鹤的,内心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。 她这时反倒希望妈妈不要追上他了。 她仍然可以记得,那日在途中,和笠原一鹤邂逅的一段经过,他那耿直的个性,英俊的仪表,确实令自己对他心仪。 她这么脉脉含情地空想着,室内的那盏油灯暗暗明明,鼓楼外,有人一声接一声地敲着梆子。 忽然灯光一明一暗,白姗和匡长青已双双返回室内,白姗满面怒容道:“祝三立跑了,他分明是不敢见我!” 匡长青愤愤地看着匡芷苓道:“我不是关照你要好好看着么?怎会出错?” 白姗冷冷地笑道:“不要怪她,她如何能是那老狐狸的对手?现在,我们必须要想一个对策才是!” 匡芷苓喃喃地道:“这一切必是那涵一和尚所差使的。” 白姗怔了一下道:“你如何知道?” 匡芷苓遂把祝三立所说的讲了一遍,白姗听后冷哼了一声,道:“你猜得不错,这一切都是涵一和尚所指使的,他拆散了我们夫妻、父子还不够,现在又唆使人来抢我们的传家之宝,好!”说着她猛地站了起来,道:“天一亮,我们就动身!” 匡芷苓呆了一下道:“上哪儿去呀?” 白姗愤愤地道:“上金陵朝阳寺,我要当面去见那个老和尚,让他还我们一个公道!” 匡长青兄妹因恨那个老和尚,也不是一天半天了,这时闻言,均不禁愤然着色,他们也决心同着母亲,去拜识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老和尚。 于是,就在三人同心之下,第二天,他们出发了。 金陵——朝阳寺。 和熙的阳光,透过了竹帘,照在涵一和尚的禅房之门,那个老和尚正自来回地走着,他面上现出喜悦的颜色,却又似带着一些轻愁的样子。 他走了几步,回过身来,对着一边的祝三立道:“三立,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把这件事办成,为老衲去掉了一件心事!” 老狸祝三立咳着一笑道:“你先别高兴,以我看来,这些人嘛,没有一个是好惹的,说不定你这朝阳寺将要兴起一场风雨,也未可知!” 涵一和尚白眉一皱,点了点头道:“这一点,我何尝是没有想到。”说着踱了两步,又接下去,道:“别人倒无所谓,只是那个白姗……唉!老衲实在不愿意见她!” 祝三立缩了一下脖子道:“你不愿见她,我看她还是准会来!” 涵一和尚一只手抚了一下光头,怔怔道:“……那可怎么是好?唉!唉!” 祝三立叹了一声道:“事到如今,我看你也不必坚持了,还是把一切实在的情形告诉她,也许这样反倒会好一点儿。” 涵一和尚呆了一呆,喃喃道:“看来也只有如此了,唉!这可真地解铃还需系铃人了。想不到老衲一念之仁,却为自身惹下了这样的一个大麻烦,真正是当初所未能料到的。” 老狸祝三立正要说话,忽见门帘一掀,笠原一鹤走进来道:“师父唤我么?” 涵一和尚望着他点了点头,说道:“很好,你祝师叔已经把你失落的东西,全部找回来了,你现在看一看,是否还少些什么?” 笠原一鹤不由双眉一展,遂转身对祝三立道:“谢谢师叔!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:“都是你这小子,这点东西,在江湖上可真是惹尽麻烦。唉!你看看吧,要是不少,赶快给皇帝小子送去,要是再丢了,天皇老子也是没办法了。” 说得笠原一鹤面红如火,连道:“是!是!” 祝三立这才带他走到桌前,笠原一鹤就见桌上放着自己遗失的那个木箱子。 这东西,使他感到一阵心酸,却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,当时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就是这个箱子!”说着取出了那封足利将军的信件,里面记载贡物的各项名称。 笠原一鹤打开了箱子,一一对照之下,各物均不短少,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个翡翠梨在内。 他检视了一遍,不禁感愧至深地向着祝三立一拜道:“祝师叔,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了!” 祝三立哈哈一笑,忙把他搀扶了起来,一面指着涵一和尚,道:“你真正的大恩人在此,我一切都是听他的话行事的,还不上前拜谢!” 笠原一鹤怔了一下,这时才知道师父对自己一片用心,情不自禁热泪盈眶,上前一步,霍地拜倒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真是我再生之父,弟子今生今世是无法报答你老人家的恩情!”说着不禁热泪滂沱而下,涵一和尚扶起他来道:“徒儿不必如此……” 这位白眉白发的老和尚,显得是那么慈祥,他拍拍他肩膀道:“你快收拾一下,马上起程去京,把这些东西交给皇上,你也可算是了却了一件事……” 笠原一鹤磕了一个头站起来道:“弟子遵命!” 老和尚目光炯炯地望着他道:“这一次不能再出差错了,你必须换上我们中国的便装,等入京之后,再换上你们日本衣服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涵一和尚道:“你祝师叔同你一起去,有他在侧,途中可以安全得多!” 祝三立不觉用手抚了一下头,嘻嘻笑道:“这可好!”说着点了点头,龀牙笑道:“好吧,好吧,反正我是好人做到底了!” 涵一和尚微微笑道:“等到东西交上之后,你祝师叔还有事在京留上几天,你可以先回来!” 笠原一鹤点头答了声“是!” 和尚点了点头道:“车已备好,你二人去吧!” 笠原一鹤这才合十而退,须臾换上了一袭便装,来到室内,祝三立为他把箱子背好在背上,叩别了涵一和尚之后,他二人才走出禅房。 涵一和尚亲自送他二人出了庙门,望着他二人的马车闪电飞驰而去,在这时,他内心才算了却了一桩心事,不由长吁了一口气。正当他要转身入室的当儿,他忽然看见,由南面飞驰而来的一骑快马。 那是一匹甚为少见的高脚大马,这种马,昔日涵一和尚在日本时倒是常见,在中国还不多见。 老和尚不由心中微微一动,那匹马飞驰而下,带起了一片尘土,一时连马上这人是什么样也看不清。 涵一和尚正要回身入寺,那匹大马已驰到前面。 马上是一个留着两撇黑胡子的汉子,身披黑色披风,涵一和尚心中正自奇怪,因为这人自己太眼熟了。 还不容他想出是谁,这个人已自马上滚翻而下道:“大哥久违了!” 涵一僧再一定目,不禁“啊呀”地叫了一声。 他上前了一步,那人却扑在他身前,道:“小弟给大哥请安。”二人紧紧地握着手,涵一和尚双目有些湿润道:“想不到你会回来了!” 这人更是热泪滂沱而下道:“大哥,这些年身体可好?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,道:“君子之志,其淡如水,执象而求,咫尺天涯。” 这十六个字,不仅说出了他为人的态度,更表达了他对这位故友的情谊。 眼前这个黑衣汉子,正是和尚生平第一知己,方外的至交——匡飞,他另一个名字是笠原桑二。 匡飞望着这个佛门的高僧,感慨道:“二十年不见,大哥你似乎老多了!”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:“老弟,你来得正好,我们进去说话!” 说着抬了一下手,唤来了一个小和尚,把匡飞的马拉了进去,他二人遂向寺内踱进。 匡飞沉声说道:“适才,大哥送客人么?” 涵一和尚站住脚,微微一笑道:“送你儿子笠原一鹤!” 匡飞不由一怔道:“哦——你们已见面了?” 涵一僧莞尔一笑,道:“岂止是见了面?唉!说来话长,我们进去再谈吧!”说着脚下加快,率先在前走去。 匡飞似有无限心事,他那双花白了的眉毛,紧紧皱着,脸上似有一种不开朗的神态!他跟在涵一和尚的身后,他见这和尚行步间,上身纹风水平不动,一双云履点动间,更是不着浊力,仿佛行步于飘渺之间。 看到此,匡飞不由更加心动。他知道这位老朋友,多年不见,更有惊人的功力了,不禁顿增敬仰之意。 行过了长长的一道过廊,来到了老和尚的禅房,落座后,小沙弥奉上香茗。 涵一和尚微微打量了一下这位故友,白眉微皱道:“樱子刻下可好?” 匡飞长叹了一声道:“樱子已于多年前病故了!” 涵一和尚不由微微一呆,轻叹了一声道:“村夫老人呢?” 匡飞摇头叹道:“也故世了!” 和尚站起来踱了几步,他走到窗前,直直望着前面的花圃,沉默了一段时间。 他虽是身为佛门得道的高僧,可是对于笠原这一家,昔日的恩情,并不能忘怀,他是在为故世的亡魂致哀。 匡飞站起来,道:“因为距离太远,我没有办法能够通知你,他二人先后故世,时间相差不过数月之久,真令人悲痛欲绝。”说到此,他双手搓着,目光之中,泪滴欲下。 老和尚轻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:“不必悲伤,人都难免一死的,你现在已然回到了中国,很好,上天是公平的——”说着看了一下天上的云。 匡飞不由微微惊讶道:“大师此话是何用意?” 老和尚回过头,看着他道:“老弟,你莫非还不明白,此间也正有很多未了之事,要你来料理呢!”说着长叹了一声道:“昔日我促你东去,不久也就后悔了,这许多年以来,难为你妻子白姗,她是多么痛苦地抚养你的两个孩子……” 匡飞不由垂下了头,老和尚停了一会儿,微微一笑,道:“现在你回来了,你应该肩负起这个责任来!” 匡飞不由苦笑道:“大师一番好意故佳,只可惜破镜难圆了。” 和尚一怔道:“这是为什么?” 匡飞频频苦笑道:“事已至此,勉强再结合,已没有什么意思。白姗的个性,我是知道的,对于我的过错,她必不会宽恕,我二人如今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,何必呢?” 涵一和尚冷冷一笑,道: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,你应该坦白地告诉她一切,我想她是会原谅你的!” 匡飞不由冷冷回答道:“我看没有这个必要!” 涵一和尚不禁一愣,道:“那么你意思如何?” 匡飞慨然道:“我想在你这庙内落发为僧,大哥你意如何?” 涵一和尚先是一愣,随后摇了摇手道:“那是行不通的。” 匡飞冷冷地道:“你是怕我向佛不专么?” 老和尚微微一笑道:“你子我已收为徒弟,岂有再收其父之理?” 匡飞怔了一下,点了点头道:“我早知这孩子有一天会从佛的,却未想到会这么快!” 老和尚长长的睫毛,闭了一下,遂道:“他是未来光大我佛门之人,其成就尚要远远超过老衲之上,只是……”说着,摇了一下头道:“……只怕他,尚有尘缘未了!” 匡飞站起来,叹了一声道:“今日我来此,一来是探望你这老朋友,再者,就是商谈这件事。我向佛之心已定,大师,你还是成全了我吧!父子二人同时向佛,也未尝不是佛门一段佳话,大师你又何必不允呢?” 涵一和尚忍不住狂笑了一声,道:“匡飞,我错看你了。” 匡飞不由一愕,道:“人各有志,岂能相强,大师你才错了!” 老和尚怒目道:“无论如何,我这庙里,是容你不得!” 匡飞微微一哂道:“大师既不留我,我想这天底下,想找一个脱发为僧的地方,尚不至于没有吧?”说着微微一拜,转身就走。 他才走了两步,却见前面人影一晃,涵一和尚已满面怒容地立在他的身前。 匡飞退后了一步,含笑道:“出家人火气也这么大,岂不令人好笑?” 涵一和尚两道寿眉,勉强向两下一分,长长叹息了一声,说道:“老弟——你应该知道,我是在为你着想,天下固没有不忠不孝的神仙,却也没有不仁不义的和尚!” 匡飞闻言至为伤感,他退后一步,苦笑道:“可是,天下却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。大师,你如今身登净土,却拒朋友于千里之外,眼见他痛苦呻吟,这也不是一个出家高僧的行为吧!”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你曲解我的意思了!” 匡飞竟然冷下脸来道;“我所以回中国,主要是找你从佛的,看来我是失望了。不过,我志愿已定,大师,你不能说动于我!” 涵一和尚冷冷地道:“我必要说动你!” 匡飞狂笑了一声道:“我心如铁石,大师你说不动的,再见吧!”说着双手一抱,深深向下一拜,正要腾身而出,却被老和尚一只手搭在肩上,道:“你不能胡来,你妻子已在找我要人了,你可知道?” 匡飞哈哈一笑道:“原来是为了此你才着急呀?” 和尚目射精光道:“老衲如此年岁,对她一个妇人,能打什么交道?你已回来,这件事,你焉能不闻不问?” 匡飞冷冷一笑道:“大师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想当初苦苦逼我到日本的也是你,莫非那时,白姗和今日也有什么不同么?”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道:“樱子已死,情形自不同了!” 匡飞狂笑一声道:“大师,你把白姗想错了,她不像一般女人一样,只怕覆水难收啊!” 老和尚嘿嘿笑道:“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!” 匡飞不由蓦地双目一瞪,可是在这老友面前,他却是发作不出来。当时叹息了一声,用手把老和尚往一边推了推,道:“人各有志,不便相强,这件事,大师,你如果一再勉强,就不是我的朋友了!”说着,身子“刷”一声,已纵了出去,道:“各家自扫门前雪,休管他人瓦上霜,再见了!” 说话之间,他已跃上了一座正殿,涵一和尚抬头望着他的身形,冷冷一笑,道:“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你自己所作所为,又能怨得谁来?” 匡飞身形已自腾出,闻声哈哈笑道:“我本来也没有怨谁啊!”说着已是一路纵驰如飞而去。涵一和尚气得冷笑了一声,喃喃道:“那白姗不找到则已,若找上了我,我又岂能放得过你?” 只是匡飞却没有听见,早已跑得无影无踪。 涵一和尚回过了身子,叹息了一声道:“孽债!孽债!”说着步至蒲团处坐下,打开了一部《金刚经》,喃喃地念起佛来。 谁知他念了没有多少句,就见门外一个小沙弥探了一下头,又缩了回去,涵一和尚唤道:“进来!” 小沙弥只得合十而入,道:“禀太师父,庙外来了几个人,声势汹汹,要面见太师父,弟子说太师父不在,那几个人,却要打进来,请太师父发落。” 涵一和尚不由吃了一惊,站起来道:“这几个人,是什么样子?” 小沙弥想了想道:“有男有女,共是三人!” 涵一和尚一听到此,不由心中怦然一动,道了声苦也!想不到天下事情,竟是如此凑巧,那匡飞才走了一刻工夫,白姗母子三人,竟找了来。 老和尚天不怕,地不怕,唯独对于这件事情,是一想起来就怕的。 想不到越是怕的事情,愈是来得快。 他闻言不由身子动了一下道:“哦——室内此刻尚有何人?” 小沙弥合十道:“几位大师正在经堂诵经,只有精武堂的‘至尚师叔’正在授徒!” 涵一和尚不由松了一口气道:“既如此,你快找他来!” 小沙弥合十,答了声:“是!”遂很快地走了出去,涵一和尚在禅房内来回地踱着,不时地叹息着。 这时那位精武堂的至尚大师,闻听相召,匆匆赶了过来。 他约有四十左右的年岁,生得宽面大耳,十分高壮,老方丈相召,他不知何事,因为正在授徒武动,手中尚提着一柄方便铲就来了。 进门行礼之后,这位至尚和尚合十道:“师伯有何差遣?” 涵一和尚皱眉道:“门外来了母子三人,声称要见老衲,你去会他们,就说老衲此刻正在行禅,约三日后才能醒转,嘱他们有事三日后再来!” 至尚和尚恭敬地应了一声:“是!”正要转身而去,老方丈又道了声:“慢着!” 至尚和尚回身,说道:“师伯,还有事么?” 涵一和尚讷讷道:“这母子三人武技精湛,尔要注意了。” 至尚微微一笑,提了一下手上的方便铲道:“师伯请放心,弟子定能应付!” 说着行礼而出,向小沙弥道:“他们在哪里?头前带路!” 小沙弥比了一下手式,就向前行,至尚乃是朝阳寺十二名擅武弟子之一,一身武功,虽非涵一和尚亲授,却不离正宗渊源。他最拿手的,乃是一路降魔铲,及“空门神拳”,在同辈之中,可算是佼佼的人物。今天老方丈指定他去会客,在他认为那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! 当他大步如飞地来至门前时,只见寺门口,正有三四个弟子,在与来人说话,对方似乎话声颇大,双方已在僵持的形态中! 至尚远远地高声道:“为何乱嚣,尔等退下!” 那几个和尚,闻声四散,纷纷退后。至尚满脸怒容地走了过来,方便铲挂在腕下,双手合十,朗声道:“阿弥陀佛,几位施主来此何事?”说话之间,目光一扫,已看清了,来者竟是二女一男,共是三人。二女一老一少,似乎母女二人,模样儿十分秀美;那个男的,却是一个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。 三个人,全是一脸怒气,而且身上都带有兵刃。 至尚和尚一眼及此,就知道今日只怕不能善罢干休,当时口中连连念着佛号。他说完话后,那双少年男女,一起怒目注视过来,另一个中年妇人,却冷笑了一声,道:“尊驾是谁?” 至尚和尚双手合十道:“贫僧至尚,乃是精武堂的三堂大师之一,三位施主有何见教?” 此言一出,那妇人霍地柳眉一竖,道:“我们要见的是涵一和尚,怎么出来的,光是一些闲人呢?”当着众弟子面前,至尚自觉脸上无光,不由面色一沉道:“掌寺方丈此刻正在行禅,哪里有工夫来会你们这些闲人?有什么事,只管对我说也是一样!” 妇人面色一冷,尚未出言,她身边那个妙龄少女不由杏目一睁,道:“好没道理的和尚,你仗谁的势力,敢对我们如此说话?涵一和尚是什么东西?我母女等他这半天,他还不出来,惹恼了我们,打进你们破庙,看他还出不出来见我们?” 至尚不由一怔,怒道:“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娃!” 这时那妇人,把少女拉了一下,冷笑道:“我姓白名姗,这是小儿匡长青,小女匡芷苓,我们来此,有件很重要的事,要见涵一和尚。我们是由很远的地方来的,见不着他,如何能令人甘心?”说着冷冷一笑,又道:“我知道,涵一和尚乃是佛门第一高僧,武功之高天下敬佩,只是他如果避不见面,我们也就说不得,只有开罪一途了!” 至尚冷笑了一声:“方才贫僧已说过了,大师此刻正在坐禅,要三日后方能醒转,你们如有要事,三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!” 白姗嘻嘻一笑,道:“可笑,佛门弟子也会说谎,适才这位小师父说方丈不在,现在师父你又说在坐禅,真令人难以相信。” 至尚愤愤地道:“贫僧所言乃是实情,你们不信,贫僧也是没有办法,只是这乃是佛门善地,请你们不要在此吵闹!” 一旁的匡长青,始终未发一言,这时竟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道:“想不到堂堂的一个方丈,竟会如此,我倒有个办法,看他能藏到几时?” 至尚冷笑道:“你们有什么办法,请到寺外施展,那与我们是没有关系的!在这里胡闹,却是万万不可!” 匡长青一声狂笑道:“什么叫胡闹?我们可是不知道!”说着足下向前一滑,骈中食二指,直向着那和尚前胸猛点了过来。 至尚向后一退,腕上的方便铲响了一声,大怒道:“怎么,你竟向贫僧动手不成?好,这就怪不得贫僧无情了!”说着他手向外一挥道:“你们先退后,待我会他!” 这时匡芷苓在一边,冷笑道:“哥哥不要客气,只管下重手法!”说着丢过一口剑来。匡长青接剑在手,冷笑道:“大和尚,请动手赐招吧!” 至尚这时面色赤红,方便铲在手上一抡道:“这是你逼迫于我,并非是本座欺你年少!” 匡长青闻言冷笑一声,他左手轻轻一撩前襟下摆,人影一晁已到了至尚身前。只见他掌中剑向后一吞,霍地向外一点爆出了一点银星,直向至尚喉上刺去。 至尚方便铲向内猛然一抽,方便铲的铲头迎着对方的剑,发出了“当”一声,宝剑已为他挡了开来。 这和尚却在这时,身形快若电闪星驰也似的,又窜到了匡长青背后。 他掌中这一杆方便铲,施了一招“拨风盘打”的疾招,由上而下,势力万钩地直向着匡长青当头猛砸了下来。可是,黑羽匡长青早已想到了他会有此一手。 至尚的方便铲方自下落,这位年少的奇侠,左手向上一扬,已托住了方便铲的铲柄,只听得“嗡”的一声大震。 匡长青的剑,却陡然向后一挑,其快无比,直向着这个精武堂和尚的上半个身子劈了下来。 至尚和尚这时候如果胆敢不松手,他这一双手就不要再想要了。当时只听得“呛啷”一声大响,方便铲堕地,而这个和尚却用“倒踩莲枝步”的身法,猛然退出了五六丈左右。虽然他身上没有挂彩,可是兵刃脱手,这个脸也算是丢完了。当着面前这几个弟子,这位至尚大师不由得顿时脸色变得苍白,便微微一呆道:“小施主好纯的功夫!”说着冷冷一笑,走到了落铲之处,弯腰把那杆方便铲抬到了手中。 匡长青横剑而立,朗声道:“快去请涵一和尚出来!” 至尚大师方便铲把在右臂之上,退后了一步,怒目道:“老方丈正在行禅,不能见客,莫非还要再说一遍么?”说着他霍地转过身来,大家都以为他是含愤返寺,却没有料到他,竟在这个时候,蓦地双腕向后侧一个猛旋! 只听得“嗖”一声,日月之下,但见白光一闪,他那杆方便铲,竟自划起了匹链也似的一道白光,直向着匡长青前胸上猛然贯飞而来。 这种势子飞来是奇快如风,只一闪已到了匡长青眼前,每个人都不由大吃了一惊。 这一招确实出乎匡长青意料之外。当他发觉不可的时候,对方方便铲的铲刃,已经挨在了他的身边。 此时此刻,一任他黑羽匡长青,有天大的本事,却也是莫能退开了。 一旁的翠娘白姗见状,吓得面色苍白,高叫了声:“青儿——”她身子猛地腾了过去,另一边的匡芷苓同时也发出一声娇叱,也自腾身而来! 可是她母女这种动作,看来都太晚。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,至尚的方便铲已飞至匡长青胸前,只需再向前微吐一分,匡长青不死必伤。 忽然,斜刺里,瓦面上发出一声厉哼道:“至尚不可!” 那只方便铲本已挨着了匡长青的身边,这时竟自霍地向外一偏,错出去足有一尺左右,“呛啷”的一声,直直地闯在一棵松树之上。那棵松树,足有碗口那么粗细,竟被方便铲的重力,撞得“啪喳”一声巨响,从中一分为二,折断了下来,“哗啦”一声,扬起了一大片灰土。 看得在场之人,无不打了一个冷战。 匡长青自料必死,却未曾想到,竟然绝处逢生。 他母子三人,一齐偏头向屋瓦上望去,却见一个白眉皓首的高大和尚,自屋脊上双手合十,重重地叹了声,道:“阿弥陀佛!” 他身子向前又似向上,微微一纵,竟自轻飘飘的,四平八稳的自殿瓦上落了下来。 匡氏母子三人,全是一身功夫,他们目睹着这个高大和尚,轻身功夫如此精纯,俱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!定目细看之下,翠娘白姗和黑羽匡长青都已认出了来人,这人正是涵一和尚! 这时,那个老和尚,目光向着至尚一扫,后者忙自合十拱腰,一脸愧疚之色。老和尚冷冷一笑道:“至尚,尔要面壁思过,你犯了佛门十戒,如非老衲及时制止,那少年性命,必丧你手!” 至尚全身一阵颤抖,道:“弟子知道了,请方丈从宽处罚!” 老和尚微微点了点头,道:“尔等且退了下去!”至尚退后一步,连正眼也不敢看对方一眼,旁边几个小和尚都合十弯腰向这位高僧行了一礼,匆匆退了下去,现场只剩下了涵一和尚及匡氏母子三人。 白姗虽是心怀仇恨而来,可是对于这个和尚,她却是早已敬仰。现在对方又救了自己儿子性命,她只得走上几步,裣衽为礼道:“多谢大师及时而至,救了小儿一命,白姗拜谢……”说着向儿女丢了一个眼色,叫二人拜谢,可是兄妹二人却是丝毫不动。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道:“白女士忒谦了,这二位是——” 白姗忙为之介绍道:“这是小儿匡长青,小女匡芷苓。”二人只是勉强抱了一下拳。和尚望着这一双儿女,白眉微分,心中不禁忖道,匡飞有如此俊秀的后代,真也值得骄傲。当时双手合十道:“贤母子请至殿内一谈,外面不是待客的地方!” 白姗苦笑道:“正要打搅!”说着一行人鱼贯随入大殿,午课方毕,殿内空无一人,香案上袅袅冒着清香的白烟,整个大殿内没有一丝杂乱的声音。 涵一僧回身礼让道:“请坐!” 白姗告礼落座,匡长青匡芷苓兄妹二人,就像是一对保镖也似的分立在母亲身后! 涵一和尚向这兄妹二人看了一眼,不禁微微笑了。 这时来了一个小和尚,为三人献上了茶。 翠娘白姗等那小和尚退了之后,才不自然地笑了笑,道:“大师,今日来访,是向大师请教一点儿事情来的。我一个女人,本来不该来这种地方,可是事实逼得我不得不抛头露脸……”说到此,面上现出一些怒容,声调冰冷地笑了笑,道:“大师,你能够原谅我的失礼么?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道:“白施主有话但说无妨。” 白姗面色一沉道:“已如此,请恕我直说了!” 和尚欠了一下身子,脸色甚是尴尬。 白姗冷冷一笑道:“外子与大师乃是莫逆之交,这一点大师可愿否认么?”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:“出家人跳出七情之外,如说老衲与尊夫是一方外之交尚可,莫逆似为不当!” 白姗冷笑道:“那么,外子这二十年来的下落,大师不能不知道吧?有人谓:外子的失踪,乃是大师策略。究竟是否实情,尚请大师明言相告才是!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低口念道:“阿弥陀佛,白施主,今日来此是兴问罪之师不成?” 白姗冷冷笑道:“以我母子三人,区区小技,焉敢在大师面前卖弄……”说到此,面色一沉,道:“大师乃是佛门高僧,为人正直,天下共鉴,我母子所以来见,只是向大师请教,岂能存一丝冒犯之心,大师你万万不可兴疑才好!” 涵一和尚内心真是叫苦不迭的,心想:好厉害的妇人,当下不由苦笑道:“老衲早知贤母子必会来的……” 一旁的匡芷苓,这时对母亲一再询问,这和尚却始终是顾左右而言他,不免有气。这时闻言,她甚是气不过,就冷笑道:“我母子三人从很远赶来的,大师明明在寺,却为何推托不见,这是什么道理?请大师明告。” 涵一和尚看了她一眼,呵呵笑道:“姑娘,你说得好,要是每日都有你母子这种客上门,那么我们这个庙,也就不成为庙了。” 匡芷苓不由面色一红,嗔道:“我们本来是恭恭敬敬请见的,谁叫那个和尚无礼,我哥哥才与他动手的……” 白姗摇手阻住她,说道:“小苓,不得无礼!”她以为涵一和尚必定会因而动怒的,谁知道他却是仍然满面含笑,丝毫不动肝火。 翠娘顿了顿,才道:“小女无知,这都是自幼失父,才惯养如此,大师不要见罪!” 涵一和尚自然明白她言中之意,当时一笑道:“小姑娘率直任性很有意思!”说到这里,他喝了一口茶,放下茶杯,吁了一口气道:“这件事,老衲自问是脱不了关系的,只是这其中的道理,只怕你母子并不知情!” 白姗冷然道:“请大师开宗明义!” 老和尚白眉连耸,道:“这是一件令人伤感的事情,不谈也罢。总之……在十天之内,老衲负责把匡飞找回来,送到府上,如此贤母子,也就可以安下心来!” 白姗一声冷笑道:“大师,你会错意了!” 涵一和尚一怔道:“白施主是什么意思?” 白姗面色微青道:“我们来此,并不是要他的人,而是来向大师还一个公道来的。二十年的遗弃之苦,我母子是无从诉起,大师只要能给我们一个公道的答复,我母子调头就走;否则……”说到此,她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,道:“……大师乃是我们素所敬仰之人,我们不便如何,此事也只好由小儿出面,召集天下武林中人,来评一评这段是非曲直了!” 涵一和尚冷冷道:“这么说,贤母子是不希望匡飞回来了?” 白姗哂笑道:“那是另一个问题!” 匡长青这时抱拳正色道:“大师,请你快快说出二十年来家父的一段隐情,也好令我们解开疑窦!” 涵一和尚由位子上站了起来,踱了几步。他走到窗前想了想,叹息了一声,回头道:“好吧,我就把事实告诉你们,你母子听后也许会怪罪老衲多事,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!” 白姗点了点头道:“我们所要求的,正是请大师公诸实情,出家人不打逛语,大师要说实在话呢!” 涵一和尚冷冷的一笑说道:“这是当然!”说着他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匡飞离家出走,东临日本,并非逃走,或是遗你母子,乃是和他前妻笠原樱子重聚!” 此言一出,白姗等三人,无不大吃一惊! 白姗身子颤动了一下道:“前妻……大师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 涵一和尚摇头苦笑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你们细细听来!” 于是他才把这一段隐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。 匡氏母子三人,听完这段经过之后,俱呆住了。他三人半天一言不发,面上俱不禁垂着两行热泪,尤其是白姗,整个身子都倚在椅子上。她用绸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泪,点了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大师当初一念之仁而外,却不曾料到我母子三人,二十年来,所过的是如何的生活?我一个女子抚养他兄妹……”说着以手指着匡长青、匡芷苓,泪如雨下。 涵一和尚见状,也不禁满面戚容,他双手合十,念了声佛号道:“无量佛……白女士不必再悲伤了,老衲对这件事实在是有欠深思,如今悔之莫及了!”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,道:“眼前贤母子如有责怪,老衲自是无话可说。不过,这也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,依老衲之见,由老衲负责找回那匡飞才是上策!” 白姗不由怒嗔道:“谁还惦念着那负心人?大师不必多事!” 涵一和尚怔了一下,叹道:“匡飞如今已返回中原,笠原樱子已死,他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了,论情论理,他是应对贤母子有所补偿才是!” 白姗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道:“不必……不必……” 匡芷苓在一边擦了一下眼泪,道:“爸爸心也真狠,二十年来,都不曾想到来探望我们一下……” 涵一和尚叹道:“这也怪不得他啊,他远隔重洋,来一次谈何容易,再说只为了探望你们,并不能解决一切啊!” 白姗冷冷一笑,道:“那日本女人,如不死,他还不会来呢,如此无情义的人,还回来做什么?” 涵一和尚叹了一声道:“白女士你错了,匡飞并非无情义之人,这全是命运在捉弄人啊!” 白姗笑道:“命运?他当初已有前妻,如何又和我结婚?起码他也应该把事情说个明白呀!” 涵一和尚苦笑道:“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!” 匡长青这时却另想到了一件事,他目光发直地道:“这么说,那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又是谁呢?” 涵一和尚点一点头道:“笠原一鹤乃是匡飞那日本妻子所生之子,也是你二人同父异母的兄弟!” 这句话,不免使得匡长青、匡芷苓全是一惊。尤其是匡芷苓更不禁面色一阵发红,禁不住低下头来,匡长青呆了一呆道:“听说大师已收他为徒,可否请出一见?” 涵一和尚摇了摇头道;“他此刻有事外出,并不在寺内!” 匡长青一笑道:“可是至京城见皇上献宝去了?” 涵一和尚只得点了点头,道:“正是如此。” 匡长青冷笑了一声道:“这么说,我母亲传家之宝‘翡翠梨’也在他手上。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呆,遂点头道:“那梨如是进贡之物,自在其中!” 白姗秀眉一挑道:“那翡翠梨乃是先祖世代留下之物,被那负心人盗至日本,此次已被我母子收回,却又如何会落在笠原一鹤手中,大师,这点你可知情么?” 涵一和尚双手合十,念了声;“阿弥陀佛!”他对于这件事实在是难以启齿,呐呐道:“贤母子不必见责,这件事,应该老衲负责。” 白姗冷冷笑道:“愚母子只是收回故物,非抢非夺,大师如此做,可就有违常理了!” 老和尚呵呵一笑道;“白女士你不明白,老衲并不想染指这件事,只是我那徒弟如无此梨,却是交不了差,此事关系着两国来往,却不便不予理会!” 白姗猛地站起身子,道:“这是我家门故物,我有理由收回,大师你也太欺人了。”她这种态度,大有动武之意,老和尚冷冷一笑道:“白女士稍安毋躁,这翡翠梨多则一月,少则半月,老衲当必双手奉上,不损分毫,如此贤母子当可放心!” 白姗冷然一哼,道:“大师所说可是实话?” 涵一和尚一笑,说道:“出家人不打逛语。” 白姗点点头道:“大师既如此说,我母子暂且告退了!”说着对兄妹二人道:“我们回去!” 她说着站了起来,匡长青兄妹二人随着母亲一并步出殿外,他母子三人,本是抱着决心,不惜同涵一和尚翻脸,为仇而来,却未曾料到如此善罢甘休! 在庙门口,白姗对着老和尚行礼告别道:“大师要言而有信,我母子在仙霞岭恭候大驾了!” 涵一和尚单手问讯道:“白女士放心,老衲言出必行,一月之内,必定把那枚翡翠梨押送上山。至于匡飞,老衲也会有一个交待的,尚清贤母子原谅才好!” 翠娘白姗点了点头,道声:“好!” 当时就带着匡长青、匡芷苓起程回家而去。 涵一和尚送走了匡氏母子,心情十分沉重,因为他亲口答应了白姗,要把匡飞找回来,现在匡飞不知上哪里去了;于是,就在次日,这位佛门的高僧,打点了一个简单的行囊,离庙而去! 老狸祝三立同着笠原一鹤,一路晓行夜宿,不一日已来到了天子脚下的北京城,他二人就下榻在前门大街的“吉顺客栈”中。 这是一个热闹的地方,宽阔的大街,讲究的店面,尤其在这太平年间,更显出一片安泰和顺的景象来。 祝三立同笠原一鹤住进店内,已是黄昏的时刻,他二人在店内吃完晚饭,休息了一会儿,已是入夜时分。 今夜,显然他二人是有所行动。 子夜一到,他二人都已换上了夜行衣,祝三立是松大的黑绸裤褂,笠原一鹤却是紧身的箭祆,下着黑绸长裤,他们都扎着腰带和一个白色行囊。 二人悄悄翻出店外,只见大街上静静的没有行人,只有一个推车吆喝着卖硬面饽饽的,这是本地一种夜食儿。 笠原一鹤显得很是紧张,他低声问:“师叔,很远么?” 祝三立摇头一笑道:“小伙子,你沉住气,这地方我熟得很,跟着我走,准没有错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就见祝三立把身子向路边墙根上一贴,一路向前行去。 笠原一鹤紧随其后,中途拐了几个弯,换了几条路他也没有弄清楚,只觉得慢慢的景色显得更凄凉了。再向前行有一箭之地,祝三立忽然站住了身子,手指前方道:“你看见没有?那就是紫禁城了,我们必须要翻过这道城墙才行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祝三立嘱咐道:“注意,最好不要伤人!”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,二人一前一后贴着墙向前走过去,才走了没有多久,就见迎面火光闪闪,有人说话的声音。 祝三立一拉笠原一鹤,二人向壁上一贴,藏在暗处,才见是一队持着红缨枪,排着腰刀兵弁,边谈边笑而来,在他们背后的号衣上,都绣有一个“禁”字。等他们走远之后,二人相顾点了一下头,各自腾身而起,翻上了城墙,接着飘身而下。只见城内好大的地势,一排排的街道较前更为整洁,红墙绿瓦,是一大特色。 笠原一鹤知道这地方所居住的,多半是些王公大臣,大红的石柱门旁,排列着石虎石狮之类,看过去威势雄迈十分。 祝三立略一顾盼之下,即向西直驰而去,二人都不曾说话,似如此半盏茶后,他们行近了另一排高墙之旁。从高度上看起来,这高墙,比方才那一排高墙又要高多了。 这些墙的高度,最少也在三丈以上,墙上没有刁斗,每隔三四支左右,都有一处明灯亮着。 灯光之下,笠原一鹤才看见了,这些墙上都是刷成黄色,龙也似地延伸出去。 笠原一鹤就明白,这地方必是皇帝所居住的禁宫了,他对祝三立道:“我知道了,我们回去吧!” 祝三上冷冷一笑,说道:“你以为到了这里,就清楚了?皇帝老子住的地方,我如不带你去,你找死也是找不到,我们过去!”说着往墙上一贴,就像一条守官也似的直向上爬了上去,笠原一鹤只得随着他一直向上行去。他内力虽然充沛,可是像这么高的地方,却是很少试过,当他爬上了城墙的顶点,已累得喘成了一片。祝三立伸出一只手捂着他的嘴道:“小声点儿!” 笠原一鹤这时往城内一看,几乎眼睛都花了,目光所见之处,但见一片片琼楼,就像雪也似的,一层层展出去,也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所见,都是些画栋雕梁,堆金砌玉般的,互相争辉。时已夜深,可是这些禁宫里,多半都还在亮着灯光,琉璃瓦映着月光,闪闪放光,令人乍看之下,真有些眼花缭乱。 祝三立打量了一阵后,道:“你跟着我,咱们上东面看去!”说着他一拉笠原的衣服,率先腾起身子,直向着东面的楼瓦上落了下去! 笠原一鹤忙自也腾身而起,当他双足响下一落,差一点儿滑一交,这才知道足下的琉璃瓦滑得很。 在迎风摆动的无数宫灯之下,笠原一鹤抬起头来,才发觉已失去了祝三立的身影。他不由大吃了一惊,当时忙自站起身来,可是就在这时,一只短箭“呻!”地一声,划空而来!笠原一鹤一扬手,已把那只短箭劈在了一边。 他身子蓦地腾起来,想往一边闪躲,一道人影,已如同点水的晴蜒一般,扑到了他的身边。笠原一鹤还以为是祝三立,方道了声:“师叔——” 那人冷笑了一声,道:“大胆的贼人,黑天半夜,竟敢来到这种地方,看你是找死!”说着身形向前一欺,一口利刃,已刺了过来。 笠原一鹤身子向后一翻,可是这人一口剑,却是如影附形,丝毫也不放松。只见他一声冷叱道:“哪里跑!”身形向前一掠,掌中剑顺风劈了下来,直取笠原一鹤后背,招式是又疾又快,一闪而至。 笠原一鹤却是再也装聋作哑不得了,他单膝向瓦面上跪,倏地一个翻身,已把背上的一口武士刀撒了下来。刀光一闪,只听得“当!”的一声,已把那人一口长剑磕开! 黑暗中那人身子向上一拔,已落在了这座宫殿的顶尖之上,笠原一鹤才看清了此人,是一个瘦长的身材,白卡卡的一张长脸。他身上穿着一件绣有锦花的箭袄,年岁约有五十上下,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。 笠原一鹤立刻知道,这人必定是负责宫廷守护的大内卫士,不由呆了一下。那人想是方才一交手之下,已发觉对方不是易与之辈,他身形一落,却由身上摸出了一支笛子,就口“嘟”地吹了一声。 笠原一鹤不由大吃一惊,叫声不好!他猛地腾身而起,掌中刀向前一逼,用“逼山”的刀法,想把对方逼下来。他的刀方抖出,猛可里一声低喝道:“退!”陡然自空中落下来一条矮小的人影。那人正是方才走失的老狸祝三立,他身形陡然向下一落,猛然向前一欺已到了那皇差之前。 那名锦衣卫为笠原一鹤的刀逼得正自惶恐无状,怎么也没有想到,这时候却又另外出来一人。 这时见状,大惊之下,竟自一抖手,把掌内那枚哨子打了出来。 祝三立这一伸手,已把哨笛接在了手中,锦衣卫士长剑霍地向前一抖,却为笠原一鹤的刀格在了一边。 老狸祝三立这时已如同一阵风也似地扑到了近前,只见他骈二指向前一点,正中那卫士助下。只听见“吭”的一声,那人翻身就倒。 祝三立一横胳膊已把这人接在手上。当时身子向外一纵,已会合笠原一鹤翻上了另一座宫殿之上。 他匆匆把点昏了的卫士放了下来,可是这时候四面已有了响动,两三道黄色的灯光,自城墙上,向着殿瓦上照下来。 祝三立低声说道:“伏下身子,不要动!”二人一齐伏下身子,却见那灯光,在附近瓦面上照了甚久,才又移开了。只静了一会儿,祝三立才敢碰一碰笠原一鹤道:“好了,快走!” 笠原一鹤方自站起来就见暗角处,一人大笑道:“好贼子,这一次看尔等如何逃开。”灯光一亮,一道匹链也似的白光,直向着二人立身之处射来,老狸叱了声:“不要慌!”只见他右手往外一抖:“叭叭”的一声,那道强力的马灯,立刻打个粉碎。 两个人就像是一双燕子也似的,墓地向两边分了开来,笠原一鹤到底年少,心里惊慌,再者这种琉璃瓦他实在是踏行不惯。由于势子太猛,他身子向下一落,只觉得足下一滑,“哧”一声,整个人直由七八丈高的宫殿上滑了下来。他口中“哎哟”地叫了一声,猛地一提丹田真力,可是那势子太快了。只听得“通”的一声,他整个的人,跌在了白石的平地上,虽然没有摔伤,却也摔了头昏目眩,金星乱冒。 笠原一鹤忍着奇痛,倏地一个翻身。就在这时,两条人影,一前一后,猛地扑了过来。其中一人,大喝道:“混蛋,还不跪下?”这人大概是个颇有身份的官人,他口中这么喝着,分开双手,照着笠原一鹤两肩上就抓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4章 奇侠盗宝受酷刑 笠原一鹤一咬牙,掌中刀迎面就劈。 刀光一闪,那人口中“哟”了一声,蓦地向后就退,这时楼上如同星坠也似的,又落下了一人,这人一下地,高叫道:“不要用箭射,捉活的!”又有人高声道:“这家伙可是偷了东西?你看他背上。” 原来笠原一鹤背后背着那个进贡的箱子,这一句话顿时把他提醒了。他蓦地想到,自己本是负有足利将军的使命,前来晋见皇上,自己怀内更有将军亲函,又怕他何来?当时不由双手握刀,后退一步,怒声道:“停手!” 这时人声乱成一片,大队的兵弁,自两侧疾跑而来,灯光交织成了一片,纷纷嚷道:“拿贼!拿贼!” 笠原一鹤这一声吼,顿时使得为首那个官人一怔,他比了个手式,阻止住身边的人上前,一面仔细看着笠原一鹤的脸道:“大胆,你是什么人?还敢动手么?跪下!” 灯光火炬,人声鼎沸,笠原一鹤不禁有些胆寒。可是当他一想到自己所负的使命,不禁胆力大增,他双手托刀怒目视着为首那个官人道:“拿什么贼?我又不是贼!” 那个官人冷叱了声,道:“还不跪下?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?” 笠原一鹤面色一正道:“我是来见皇上的!” 那个官人不由怔了一下,狞笑道:“你胡说些什么?来呀,先拿下他再说!”四周之人,正要动手,笠原一鹤挺身道:“你们如果真要无礼,我可就不客气了,不过如果万岁降罪下来,你们可就担当不起了!” 这时又陆续来了八九个锦衣卫士,灯光火炬较先前更亮了,那官人似乎为笠原一鹤的话吓住了。他咳了一声,双手连摇,止住了四下的乱声,当时冷着脸道:“你是哪里来的,叫什么名字?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我名笠原一鹤,乃是日本足利将军手下第一武士,来此是向皇上进宝来的!” 这人一听,面色一急道:“哦,有证明么?” 笠原一鹤点头道:“自然是有,拿去你看!”说着自怀内拿出了封有火漆的信封,这个侍卫接过看了一眼,匆匆递过来,立时就换上了一副笑脸道:“我的爷,你怎么不早点说呢?” 笠原一鹤也就收下了刀,遂冷着脸道:“你们根本就不容我多说嘛!” 那名卫士笑道:“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呀!万岁爷在荷花殿,已经就寝了,我们也不能惊动他老人家!”说着摸了一下头,说道:“这可怎么好?” 笠原一鹤不由抱了一下拳,道:“那么,我就明天白天再来!”说着正要转身,这卫士一笑道:“那倒是不必了,笠大人你既然来了,就在宫里先留下来,明天早朝时候,我们带你去见皇上就是了!” 笠原一鹤一想,也只有如此了。当时皱了一下眉道:“可是我这个样子……” 那官人笑道:“这无妨,笠大人只要告诉我们下榻的客栈,我们自会派人去拿,衣物是一概少不了!” 笠原一鹤见这官人说话时,一双眸子里透出精明,似笑非笑的样子,他立刻就明白,对方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,当时只得点头道:“这样很好,就请贵官带路,我要休息一夜再说!” 这名内官点头道了是:“是!是!”说着就回身对一旁二人说了几句,那两个人,全是身着锦衣,身带兵刃的卫士,三人商量了一阵之后,其中之一,冷冷笑道:“阁下既是外国的来客,怎会连规矩都不懂?这是万岁爷的寝宫,怎可带着兵刃随便出入?” 笠原一鹤也冷笑一声,道:“我如没有这口兵刃,只怕此时,已经死在你们的手下了!”一面说着连刀鞘交过去道:“既然如此,就请贵官代为保存好了!” 那名侍卫双手接过来,道:“这是宫里的规矩,除了我们以外,谁也不能身带兵刃,笠爷你多包涵!”另一名侍卫却道:“我们也不要你的,等下了早朝之后,一定奉还!” 这时,已走出了两名小太监,打着灯笼,由三名侍卫护送之下,笠原一鹤就同着他们直向偏殿行去! 虽然是在深夜里,可是笠原一鹤也能看出来,这里好大的地方。 目光望去,但见画栋雕梁,一层层像云也似地伸展出去。 盏盏的宫灯,有方的有圆的,乍然望去,就像是隐约在天空中的星群一样,甚是美观! 他只不过左右看了几眼,那三个侍卫,似乎已带出怀疑之色。当时只好低下头,随着那两个小太监直向前行。 几个人走了足有盏茶的时间,笠原一鹤实在有些不耐烦了,才见为首两个小太监,推开了一座大门。 笠原一鹤鼻中立时闻到一阵清香,沁人心肺。 在一排十盏宫灯之下,他看见一方横匾,镶在大红的屋檐之下,匾上写着“清客廊房”四个大字。这是专为远来晋见皇上的贵宾所设的一处地方,环境至为清雅。正中有一个大荷花池子,这种季节里,正是荷花开放的时候,阵阵清香随风飘来。 这时刻,清客廊房里的客人,并没有全部安歇,差不多都还亮着灯光。有的房内,还传出阵阵丝竹之声,还有宫女的婉转歌声。 三名侍卫一直护送他到了一个宽敞大厅为止,这时另由专门侍候廊房里的太监接管。 笠原一鹤抱拳一笑道:“有劳三位官人了!” 三人倒是弯腰连道:“不敢!”先前那名侍卫却告诫道:“笠爷,你暂且在此住一夜吧,无故不可随便外出,这是宫里的规矩!” 笠原一鹤笑道:“请放心,我不会乱走的!” 那侍卫含笑道:“这样就好了,笠爷有何需要,只管吩咐这里的太监,必能为你办到就是!” 笠原一鹤只得告了声谢,三名卫士,又前后看了看,关照一番,才匆匆退去。 他们走后,立时就有两上小太监侍候着他进了一间极为豪华雅致的宫房,并侍候着他脱了衣服沐浴,换上舒适的便衣。 这时候他真后悔,既然有如此舒服的地方,自己又何苦如此折腾? 他在灯下,观赏了一下悬挂壁上的画儿,正想就寝,却闻得敲门之声。笠原一鹤打开门,见是一个白衣老太监,随着两个小太监手上捧着纸墨等物!老太监龀牙一笑道:“还没有睡?我们来麻烦您啦!” 那太监嗓音很细,宛如女子,只是一口的牙,差不多都掉光了,看起来真像是一个老婆婆。 笠原一鹤知道,这些太监都是幼年进宫,并且从小经过“去势”,所以看起来才会是这样子。当下忙道:“公公请坐!” 老太监叹了一声坐下来,打着一口京片子道:“这些事是少不了的,一样样都得填!”小太监磨好了墨,递上了笔,这位老公公就开始细细地盘问笠原一鹤姓氏、来历,以及随身所带的东西,下榻的地方。 一直问了有半个时辰,才算填好了。这时又有人敲门,一个小太监进来道:“回总管,笠爷的东西已拿回来了!”笠原一鹤不由惊道:“好快!”老公公招呼着道:“拿进来,给放好了!” 他好像是这“清客廊房”的总管太监,权势不小,接着他就喝着茶,跟笠原一鹤聊天,道:“日本这国家是好地方,姑娘皮肤白,漂亮,赶明儿个,你回你们将军,贡几个姑娘来,可比送什么金子宝贝强多了!”笠原一鹤含笑道:“日本现在正在闹内乱饥荒,百姓不宁,进贡姑娘只怕不易行通!”老太监点头笑道:“也说的是,现在不行,送上来的又黄又瘦,主子哪能喜欢呢?”笠原一鹤不由暗笑,也不太顶撞他。 老太监聊了几句,就站起来告辞,道:“怎么,笠爷要是喜欢听歌什么的,叫他们传几个歌妓来。”笠原一鹤忙摇手道:“那是不必,谢谢了!” 老太监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退了出去,笠原一鹤和衣倒在床上,耳中听得阵阵丝弦吹竹之声,甚为悦耳。他脑子里,不禁为方才的话,生出了一些悲伤。对于自己的身世,他并不知道,他仍然以为自己是一个日本人,那么对于祖国的灾难,又怎能不伤感呢? 他悲伤了一阵,不禁又想到了机三立,不知他现在如何了?今天幸亏自己能随机应变,否则只怕有理也讲不清了。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,好像他才睡了没多久,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之声惊醒。 笠原一鹤忙去开了门,见是小太监送面汤来了。他接了脸盆,那小太监笑道:“爷要准备了,等一会儿王总管要带爷进去的!”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,忙洗漱完毕,换好了衣裳,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副日本武士的样子。这时就有人送来早餐,小笼包一笼,玫瑰松糕和荷叶松糕各一盘,另有八宝甜粥一碗。笠原一鹤如风卷残云地吃了一个干净,只觉得味道美极了,不愧是宫廷御厨! 一切就绪之后,又等了一会儿,才见那老太监,同着两个带刀的卫士进来招呼道:“笠爷请随我出来!” 笠原一鹤整理了一下衣帽,道:“皇上在哪一殿召见?” 老太监一笑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他走出房子,却是除自己以外,尚有二人也都打扮得整齐地坐在大厅内,老太监一进来,那二人忙站起来。这时又有一个小太监送给每人一面银牌,笠原一鹤见自己这面是银龙二号。 老太监笑向三人道:“三位请坐等内宫的公公来传才能动身呢!” 笠原一鹤才知道见一见皇上,可真是不容易,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。两个素衣太监,却过来对三人行了一礼,然后很仔细地在每人身上摸着,连一粒铜纽也不许有! 笠原一鹤的那个小箱子,却要交给另一个拿,不许他亲自拿。 一切就绪之后,才见厅门一开,一个着杏黄长袍的太监走进来,他身后跟着两个白衣太监,各人拿着一个拂尘,众人一齐站了起来。 黄衣太监手上拿着一卷黄缎,一进门就打开来,高声道:“圣旨,下跪!”全室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,笠原一鹤犹豫了一下,也跪了下来。那黄衣太监遂高声念道:“高丽来使金大和,四川提督郭永兴,日本武士笠原一鹤即入‘翠微宫’,不得延误,钦此!” 三人叩了头一齐站起,那黄衣太监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三位辛苦了,请随我入宫见驾吧!”说完转身退出,三人跟随他一齐走出,却见廊前已站了两列锦衣卫士,一个个衣械鲜明,神情威武。 那黄衣太监和两个小太监在前,三位晋谒者居中,两列锦衣卫士殿后,直向前行去。 笠原一鹤随身的那个贡箱,却由小太监之一双手捧着,偌大的一行人,行走在水磨方砖的地上,只有沙沙一片细声,连一个咳嗽的人都没有。 笠原一鹤打量着这皇宫内,真是开了眼了。宫院内花树井然,有一半以上,笠原一鹤连名字都叫不出来,两行翠柏树,剪得一般高,一般齐;每几步都有一个金丝质鸟架,落栖着各种珍禽! 一行人行进一处白玉牌楼,其上写着“翠微宫”三个大字。 门前有四个黄衣太监,分立左右。其中之一,扬着手上的拂尘道:“锦衣卫四品以下留守殿外其余进宫护驾!”立时就见那些卫士分作两列,有一对巨大的石狮,一对玉麒麟,宫檐之下,是雕刻着一条长有数丈的五爪金龙,看起来栩栩如生! 一名二品侍卫,立在阶上,道:“万岁爷在东琴阁巡视,来见使者请先在回龙殿少憩!”两个黄衣太监又带着三个人来到了“回龙殿”方才坐定,一个内监入宫宣道:“万岁爷有旨,高丽使者入晋!”那个高丽使者忙应声站起来,他身着鲜衣,头戴高帽,由一名太监捧着他的贡物,无非是他们高丽所产的参茸玉桂药物。 这位高丽使者去后不久,那个太监又入内唤道:“传日本武士笠原一鹤——”笠原一鹤忙站起身来,这名内宫总管走过来,微微打量着他道:“你是日本来的武士么?”笠原一鹤不由点了点头,那侍卫含笑点了点头,向两名侍卫道:“岳侍卫,你陪同他入见圣上,要仔细了!” 那名侍卫躬身答了一声:“是!”就在一名侍卫、一名太监陪同之下,笠原一鹤走进了翠微宫,直入皇驾憩息的御书房。 那位大明永乐皇帝,此刻正斜倚在金丝绒的龙椅之上,两名小太监在为他捶背。 皇帝身着便服,龙目微弛,看来似乎很疲倦,两鬓都已斑白,一双白眉长长地搭了下来。事实上,永乐帝自从征阿鲁索兀良哈归后不久,精力体力已大不如从前了。 想当初为燕王时靖国难,杀秦子澄,称帝初伐安南,亲征鞑靶……那是何等的威风,可是今日看来,这位皇帝勇魄虽在,体力已不行了。 太监唱名之后,圣上挥手令捶背的两个小太监走开。笠原一鹤叩问龙安!永乐帝微笑点头道:“你会说中国话,很好,请站起来,赐坐!”笠原一鹤直直地看着,忙跪地叩头道:“庶民笠原一鹤谢主龙恩!”他虽非卑贱之流,可是当他目睹着这位天国的大皇帝,内心不禁有一种说不出的战兢。 身为一国之王的永乐大帝,尽管在老迈之年,却也有一种上国之君的天威,令人肃然起敬! 对答之下,皇帝甚为高兴,并品尝一碗他自己食用的“万年羹”。 这时内监把贡物进上,皇帝亲自打开,一样一样地赏玩,尤其对于那一枚翡翠梨喜爱十分。 他龙颜甚悦地道:“笠原武士,你可愿在我们中国留下来么?” 笠原一鹤垂首道:“小民奉将军之命,叩见皇上,此间事了,尚要至敝国复命,不能多事逗留。” 永乐皇帝点首道:“很好,孤赐你们将军彩缎千匹、玉如意、玉彩盒各一对,赐你神剑一口,孤习箭时所乘的御马一匹,黄金百两,你好生游耍些日子径自回去吧!” 笠原一鹤当时连忙答应,跪地谢恩。 皇帝又含笑道:“至于为贵国发兵之事,我却要从详考虑,此时只怕不易,因为我国北方作乱,尚待征伐,只怕无力相助了。你径自回复,我再另派使者去见你们将军就是!” 笠原一鹤又叩了个头,退后站起,当下由锦衣卫维护下,走出御书房。他总算办完了一件大事,轻松得吐了一口气。 返回到“清客廊房”之内,各项御赐之物,均已由内监捧进来。只有彩缎千匹,却是发交江南织造厂直接处理,笠原一鹤所领到的,不过是一件提领的御提单。 至于永乐皇帝所赐的那匹御马,倒真是一匹蒙古异种好马,白毛红睛鬃长披颈,所谓“神剑”不过是一口宫中玩物,没有开过口的,看起来样子唬人,并没有什么实用。 笠原一鹤带着东西,上马离宫。 他身上带有一件由锦衣卫批交的公文,这件公文可以沿途借重官府的保护,诸如舟车之类,也可以便宜行事! 但是他对于这些毫无兴趣,他只是兼程地赶回金陵朝阳寺,向师父复命之后,他还要去一趟日本。 他赶回朝阳寺的时候,涵一和尚并不在寺内。 原来这时涵一和尚,正为着匡飞的事情而大为伤神。他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找到他,并且把他送到仙霞岭去,才能令自己心安!可是匡飞却抱着“破镜难圆”的心情,誓死不回! 他二人在这一件事上,表现了不同的意见! 笠原一鹤由一位师兄处,看见了一张师父对自己的留条,不由大吃了一惊!这张留函内,涵一和尚把他的出身来历,以及父亲的一切情形交待得很清楚。 笠原一鹤看得真是如醉如痴! 到今天,生活了这么多年以来,他头一次揭开了身世之谜,到现在,他才了解到自己一半血统,竟是属于中国的。原来父亲的原名叫匡飞,他是一个道道地地的中国人,笠原桑二不过是他一个化名! 可是这件事,母亲竟从来没有对自己谈过! 他更知道了,那位翠娘白姗,原来是父亲的中国妻子!以此下推,匡长青、匡芷苓也正是自己的弟、妹…… 这一切简直是像梦也似的,难以令自己相信,可是这些是出自师父亲自所述,怎能令自己有所怀疑。 涵一和尚在这封信后说,他是为找寻匡飞才外出的,这么说来,父亲也来到了中国。 笠原一鹤这时,内心真是乱极了。可是师父最后批示自己的话,嘱令自己不得离开寺门,一切事情,交给师兄办理! 他只得诚诚恳恳地向足利将军写了一封信,说明一切经过以及自己不回日本的原因。 涵一和尚所谓笠原一鹤的那位“师兄”,正是合一和尚。 笠原一鹤写好书信后,亲自找到了合一的禅房,面谒师兄请罪!合一和尚对于他昔日的过错,并不责怪,可是由神情上看起来,显然对这位师弟冷淡得多了!他只是冷冷地道:“你把所有的事交待清楚,我马上就想动身了!” 笠原一鹤把御赐各物,以及路上的通行证明,与将军的信件,都交给了这位师兄。 合一和尚就在当日,带着这些东西出行了。从这一天开始,笠原一鹤暂时收起了一颗心,在这朝阳寺里住了下来。他每日听禅颂经,尽量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虔诚的和尚。 可是,佛家重视“因果”二字,也许在你无知的时候,你种下过一个因,那么你必定要得到那个“果”!否则是不会干休的! 夜幕深垂,紫禁城一片肃杀。 才打过三更时分,就由东面宫殿上翻过了一条疾劲的人影,这条人影好快,一刹时间已扑到眼前的“文鸾殿”上。 月光之下,才看清了,来人是一个瘦小干瘪的老头儿,颔下一缕山羊胡子,被风吹得斜到了一边。 他那双锐利的眸子,不时地四下溜着,神情显得十分紧张。只听到他口中喃喃低语道:“妈的,老和尚把我给害苦了!”“这么大的地方,老天爷我可是到哪里去找那翡翠梨啊……” 没办这件事之前,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,可是如今事到临头,才知道竟是如此的不易。你只要想,这座宫里是多么大的地势,多少座宫房楼殿,要在这里去找寻一枚小小翡翠梨的藏处,那是多么不容易?老狸祝三立想到此,真不禁有些泄气了。 这座“文鸾殿”好大的地方,月光闪映着琉璃瓦面,发出万点金星,刺得眼睛挺不好受的! 祝三立一身紧身衣靠,背后紧系着兵刃! 他事实上,已来了宫内多次了,可是前数次,丝毫不得要领。因此,他已下定了决心,今夜无论如何,也要把那枚“翡翠梨”偷到手中。 他那双闪闪的眸子,注视着“文鸾殿”下的任何动静,其实他哪里知道,这是一坐空殿,只是日间,供宫内诸人习书问画的地方。 良久之后,他看见一个白衣的太监,打着一盏宫灯,远远地走了过来。 老狸祝三立安心要拿他试问,容得这名太监走得差不多了,他陡然拔身而起,身形向下一落,正好落在了这太监身后,随身带下的风力,差一点儿把那太监手上的灯笼弄熄。 那太监是来自西宫太后那边的,因为几个娘娘在猜谜玩,叫他来文鸾殿找谜谱,不想竟会遇见了这件事。 这阵风力,使得他吓了一大跳,口中道:“什么东西?”当时猛地一个回身,灯光骤照之下,他看见是一个矮小的老头儿,不由“啊”了一声,方要叫喊,祝三立一只右手,已搭在了他的肩上。这太监只觉得全身一阵发麻,不由一个劲儿地直打冷战,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只见他双腿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自己坐了下来。 祝三立一声冷笑道:“不许叫喊,否则要你的命!”说着右手一抬,一口冷森森的利刀,已抵在了这名太监的胸前,这名太监早已吓了个面无人色。他咬着舌尖道:“祖宗爷……爷……饶命呀!” 祝三立沉声说道:“我问你,前些日子有个日本人进贡的宝物,万岁爷放在哪里了?” 那太监哆嗦道:“这……这!我是西宫里当差的,哪知道呀!” 祝三立宝剑微微向前一送,那太监吓得整个身子都躺下了,当时哭泣道:“祖爷爷……我可是真不知道,不过万岁爷的宝贝一向是放在‘紫金楼’的!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道:“紫金楼在哪里?你快说!” 这太监连指带比道:“还要下去,绕过文华殿,在翠微宫里面……爷爷,你不要杀我!” 祝三立不由心内大喜,当下一笑道:“你说了我当然不杀你,不过,你还是在这里先睡一会儿的好!”那太监方自摇手,却为祝三立指尖一翻,已点中了他前胸的“气坎穴”上,这名太监顿时就不动弹了!在这僻静的文鸾殿内,这种事是不易被人知道的。可是步出文鸾殿外,却不断来往有人,这一段距离很不容易藏身。 祝三立考虑再三,当时匆匆把这名太监的衣服剥了下来,穿在自己身上,虽嫌长一点儿,却也凑合!然后他又戴上了帽子,这才打起了灯笼,大摇大摆地向着殿外行去。 向前直行了约有一箭之地,他才看见了一座占地极大,金碧辉煌的大宫殿,这正是每早天子在此临早朝的“文和殿”。 文和殿外悬着有三个人高的大灯笼,石阶上立着八名持戈的卫士,威风凛凛的。 祝三立低着头走过去,摇摇晃晃,满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,谁知他走了百十步左右,忽听得一人沉声道:“前面那个人站住!”祝三立不由大惊,当下就立步不动,那人叱道:“回过身来!”祝三立只得回过了身来,却见一名着便衣,高有八尺左右的汉子,匆匆向自己行过来。待他走过,祝三立才看清他有五十左右的年岁,一双招风耳,两只眼睛又细又长,鹰鼻薄唇,一望即知是一个精明厉害的人物。 这人走过来,用着精异的目光,打量着他,说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在哪一宫当差?” 祝三立一笑道:“我姓祝,在西宫来的,有事么?” 那人“哧哧”一笑,道:“这倒是怪,太监还能长胡子,我倒是头一次看见!” 祝三立不由大吃一惊,他匆匆换衣,自以为得计,却没有料到,竟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! 那人已伸出手来,向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上扯来,口中大声笑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?”祝三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,他手上的那盏灯笼,猛地抡起来,照着对面这个人头上砸去,那人无防之下,为灯笼打了个正着,虽说不怎么要紧,可是却被蜡油浇了一脖子,烫得“哎哟”了一声。当时他大嚷,道:“来人,拿奸细!”身子向旁一翻,正要伸手去拔刀,祝三立已冷笑了一声,他手上的那根灯笼竿儿,向外一翻,正正点在了这卫士的咽喉之上。只听得“吭!”一声,这小子“扑通”一声,就倒下不动了。 祝三立哪里再能在此多留?当下足尖一点,已用“晴蜒点水”的轻功绝技,猛地扑了出去。可是这种情形,又把附近所有的人都惊动了,那八名持戈的卫士不由大声喧叫了起来。 祝三立疾驰到了前路,迎面看见一座牌坊,上面有“翠微宫”三个大字。 他这时真的又恨又气,想不到竟会在这时候,惊动了众人,自己行事可就大大不便了。 他恨得咬了一下牙,不得已,只得暂求退路了。可是就在这时,一口利剑,带起一阵劲风,直向着他头上猛劈了下来。 祝三立向后一翻身,看见是一名锦衣卫士。 他手上此刻尚拿着那截灯笼竿儿,当下就势一翻,“当”的一声,已把来人的那口宝剑荡了出去。 这名卫士冷笑道:“老小子,你好大的狗胆!”他口中说着,内心不由甚是吃惊,因为对方竟能以一核细棍荡开自己手上的宝剑,只此一点看来对方又岂能是个弱者?当时身子向下一塌,直向一边窜了出去,就势一抬右腕,猛地打出一件暗器。 祝三立哪里有心恋战,他用手上的竹枝,猛地一挥,“叭”一声,已把打来的一枚“燕尾镖”磕在了一边。可是那人却又发出了第二枚暗器,同样是一支“燕尾镖”,只是这一次却是直向祝三立小腹上打来。 祝三立愤怒之下,左手向前一抄,已把这支燕尾镖抄在了手中。 那卫士见状,微微一呆,祝三立的燕尾镖却像是一点天星也似的,只一闪已到了那人面前。 可是猛可里,由翠微宫后墙角处一声喝道:“好打!” “呼”的一股劲风,猛地劈过来。 祝三立发出的钢镖,为这股劲风一击,只听得“叮”的一声,落在了丈许以外。 老狸祝三立不禁大吃了一惊,因为以自己的内力,发出的暗器,竟会为对方掌风所击落,以此推想,来人的掌力,该是多么惊人? 想着,他身子向左一闪。却见面前人影一晃,一人以着宏高的嗓音道:“老头儿,这地方也是你来得的么?” 祝三立循声望去,却见是一个身披红衣的高大喇嘛,他站在当地,看起来,竟较自己高出了半头以上。 祝三立不由吃了一惊,他还不知道,这地方,竟会出现这种角色。当下退一步,冷冷笑道:“大和尚,你也要凑一脚么?” 红衣喇嘛嘿嘿一笑道:“这很好,我承圣上看重,第一天上任,就有事情上门,老小子,你乖乖地跪地磕头吧!”说话之间,无数的锦衣卫士,已由四面集了过来,灯光火炬亮了一团。 祝三立看到这种情形,不禁道了声苦也。当下嘿嘿一笑道:“大和尚,今夜不是打架的时候,祝三爷记着你就是,告辞了!”说着双足用力一顿,“啪”一声,倒蹿了出去! 他足尖方一沾地,一口弧形剑,夹满了风力,直向着他面门之上猛然劈下来。祝三立身子霍地一滚,他就势已把背后的兵刃握在手中。势到如此想要不伤人,只怕是行不通了。 就见他掌中剑向外一抖,就势向下压,正正地扎在了那名来犯的锦衣卫士的肩头之上。随着他宝剑向回一抽,左足向前一抬,那名锦衣卫士已像皮球也似地被踢了出去。 祝三立宝剑向后一抽,这当口,一股沉实的掌力,向他背心处逼到。祝三立用“大轮转”的身法,霍地一个旋身,掌中剑带出了一片光华,直向来人双手削去。他身形转过之时,已然看清了,来人正是那个大喇嘛。 这个红衣大喇嘛哈哈一笑,口中说了一句藏语。只见他偌大的身子,蓦地腾了起来,就像是一片红云也似的,直向祝三立身后落下去。 老狸祝三立“怪蟒翻身”,身子才转过一半,却闻得那喇嘛口中怪叫了声:“打!”只见他棋盘大小的一双大手,蓦地向外一扬,一吐,祝三立虽有内力充体,却也由不住往后退了两步。 那个红衣喇嘛,这时忽然失声叫道:“你们退下去,待我擒他便了!”这几个侍卫,似乎很听他的话,闻言纷纷撤了开来,却见这个喇嘛一声狂笑,他右手向背后一探,向外一亮势子,手中已多了一面大铜钹!这面铜钹迅速地交在了左手,右手自腰间拔出了个黑色的钹棒。他狂笑了一阵,道:“老头儿,今天也叫你见识我西方野佛的夺魂钹的厉害。” 祝三立不由蓦地一惊,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红衣喇嘛,竟是负有盛名的西方野佛,金身喇嘛上元吉太。这个人他是久闻其名,闻道这个喇嘛惯使巫术,尤其是他手中的“夺魂钹”,竟能使人魂飞魄散,乃是当今一个怪僧。 今天,他想不到,竟会遇见了此人,当下不由内心大为震惊了一下。可见眼前局面,不打却也是不行的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说完话后一声狂笑,只见他右手钹棒向外一磕,“当”一声,已把视三立手中兵刃磕开。 祝三立这才知道,原来他手上的那根黑漆棒儿,竟然也是金属做的。当下一压手中剑,二次进身用“长虹贯日”的手法,第二次把长剑击了出去,直取对方脐下三分。 西方野佛面色一变,狂笑了一声道:“好老儿!”身子蓦地腾空而起,就在身形似落未下的当儿,他手上的那面大铜钹,忽然“当”的响了一声。 祝三立身子本来跟进,这时见状,慌不迭点足而退,可是仍然慢了一步。上元吉太这种“夺命三钹”在一丈方圆范围之内,会有令人吃惊的奇效!钹声一响,祝三立那么高深定力的人,竟由不住足下打了一个踉跄,只觉得头上“嗡”的一声,差一点儿摔倒在地! 他这才体会到对方的厉害,哪里再能恋战? 当时奋力向前一纵,迎面扑来了一名锦衣卫士,一口鬼头刀,劈面就砍,口中道:“相好的,躺下吧!”祝三立这时明白,自己如果不能扑出眼前的重围,必定就擒于那个喇嘛之手。当时也顾不得下手轻重了,他身子蓦地向外一偏,鬼头刀已砍了一个空! 祝三立右足尖向外一挑,冷笑道:“你给我躺下吧!”他这种“鸳鸯跺子腿”是从不虚发。那名锦衣卫士虽然躲开了他的第一腿,可是却没有躲过他的第二腿。这一腿,乃是祝三立身形腾在空中所发出的。足尖一点,正正点在了这位锦衣卫士的当头天灵盖骨之上。只听他发出了一声狂啸,蓦地仆地而亡,口中狂吐鲜血,祝三立一经杀人,双目如火。 他掌中剑第二次向外一挥,又被他砍翻了一人,身子却侍机猛然拔了起来,直向一处偏殿上落去。然而他足尖方自着瓦,迎面一声狂笑道:“本座候你多时了!” 祝三立见又是那红衣喇嘛,不由吃了一惊!不容他有所举动,那喇嘛向前一探身,手上的铜钹第二次发出了一声大震。 老狸祝三立足方踏瓦,这一声鸣钹,使得他足下一个踉跄,再也站立不住了。当时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,足下一滑,直由殿瓦上坠了下来。 四方野佛上元吉太这“夺命三钹”,真是个厉害,祝三立整个头都像要炸开了一般。他恍惚之中兀自提着一口真力,可是由于志力不坚,真力也就不足,当时“砰”一声,手中兵刃也甩了出去。跟着上元吉太飘身而下,哈哈一笑道:“老头儿,你束手就擒吧!”说着手上的黑漆钹棒,陡然朝着祝三立顶门上点来。 祝三立虽是昏沉沉的,可是内心却很清楚,他恨透了这个大喇嘛,这时见他竟然是对自己下毒手,不由上身霍地向前一塌,双掌上贯足了真力,猛地打出了双掌。 西方野佛怎会想到,对方在此时竟会有此一手?当时再想躲闪已是不及,偌大的身子,直被祝三立打得猛然一晃;可是他在这时,却第三次击动了铜钹,只听见“哐”的一声大震。这是他“夺命三钹”最后的一击,这喇嘛口中念了一句梵语道:“乌岭三一,求次西!” 老狸祝三立再也挺身不住,只见他霍地向后一扬,竟自昏了过去。 西方野佛击了这声铜钹之后,双手一松,连钹带棒一齐摔在地上,整个身子“扑”的一声坐了下来。他身边的锦衣卫见状大惊道:“不好了,法王受伤了!” 西方野佛强自镇定道:“胡说……你们还不把那老贼缚起来,待他跑走不成?”这时灯光火炬耀目难睁,人声乱成了一片。几个卫士跑近祝三立身前,见这老头儿,牙关紧咬,面如死鱼,一副惊魄万状的神态。他们就用绳子很快把他缚起来! 西方野佛这时只觉得口内阵阵发甜,他知道自己为对方伤中内腑,虽非致命,却也不轻。可是在众人面前,他又不便吐实。当时强提一口真力,站了起来道:“把这老贼押在我那神殿之下,交给我两个弟子看管!”一名侍卫道:“老法王你无妨吧?” 西方野佛拣起了地上的铜钹,嘿嘿笑道:“你们不要担心本座,还是去看看有没有惊动了圣驾才是正理!”几个锦衣卫士闻言才猛然惊觉,匆匆跑去。 皇上今夜就寝“飘香殿”,距此甚远,这边所发生的事情,倒也没有惊动了他,只是此一事件,却把整个皇宫震惊了。只是他们谁也不敢惊动皇上,纷纷着人打听经过,暗中加强防范罢了! 在宫院东侧,有一座新建筑的豪华建筑,名之为神殿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和他的两个弟子——金银喇嘛,现在正像菩萨似的,被供养在这里。 神殿内设有高大的神坛,日以继夜地焚着圣香、圣烛,设有神案,其上供书着: $R%“吾皇当今天子 永乐大皇帝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$R% 正中壁上,是皇帝一幅极大的画像,长生位上供有四季水果、水陆干鲜,琳琅满目地摆满了整个的一案子。神殿大门,是用白色的大理石砌成的,上悬一牌,书有: $R%“非圣谕特令,严禁出入。”$R% 可是这却不包括上元吉太所指定护法的八名宫娥,这八名宫娥是可以任意出入,甚至于成群地在神殿内打闹嬉戏着。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,得宠于当今万岁,据说,是当众表演了他的一手“夺命三钹”。他那三声钹响,曾把几名卫士在圣上面前震昏在地;而且有一次圣上头昏,被这喇嘛烧了一柱香,按摩了几下就好了。 如此,他就得宠了。 宫内里里外外,见了他,无不尊称一声“法王”,谁敢招惹?可怜那个老狸祝三立,现在却铁锁横身,被锁在神殿下的一个石亭之内。在他枯瘦的手脚之上,各加着一副沉重的铁锁链子,铁链却连在一巨大的亭柱之上。一任你有多大的本事,也是一筹莫展。至此为止,老头儿已昏睡了一天一夜,却仍然没有苏醒的意思。 至于那个大喇嘛,一返神殿,也就再没有出门,整整在床上躺了两天。直到第三天,他才在两个弟子的扶持之下,在院子里走了一趟。 总算他功力深,在静心调养之下,已大大地减轻了伤势。他走到石亭前看了看祝三立,不由冷笑道:“把他弄醒,我有话问他。” 两个宫娥为他搬来了一张太师椅,上元吉太就坐在椅上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5章 神僧无名野佛残 金银喇嘛各自走前祝三立两边,二人每人伸出了一只手,按在祝三立一只耳上,二掌向当中一凑,猛地向外一拔。 老狸视三立在昏迷中,就如同耳上响了一声焦雷也似,顿时大吼了一声,醒了过来。当他惊慌地坐起来,认清了眼前的一切之后,不由长叹了一声,顿时闭上了眸子。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:“老头儿,你已被本座擒在手中,还是听话一点儿的好,我看你一身功夫不错,死了不值得!”说着狂笑了一声,又道:“本座体上天好生之德,只要你说出了实话,我就饶你不死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老喇嘛,你少放屁,祝三爷平日大阵大排场见得多了,你这套玩艺儿能吓唬谁呀?” 上元吉太冷笑道:“你要敢无礼,就要你命!” 祝三立由不住狂笑了一声,道:“阎王叫人三更死,谁能留人到五更?请吧!” 说着把颈子一伸,嘻嘻笑道:“快,干脆一点儿!” 西方野佛见状不由气得脸色一阵发青,他身边那个高大的金喇嘛,不由“呛”一声,撤出了一口厚背紫金刀,道:“杀了他——” 西方野佛摇了摇手,以目制止他,冷冷一笑,道:“老头儿,你来此是想行刺皇上?你的胆子可真是不小哇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皇帝老儿与我无冤无仇,我又刺他做甚?” 上元吉太不由暗暗一惊,因为对方竟然以这种口吻来谈论圣上,只此一桩,可就构成杀人的罪。当时他微微一笑道:“老小子,算你有胆子!”说着他站了起来,道:“我知道你们中原武林中人,嘴皮子硬,看样子不给你一点儿厉害,你是不会说实话了!”说着,他回头对银喇嘛怒声道:“你去把为师‘罗汉签’拿来!” 银喇嘛答应了一声:“是!”转身就走。 上元吉太狞笑了一声道:“祝老头,我看你还是说实话的好,是谁叫你来的?来此做什么?” 祝三立闭目不言,可是内心却是叫不迭的苦,暗忖道:“老和尚呀,老和尚,你可把我给害苦了!” 这时那银喇嘛已回来,他手上捧着一个木匣子,西方野佛接过了这个木匣,冷冷一笑道:“老贼,你先来看!”说着把木匣打了开来,只见匣内装着一束竹签,每一支都有尺许长短。这种竹签,削磨得极为尖锐,一头有寸许长的白色鸟羽,另一头却是尖细成钩状。这还不说,在这竹签身上,还有着许多凸出的倒刺,每一根也都差不多有寸许长短。 祝三立一眼望去,肚里也明白了多半,不由暗暗叹息了一声,自语道:“好毒的东西,我老头子这一把骨头,可是经不住他这么摆制我!”当下忍不住冷冷一笑道:“老喇嘛,你要怎么样,你给我一刀,我谢谢你;可是你要是零着这么制我,我祝三立可要骂你祖宗八代了!” 西方野佛方自冷笑,闻言不由怔了一下,桀桀有声地笑道:“原来你就是老狸祝三立呀,哈哈!” 祝三立瞪目说道:“祝三立有什么好笑?” 西方野佛步下位来,道:“莫怪你有一身好功夫——”说着,冷冷一笑,目视着祝三立道:“祝三立,不管你是天大的英雄,在本座罗汉签下,你也得讨饶,我看你还是实话实说吧!” 他说着,顺手拿出了一根,在机三立眼前弄着,一面冷冷地道:“你可看清楚了,这是一十三根竹签,本教要插在你正面十三处穴道之内。” 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,道:“除非你要了我的命,否则,我岂能与你干休?” 西方野佛玩着手上的竹签道:“这还不说,这签上的倒刺,我都煨过了药,中在人身上麻痒不堪,非大笑不能解痒……”说到此,他又狞笑道:“可是一笑触动了竹上的倒尖,又痛彻心肺,那味儿可不好受……” 他说着,用一支竹签轻轻地放在祝三立肩上,哼了一声道:“怎么样?老狐狸,要尝一尝么?” 祝三立听到此,由不住打了一个冷战,他目光一转,冷笑道:“老喇嘛,你不要这么吓唬我,我老头子并不是怕你,不过也犯不着受这个罪就是了!” 西方野佛不由嘻嘻一笑,道:“这就好了,老头儿,你总算想明白了!”说着,他把手上的“罗汉签”放入匣中,回身走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,冷冷地道:“你来此是做什么?有几个人?” 祝三立冷冷道:“实话告诉你吧,我们听说有个日本人住在宫里,那日本人与我祝三立有不解的深仇,我是想暗中结果了他,不想你这老喇嘛多事……”才说到此,西方野佛冷冷一笑道:“你不要骗……”祝三立冷笑道:“哪一个骗你,信不信由你!” 西方野佛冷笑道:“不错,是有这么一件事情,我问你那日本武士叫什么名字,你知不知道?” 祝三立抬了一下眼皮道:“叫笠原一鹤!”西方野佛鼻中哼了一声,道:“你是想抢他的宝物是不是?” 祝三立冷冷一笑,道:“我要他的命,而不是他的宝贝!” 西方野佛嘿嘿一笑道:“祝三立你说漏嘴了,现在江湖上,哪一个不在谈这件事,你还想瞒我不成?” 祝三立阴森森地一笑,道:“老喇嘛,你说这话,就太令人好笑了,我要是想要他的东西,什么时候下不了手?却要等他来到了宫内,这不是太可笑了?” 西方野佛怔了一下:“你到底是什么打算?” 祝三立冷笑道:“就是这个打算!” 西方野佛上元吉太阴森森地一笑道:“很好,我也不怕你不说实话,这可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!”说到此打开了匣子,祝三立不由咬了一下牙,道:“老喇嘛你要是这么折磨我,只怕你的命活不了太久了,自有人会来取你的性命!” 西方野佛不由哈哈大笑道;“这就对了,我是知道你有朋友的,祝老头,看看你的造化吧,你朋友要是把你救走了,算你的命好,要不然,你也就认了命吧!”说到此,他忽地对金银喇嘛沉声道:“你二人去把这老儿两只手上的铁链拉紧,为师我这就给他上签!” 金银二喇嘛答了一声:“是!” 他二人双双纵身过去,分站在了祝三立左右,祝三立冷笑了一声,双手霍地向回一收,说道:“老喇嘛,你何不自己来呢?” 金银喇嘛大吼了一声,双双伸手向着他双手上的铁链之上拉去!可是祝三立早已有备在先,要使这两个喇嘛吃点苦头。容得两个喇嘛双手伸进未着的当儿,祝三立霍地一声大吼,道:“你们也配?”他那双事先缩回的手,蓦地向外一翻,带着他手腕上的一双铁链子,“哗啦”的一声大响。两股铁链,就像是两条蛇怪也似的,蓦地向外一分,正正地撩在了金银二喇嘛的前胸之上。 以祝三立这种超人的内力,虽是在伤难之中,却也是可观。就听得两个喇嘛,各自发出了一声大吼。二人几乎是同样的势子,全都向后踉跄而退,各自“哇”一声,喷出了一口鲜血。 西方野佛见状大惊,大吼了一声:“你二人退下!”他忽地扑向二人身后,各自向他们背后击了一掌。 这是一种力道的反作用,果然甚为有效。只见金银二喇嘛,面色一红,俱倒了下去。 几个官娥都吓得尖叫了起来,上元吉太眼见二爱徒受了如此重伤,不禁痛穿心肺,当时重重跺了一下脚,对身边的几个宫娥道:“你们轻轻地把他二人抬到床上,不可翻过身子,更不要惊动了他们,待我一会儿去治疗!”几个官娥答应着,把金银两个喇嘛抬了进去。 容他们走后,西方野佛不由惨笑道:“祝老头,算你厉害,居然在你家佛爷眼皮子底下,尚敢伤人?”说到此,他狞笑道:“不过,你这么做,只有给你自己招来更大的痛苦!” 祝三立此时也豁出去了,闻言狂笑道:“你祝三爷,就这么一身骨头,你看着办吧!” 西方野佛倏地身形一掠,到了他近前,猛地一把握住了他双手的铁链子。这位大喇嘛,手上施出了千斤的大力量,霍地向后一带。 祝三立瘦小疲乏的身子,两日夜未曾进食,自是难以担当对方如此巨力。当时不由得整个身子,被他拉得向前一栽。可是他不愧是老狐狸,虽在绝处,却也没有忘记借机伤人。就在他身子为西方野佛一冲的当儿,这位老狐狸左手向外一翻,随在他左腕上的链子“哗啦”的一声,直向着西方野佛的面门上打来。 西方野佛一声狂笑,只见他用右手所拉的链子,向外一翻。两股铁链交击之下,发出了“当啷”的一声。 祝三立就觉得右臂一阵酸痛,整个的一只右臂,在西方野佛的一拉之下,似乎都要脱臼而下。同时之间,西方野佛右手翻动之间,已点中了他的“肩井穴”。祝三立只觉得全身一麻,顿时就不动了。 西方野佛哈哈一笑,道:“祝老头,现在,你可得由着你家佛爷摆制了!”说到此,猛地转身一纵,已至座前,拿起了那个匣子,信手自内中拿出了一支竹签,只见他阴森森地一笑道:“你现在是没有痛苦的,不过我为你解开了穴道之后,这个滋味,你可体会了!”说到此信手一抛,手上的竹签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,正中祝三立前胸骨节。 遂见他连声狂笑着,又发出了两支,分中祝三立两处肩头,最后双手齐发,飞出了最后十支。这十支竹箭,各自射中在他正面的十个穴道之内。至此一十三支罗汉签,没有一支是落空的,全数刺在了祝三立正面的穴道内。 这位手黑心辣的喇嘛,目见及此,发出了一阵得意的笑声。他看着对方那像刺猬也似的身子,似乎还不知足。 当时飞身过去,虚晃了一掌,用内功“无形真力”,把先前点中的穴门解了开来。祝三立知觉一复,双目怒凸,黄豆大小的汗珠,从他的脸上滚了下来。 他张开嘴,颤抖着道:“你……”可是一阵攻心的奇痒,顿使他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宏声大笑了起来。 这阵笑声,真足以惊人,整个神殿,都似乎为之震动了。 上元吉太在他声尽力竭的时候,冷然道:“怎么样?祝老头?”可怜老狸祝三立,本是多么厉害、自负的一个人物。可是在这种酷刑之下,就是一个铁打的汉子,也是挺受不住。这种“罗汉签”所以名为“罗汉”,暗中即说明了,哪怕是真的罗汉也是受不了,所以才命名为“罗汉签”。 祝三立这样疯狂地笑着,不一会儿也就声尽力竭,可是那种蚀骨攻心的奇痒,使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住。他由大笑,变为抽搐,可是每抽动一下,那十三支罗汉签上的倒刺,就刺入伤处一些,那种痛楚,令他全身所有的毛孔,全都张了开来。 西方野佛嘿嘿笑道:“祝老头,你支持不了多久!”他注视着他的表情又道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有多少党羽?还不从实地对你家佛爷说个清楚!” 祝三立这时怒目凸眼,一双眸子几乎都要滚出了眶子,全身汗下如雨。 这时候,他见对方仍然以这种口气来向自己说笑,不由颤声地笑了起来。 这种笑声,混合在他原本的笑声里,听来更觉刺耳,他见西方野佛一张丑脸,就在自己面前。当时再也忍不住,一口便咬碎舌尖。只听他一声巨吼,“噗”的一口,直向着西方野佛面上喷出。 这一着,在武林中确是不多见,名为“血箭”,本身非有几十年以上的纯内力不足为之。只可惜祝三立现在的情形之下,已大大削减了这种“血箭”的功力。 西方野佛也是一时得意忘形,竟然没有想到对方会有此一着。当时再想问避,哪里还来得及? 眼前血光一现,这一口鲜血,其实是百点血珠,形成了百点血箭,正正地射在了西方野佛的一张大脸之上。 西方野佛总算本能地闭上了双目,未使双目受害。可是那百点血珠,竟比利针还要锐利,全数都深深地陷进到西方野佛的脸肉之中。 一阵刺骨的奇痛,使得这个大喇嘛,大吼了一声,猛地倒了下去。 他脸上的鲜血,就像是水也似地狂涌了出来。 西方野佛痛得在地上一阵翻滚,猛然跳了起来,一脸血红。只见他目射凶光地扑到了祝三立身前,猛然举起了右掌,想用内功掌力,一掌把他结束了。 可是他目光一扫,看到对方那种痛苦的样子。 祝三立就像是被悬在空中的一只兔子一样,只见他四肢那么无力地颤抖着。 他张大了嘴,露出了淌着鲜血的舌齿,那种笑已无声的动作,整个的骨架都似要散了。 西方野佛看到这里,忽然收回手势。他以为,与其一掌结束了他,还不如让他就这样慢慢死去,这样才足以消解自己内心的愤恨。 他狞笑一声,转身而去。事实上,他不得不为自己这一张脸来善后一番了。 祝三立这一口血箭,虽未能置他于死命,却给对方留下了一个终身的纪念,因为这加附在他面上的血斑,是至死也不会除掉的了。 也不知过了多少夜了。 亭子里的祝三立,已不再发出声音。甚至于,他已不再抖动了,他只能运用他那一双无力的眸子,向附近瞟着。 他对于自己的生命,已不抱有任何的希望了。 今夜—— 他似乎觉得,很可能也就是自己生命结束的一夜了。 他试了试,自己的四肢已不再抽动了,呼吸也逐渐微弱,微弱得就连自己也觉不出来。 那些中在身上的罗汉签,似乎再也发不出什么威力了。 因为他已丧失了知觉。 可是当夜风向自己身上侵袭的时候,他却能感觉到阵阵的寒冷。那种滋味,好像令他觉出来,全身的精血,都为之凝固了。 他脑子反复想着:“我要死了……完了……老和尚也不来救我,他把我害惨了,我死后岂能饶了他?” 夜风阵阵地侵过来,令他冷得几乎要僵毙了。 他耳中听到神殿里的作乐之声,心中不由得佩服这三个喇嘛真是好雅兴…… 他真希望,这时有个人就手一刀,不,只要随便一巴掌就够了,只要一巴掌就足以把自己送回老家去了。那么,自己真要感激他,因为那么做,就可以使自己解脱了眼前这种不死不活的滋味了。 忽然—— 他觉得也许是自己眼花了。 在模糊的目光里,他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,就像是一片云也似的,猛然升起墙头之上。 他的目光,甚至于连一个什么东西也分不清。他脑子里,不禁想道:“会是一个人吧?”就在他的意念尚未想完,那个影子已来到了他的身边,站在了他的眼前。 祝三立奋起全身的精力,努力抽动了一下。 那个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,忍不住伤心道:“阿弥陀佛……三立,你要原谅我……我来晚了……” 祝三立无力的目光,再次向这个人望去。他才看清了,那是一个光头皓眉大和尚——涵一和尚。 他张开嘴,想说一句话,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。 涵一僧目光中闪着泪水,他不停地念着:“吾佛慈悲——罪过!罪过!”说着他右掌平飞向外一收,老狸祝三立身上那一十三根竹签,全数脱身而出。遂见他右手,伸向祝三立两腕上的铁链,用手一捏,铁链就像是面条做的一般,应手而落。 祝三立整个身子,全都软了下来。 涵一僧长叹了一声道:“三立,你要支持住这口气,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,我带你出去!” 说着把祝三立抬在肩上,这老和尚,一身功夫,真是高深莫测。 就见他足下微一移动,就像箭也似地射了出去,落在神殿正中的金顶之上。然后他微微向前一打量,大袖挥处,就像是一股飘过的青烟也似,一刹那间,已飘到了宫墙尽头。随着他那高大的身子,向上一翻,已踏在了高有六七丈的宫墙之上,紧跟着足下一点,足足拔起了有十丈高下,已落在了宫墙外的一座刁斗之上。 天空中是一轮皓月,几颗明灭不定的天星。 老和尚这时的脸色,看来是甚为沉痛了。只见他白眉深锁,低低叹息了一声道:“想不到堂堂正正的宫廷之内,竟容得如此恶人胡闹,老衲说不得要为民除此一害了!”说到此,他以右手轻轻抵在祝三立的前胸之上,贯入了一股真力。 祝三立觉得全身一阵发热,可是那冷酸麻痹的躯体,陡然为这股内力一接触,却不禁有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。 他猛然张开了眸子,颤抖道:“痛……好痛!你!”说着身子一阵颤抖,竟自昏死过去。 涵一僧看到此,不由呆了一呆,他想不到祝三立竟会伤重至此,由此看来分明真元已伤。 就是以自己医术治疗,再加上他本身的功力,也怕非一二月不足见功了。 想到了对方,本来与此事毫无关系,全为自己情托,连番数次,受尽了苦难伤折,竟而落得如此下场,怎不令人内心渐疚? 当下默默地抱起了这位老友,禁不住滴下了两行老泪。 一个得道的高僧,是不轻易落泪的,由此也可知道他悲愤的程度了。 他把祝三立平平地放在刁斗顶上,然后伸出两只手来分按在祝三立左右双肩。 他此刻心情,异常激动,当时冷冷说道:“你要忍受一下痛苦,老衲自会救你的!”说完,他掌力向外一撤,祝三立睡着的身子,蓦地坐了起来,双目也霍地睁了开来。 涵一和尚忙道:“你要忍一忍!”说着两只手,微微抖动着,在每一个的抖动里,他都发出了两股内力,祝三立这时已明白了过来。 他牙关咬紧,不令自己发出一点声音,如此数十下后,他身子汗下如雨,只觉得眼耳鼻喉内传出如同火焰一般的热气。 老狸内心明白,老和尚是用他本身的内力,来助自己体力复元。可是他此刻体力虚弱已极,这种内力真元的奇热,他实是承受不住,忍到最后已软了下来。 老和尚见状,微微一呆。 他缓缓撤回双掌,叹了一声道:“你体力太弱,现在还不宜多说,只管闭目养神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着慈眉一挑,却也泛出无限杀机。 祝三立忽然拉住了他一只手,道:“老和尚,去不得,那喇嘛的铜钹厉害!” 涵一和尚沉笑了一声道:“三立,这多年以来你看我怕过谁来着?那喇嘛为恶宫廷,鱼肉苍生,老衲如何能容他?我如不翦除此人,才是佛门的罪过!” 祝三立讷讷道:“还有那……翡翠……梨……” 涵一和尚冷然一笑道:“这个你不用愁,我已然来此,自不会空手而回的!”才说到此,忽然侧边一个人叱道:“什么人?”紧接着匹练也似的一道亮光,闪射了过来,一人飞纵上了刁斗,_掌中一根亮银软鞭,兜直了,直向涵一和尚当头打了下来! 这老和尚为了祝三立之事,已在愤怒的头上,见状嘿嘿一笑道:“施主,你讲打还差一点儿!”说着右臂向空一举,已操在来人的鞭梢之上。只见他向下轻轻一带,那人已连人带鞭,整个地栽了过来。 这人乃是一名外墙的护卫人员,武功虽有一点儿,可是在涵一和尚这种人的手下,他就显得太不自量力了。 当时只见他身子一翻,竟然飞起右腿,直向着涵一和尚心窝上踹去! 涵一和尚鼻中哼了一声,只见他右腕上那肥大的袖子,向外一翻,“呼”的一声,袖沿过处,已扫在了他的足踝之上。 这名护卫只觉得足踝上一阵麻痛,顿时就人事不省地昏死了过去!他手上那盏马灯,也摔在地上,闪闪地放着亮光。 老和尚大袖一挥,灯光就熄灭了。他对视三立道:“你只管在此闭目养神,不会再有人来干扰,我去去就来!” 老狸正想劝阻他,可是却也知道,他一经决定了的事情,是无法改变的,当下点了点头道:“老和尚你要小心!” 涵一僧点了一下头,道:“不足挂心,我去了!”只见他双袖一分,就像一只燕子也似的,蓦地腾了出去,足足蹿出有七八丈以外;然后轻如一片落叶也似的,落在了屋瓦之上。 这时西宫寂然,虽然后宫传出一些伶人的歌声和弄弦之声,只是那些声音听起来,更令人感到黯然神伤。 涵一和尚左右度量了一下,他身子毫不迟疑地腾空而起,却向一棵杨柳树上落去。 他身材高大,那袭僧衣在冷月之下,看起来就像一双白翼一般。就在树梢微微弹动之间,他身子第二次又腾了起来,如此,又向正面一座宫殿的楼角上落去! 一个小太监方由走廊上过来,正巧被他看见了这种情形,不由吓得脸色一白,口中“哟”了一声,顿时就站住不动脚了。他口中自语道:“这是什么东西?好家伙!” 这时涵一和尚第四次腾起身子,直扑斜面宫室,这个小太监看清了是一个人,他不由大声嚷道:“不好了……有贼,快来人呀!” 这座宫殿名唤“侍勤殿”,素日乃是皇上读书的地方。两名锦衣卫张惶奔出,见状问道:“贼往何处?”小太监手指着对面殿上,道:“在那……往那边去了,我的妈,可真快!” 两名锦衣卫士,一名谢钊,一名侯镜波,都有很好的轻功绝技,连日来宫廷内屡次出事,他二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,弄得整日神不守舍。这时一听又闹了贼,俱是又怒又怕。当下二人顺着小太监所指之处,双双腾身纵起。 谢钊是向左,侯镜波往右,二人就像一双剪空的燕子,直向着侧面的“演武殿”上扑去。 顾名思义,这座演武殿正是天子及各王爷素日习武的地方,殿内占有极大的地势。那位身手空空的涵一和尚,早已在此等着他二位了。 他对付敌人的方法很怪,绝不回避,二人一上殿墙,已看见了他那高大的影子正立在演武场内,似乎正在等着二人。 谢钊向殿下一落,喝叱道:“贼子大胆!”陡地打出了一只瓦面透风镖,可是这只镖离着对方甚远,却见和尚用手一指,“当”一声,镖身已落了下来。 这时侯镜波也落身而下,见状不由大吃一惊,他厉声叱道:“什么人?朋友你报个万儿吧!”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:“二位要是知趣些,还是快快回去睡觉的好,否则老衲手下却是无情!” 二人闻言不由怔了一下,互相望望。他们走近了一步,才看清了,对方果然是一个光头,而且身着僧衣。谢钊不由冷冷一笑道:“出家人也如此不守法规,午夜入宫,你意欲何为?” 涵一和尚朗声一笑,道:“你二人不必多管,快快回去的好!” 谢钊尚未出言,那侯镜波已一声冷笑,猛地扑了过来,只见他右腕向外一翻,掌中一回长剑,直向涵一和尚面门之上点去。 老和尚咧嘴一笑,只见他一颗头向后一缩,侯镜波的宝剑点出去尚未及缩回。涵一和尚倏一张嘴,只听得“叮”的一声,那口剑已被他衔在口中。 侯镜波外号人称“三才剑”,宝剑上是有过人功夫的,却未曾想到,一出手竟落得如此。 那个老和尚竟然以口中的牙齿,咬住了他的利刃,不由使得他打了一个冷战,手顿时就松了。 涵一僧“波”地向外一吐,那口剑狂喷了出去,足足飞出了五六丈,笃的一声,戳在一截树干之上。 侯镜波吓得一呆,口中叫了声;“不好!”他猛然转身就跑,可是就在他身子将转,还未转过来的瞬息间,涵一和尚已带起了一阵冷风,猛扑到了他的身边。 侯镜波一声冷笑,他双手向当中一合,霍地用“观音拜佛”式,双掌直劈出去,直取老和尚前胸。 涵一和尚口中轻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,只见他双腕向外一分,正双双拿住了对方的穴脉之上,遂见他轻轻向外一送,道:“躺下休息一会儿吧!”侯镜波“哐当”的一声四脚朝天就倒了下来,顿时不省人事。 另一边的谢钊,见状大吃一惊。他二话不说,转身就纵。 可是他身子方腾起一半,只觉得头顶上“呼”地刮过了一股疾风。谢钊身子向下一落,才看清那个高大的老和尚正自满面怒容地站在自己面前。 谢钊不由吓得面色一白,此人外号“展翅鹏”,是因为他双臂上有极深的功力。这时老和尚和他站的距离较近,谢钊情急之下,右腕霍地向外一翻,使出了“铁臂弓胎”的硬功夫,直向着老和尚右面肋骨之上崩去。 涵一和尚见状嘿嘿一笑,只见他大袖向外一翻,“呼”地刮来了一股绝大的风力。 谢钊在此风力之下,竟自站身不住,身子一晃,向后就倒,老和尚中指向外一挑。只听得“嘶”一声,正点在了谢钊心窝之上。 谢钊就和他那个同伴一样,“通”的一声,就倒了下去。 涵一和尚举手之间,制服了这两个大内卫士,他身子却不停,如同一阵狂风似的,已卷上了梁殿。就在他身子方自伏下,却有三四条疾劲的影子,由“演武殿”外翻了进来,匆匆由眼前驰了进去。 涵一僧看到此,不由低低念了一声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看来今夜老衲不开杀戒是不行了!”他本意直扑“神殿”去结束那西方野佛上元吉太的,可是眼前风声已紧,他却必须先办事要紧! 所谓“办事”,乃是去盗取那个翡翠梨,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! 他由演武殿梁上轻轻飘身而下,却见由西边墙上窜过了一条人影,老和尚有意要他看见自己的影子。 他轻轻的一晃身子,转身就跑。果然来人被他吸引住了,只听得那人低叱了声:“什么人?打!”“哧”一声,飞来了一股尖风。 老和尚身子向前一伏,右手顺势向后一操,已把打来的暗器接在了手中,乃是一枚足有一尺长短的丧门钉!可是他这种动作,做得极为巧妙,绝不使对方看出一些破绽,紧接着他口中“哎哟”了一声,“噗”的一声,倒在地上。 他身后那名锦衣卫士,见状不由大喜,一声朗笑道:“如此脓包,也敢来此胡闹?”说着足下加劲,“嗖嗖”一连两个起落,已扑到了涵一和尚的身后。当时正要伸手向他背上抓去,那睡着的和尚,忽然一个转身,右手向外一探,已抓在了锦衣卫士的手腕子上。那锦衣卫士大吃了一惊,不容他开口出声,和尚右肘向前一曲,已把这人的一只手弯了过来。他冷冷一笑,说道:“想活,就不许出声!” 这卫士不禁打了一个冷战,抖声道:“你是谁?”涵一僧哼了一声,道:“你不要管,我问你,有一个日本人进贡的东西,放在何处?快说。”说着右肘微微上弯,那卫士不禁痛得牙关咬紧道:“哎哟……和尚你不要胡来,我……说就是!”他一面哎哟着,一面伸手向着外面指道:“藏……在……翠……微宫,哟,可是要断了,和尚你不要作孽!” 涵一和尚思忖着他大概不会说谎,袖角一拂,也把这人给点了穴了。他此刻丝毫也不敢迟疑,身形有如兔起鹘落一般,霎时间,已扑到了翠微宫前。 立在门前的几个卫士,什么也没看清,只好像看见一个影子一闪,当他们定神看时,什么风惊草动都没有!可是这时候,涵一和尚却已悄悄来到了翠微宫的宫墙之内,只见走廊道上,悬有一串为数约在百盏以上的宫灯。在每一个廊门前面,都站着一个小太监,手持拂尘,在那里守着夜。 涵一和尚在一头石狮子后面站住身子,向外打量了一下,只见翠微宫外,宫灯辉煌,大概他们已知道有人进宫,此刻抽调了不少的人。 这些人,在一群锦衣卫的指挥下,各占要角,弓上弦,刀出鞘,如临大敌一般。 只是,他们都不知道,敌人早已进了翠微宫。 涵一和尚把眼前形势略一打量,足下一弹,已上了殿瓦之上,在琉璃瓦上,他就像是一个飘浮的鬼影子一般,连接几个纵身,已扑出了这一条廊苑,来到了第二进院落中。 这是皇帝的御花园,在淡淡的月光和几盏琉璃宫灯映衬之下,看起来有如琼瑶世界一般,扑鼻的花香,更不禁令人神清智爽。 在一个月亮洞门前,有两个白衣太监,各自坐在一张藤椅上打着盹。 涵一僧运用巧妙的身法,一阵风也似地飘了过去。可是,当他身子方自站定,却见一名黄袍卫士,正由走廊疾行过来,二人正好照了个面。 这时候,老和尚再想藏身已来不及。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,右掌向外一推,送出了绝大的一股风力,直向这卫士面上打去。 这名黄衣卫士,姓楚名少阳,号称“金刚指”,乃是锦衣卫统领,有实授的二品顶戴。此人武功极高,是宫内七大高手之一。因为翠微宫,是天子常下榻的地方,所以他差不多每夜都要来亲自巡视一番。迎面而来的这个和尚,不禁吓了他一跳。 涵一僧掌风向外一推,楚少阳身形霍地向后一斜,那股劲风扫面而过。 金刚指楚少阳口中一声不哼,只见他二脚在地面上猛然一弹,竟以一双宫靴的靴尖,向老和尚双瞳上点去。 涵一僧不由吃了一惊,行家一伸手,就知有没有,这位大内卫士楚少阳一动上手,老和尚已知他武功得有真传,不敢对他十分大意。 楚少阳双足方到,涵一僧袖边忽然抡起,反向他双足之上削了过去。 金刚指就空一折,改用双手,向着涵一和尚双肩之上按了下去,可是涵一和尚早已防他有此一手。 此时此刻,他也不敢恋战!当下右手一打问讯,容得楚少阳双手临近,这老和尚右掌平着向外一伸一翻,金刚指楚少阳,就觉眼前一阵发黑,当胸就好像中了一记千斤石碑也似。当时“噢”了一声,身子弹起了足有七八尺高下,“扑通”的一声又摔了下来,顿时就岔了气。 涵一和尚把他向一旁花树中拉过去,抬头向前一望,隐隐见百十丈外,也就是花园的另一头,耸立着一所玉砖矮楼。楼前悬有一方白玉匾,其上写着“荷珠楼”,正有两个宫女,手捧着一样玉器向楼前行去。 涵一僧不由暗中点了点头,心忖道:这大概不会错了。 当下在暗影中,一路追随着这两个宫女,直行楼前。 “荷珠楼”前,立着两个小太监,其中之一,高声道:“什么事情?哪一宫的?” 二宫女立定脚步,前行那个宫女娇声道:“姑娘赏玩过了,叫把这一对玉炉归楼!” 小太监看了二人一眼道:“候着!”说着转身入内,须臾出来一个白发皤然的老太监,这老太监咳了一声,道:“掌灯!” 小太监把灯笼挑得高高的,这老太监由二女手中接过了玉器,在灯下细看了半天,点了点头道:“不错,姑娘还有别的吩咐么?” 宫女点了点头:“姑娘要看那日本人送来的翡翠梨,请公公借上一观。” 老太监怔了一下道:“哟,这可是圣上喜爱的东西……只怕……” 二女一笑道:“我们知道,这里有皇上的亲笔,公公你拿去看看就知道了!” 老太监接过了圣批,跪下一条腿来,掌灯的小太监也跪了下来,在灯下,那位老太监拆视了皇帝的手谕,磕了个头才站起来,道:“不错,你二人来一个跟我进去!” 为首那个宫女就跟着老太监进内,涵一和尚不由心中大喜,想不到天下竟会有这么凑巧的事,幸亏自己来得是时候,否则容那宫女拿去,自己就是翻遍了荷珠楼,也是找不到翡翠梨。 他在树下,等了约半盏茶的时间,才见荷珠楼内灯光重现,老太监同着那个宫女又行了出来。 涵一僧本想容那两个宫女别后再下手,可是转念一想,如此一来,可就要害苦了这一双宫女了,不如就此下手,有意叫那老太监看见的好!想到此,就见那老太监捧着一个缎盒,对宫女含笑说道:“小心哪,可别给摔了!”说着正要把手上的盒子递过去,就在此时,涵一和尚忽地腾身而出。只见他双袖蓦地向外一展,巨大的风力,使得两个小太监一齐栽倒在地,手中的灯笼也灭了。 老太监哎呀道:“不好快来人……”说着正要转身回楼,涵一和尚已闪身来到了他面前,只见他右手向外一探,已把老太监手上的锦盒抢到了手中。紧跟着他双袖一分,犹如一只凌霄大雁也似的,腾空而起,只一闪,已不见踪影。 可笑这个老太监和两个宫女,竟连来人是什么样子,都没有看清楚,东西就糊里糊涂地丢了。 涵一和尚手持着翡翠梨,一路兔起鹘落出了翠微宫,这时宫内已得了消息,乱七八糟地叫嚷成一片。老和尚扑出了后宫,将那翡翠梨藏在身上,耳闻得身后乱嚣成一片。 他身子方自拔上了一堵空花的围墙,突听得破竹也似的一声狂笑道:“好个秃驴,杀了我的人,你还想跑么?”涵一僧循声望去,就见一个高大的红衣喇嘛,迎面而来,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士,也都是持有兵刃。 涵一僧立刻就知道,这个大喇嘛,必定是西方野佛上元吉太了,自己正要寻他,却不想他竟然送上门来,当下狂笑了一声,道:“那边来的可是西方野僧么?你家佛爷正是来超渡你这个野佛来的,来!来!来!”说着转身就逃。 西方野佛暴怒地吼了一声:“秃驴,看看我们谁渡谁?”他足下连点,偌大的身子,就像是狂风里的一片绛云,起落间,已追到涵一和尚身后。 涵一和尚足下有意放得很慢,容他迫近,二人已来到了荒僻的宫院,眼前是广大的一片花圃。 西方野佛已追到了涵一僧身后,这个老喇嘛,狞笑了一声道:“秃驴,我送你上西天吧!”说着双掌向当中一合,倏地向外一推,“哧”地劈出一股掌力,直向着涵一和尚背心上击去。 西方野佛这式双撞掌,暗含着“混元一气劈空掌”的内力在其中,掌发出之后,内力盎然。可是前行的那个老和尚,口中呵呵一笑,道:“来得好!”只见他霍地一个回身,双掌向外一抖,“拍”的一声,西方野佛肥大的身子,竟自“通通通”一连后退了三大步,才拿桩站稳。 他不由吓得一怔,面色一沉,道:“秃驴,你报上名来,你家法王好送你上西天!” 涵一和尚呵呵一笑,道:“西方野佛,你身为出家人,居然多行不义,毒善荼良,更是罪加一等,老衲今夜是放不过你了!” 上元吉太后退了一步,冷笑道:“和尚你是何人?” 老和尚双手合十,口念佛号道:“阿弥陀佛,你要问老衲的法号,自是不便隐瞒,只是老衲说出来,你也就活不成!” 西方野佛狂笑一声!道:“笑话,秃驴,你是自寻死路!”说着双手向后衣内一探,已摸出了一对铜钹来。 涵一和尚看了一眼,不由冷冷笑道:“番僧小术,能奈我何?老喇嘛,你不信试试,看看能奈我何?” 西方野佛满脸杀机,他狞笑道:“本法王夺命三钹,鬼神不当,你这秃驴,又能有多大道行?竟敢口发狂言?”说着足下向侧一迈,于旋动之间,“当”地敲了一声。 涵一僧双手合十,呵呵一笑。 西方野佛不由微微一呆,他身子向旁一闪,第二次又敲了一声。这一声铜钹,回荡起极为悠长的音波,似乎能把一个人的幽魂都要荡出躯壳。可是涵一和尚仍然不为所动,他仍是双手合十,微微发笑,上元吉太怒啸了一声,道:“贼和尚,你倒下吧!”说着右手铜钹“当啷啷”第三次敲动,四周的花树,在音浪里,都为之微微颤抖。 可是涵一僧俨然如老僧入定,丝毫不为所动,他口中长长地念道:“无量佛——善哉!善哉!野喇嘛,你还有什么看家的本领,尽量施展出来,看看行不行?” 上元吉太见自己夺命三钹,居然不能取胜,不禁面色一变,锐气大减! 他紧咬钢牙,手中铜钹连连一阵敲动。那种悠长的鸣韵,震耳欲聋,荡人心魄! 涵一僧不由连连念道: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!”他仍是面带笑容,似乎这钹声,非但没有陷他于困境,却给了他无穷快感。 西方野佛见状忽然发怒,骂道:“赤木里西!”猛地扑上来,手中的钹棒权做兵器,照着涵一和尚当头猛打了下来。 涵一僧一声冷笑道:“无耻之徒!”大袖倏地一翻,肥大的袖面,一卷起了一股莫大的劲风,西方野佛的金钹棒竟被它一卷而入袖内。随着和尚的卷式向外一翻,“呼”一声,这枚钹棒,忽悠悠地飞上了半天,落得不知踪影。 上元吉太大惊之下,左手金钹,施出了一招“回身反打”,直向和尚秃顶上打去。可是涵一和尚,轻叱了声:“去!”只见他那瘦长的五指,向空中一抓一送,只听得“嗡”的一声,那面金钹,竟飞上了半天。西方野佛持钹的那只手,因为持钹太紧,竟自皮开肉绽,淌出了鲜血。 他这才知道厉害,那双大环眼蓦地一翻,狂笑道:“秃驴,暂容你猖狂些时,法王去也!”说着双袖一拂,猛然纵起身子,往后就跑。他身子方纵出了数丈,向下一落,涵一和尚,却已先到了他的面前。 西方野佛右掌一沉“嘿”一声,用“一掌蓬”的内家掌力,直劈了出去。 涵一和尚知道他是情急拼命,这一掌自是可观。他呵呵一笑,右手大袖向外一卷。 西方野佛就觉得掌势忽地一歪,他本是对着和尚前胸打的,不知怎么,这一掌却歪向了一旁,打中了一棵大梨树。只听得“克察”一声,那棵梨树,竟一折为二,西方野佛大吼了一声,他猛地转过了身子,第二次发出掌力。 这一掌,形同是一根风柱也似的,只听得“呼”的一声,老和尚身躯一转,这一掌又打了个空。 西方野佛第三次向下一刹腰,双掌齐出,不过是一上一下,掌风疾劲,有如排山倒海也似。可是涵一和尚身子微微跳起来,正处于上下的掌力之中,依然是丝毫也没有伤着。 西方野佛收回双掌,讷讷道:“老和尚,你法号怎么称呼?佛爷算是服了你了!” 老和尚口念佛号道:“老衲法号涵一,今夜是慈悲你这个老喇嘛来了!” 西方野佛口中“哦——”了一声,道:“你就是朝阳寺的涵一和尚?” 涵一僧微笑道:“老衲对于你这个喇嘛也是久仰了!” 西方野佛退后一步,道:“我今天已是皇帝的护法大师,和尚你莫非不知道么?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去的好!” 涵一僧呵呵大笑道:“老衲来时,已发下宏愿,不超渡了你这个喇嘛,誓不离宫。” 西方野佛呵呵一笑,说道:“你是做梦!”说着左右看了一眼,忽地腾身就退!可是涵一和尚,早已防到了他有此一手,当时右手平出向外一伸,上元吉太仿佛觉得眼前一黑。他忙缩肘回身,却正迎了老和尚一个满怀。 这位当今第一奇僧,一身内外功夫,真是个出神入化,只见他双手向外一分。 西方野佛自知不妙,他猛地向后一倒,双足用力一踹,平窜而去。可是涵一和尚的两只手,已搭在了他的两处肋骨之上,他略微用了几分劲,向当中一挤。这位夙有“金身罗汉”之称的老喇嘛在这个时候,身子竟好像豆腐也似的软。只见他脸色一发白,足下踉跄出五六步以外,一只手向胸前一抿,“嗨”地喷出了一股浓血。他哪里再能在此多留,当时忍着重伤,用力地向外一纵。西方野佛的身子,这时已不听他使唤了。他勉强地跄出几步,差点摔倒在地。当时正要奋起,涵一和尚的双手,已搭在了他的两肩之上,西方野佛面色灰白地道;“和尚,你……要……怎么样?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道:“你所以胆敢为恶,主要是仗着你有些功夫,今日我就先把你这一身功夫废了再说!” 西方野佛身子颤抖了一下,说道:“你……”他身子用力一挺,可是无论如何,竟是站不起来。老和尚力道透指,冷笑了一声,只见他双手一抖,内力徒然贯入。 西方野佛立时就觉得腰背上两处一阵发冷,不由“啊呀”叫了一声。 涵一和尚却已风也似的,闪在一边。微微冷笑道:“你功夫已失,老衲看你还是回去吧!” 西方野佛听言呆了呆,道:“老和尚……你说的是……真的?” 涵一和尚呵呵笑道:“出家人不打逛语,老喇嘛你自己试试看吧!”说着双袖一分,已蹿上了一块假山石,紧接着再一刹腰,已自无影无踪! 不言西方野佛在此伤心、悔叹,却道这涵一僧展开身法,兔起鹘落,一刹时,已遁出宫院。 这时整个的内院,已全部惊动了。不过他们因为怕惊了圣驾,所以只是在私底下忙乱,却不能发出很大的声音。 一队御林军,已调进了宫院,匹练也似的灯光,漫窜地搜索着。只是涵一和尚这种敏捷的身法,却令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,根本是无从捉起。因此他也就很方便地闯出了宫院,到了墙边的刁斗之上。 他以“一鹤冲天”的轻功绝技,拔到了那刁斗上,老狸祝三立,这时正自靠壁而坐。 他睁开了眼睛道:“和尚来了?” 涵一和尚一伏身子把他挟了起来,他忙道:“不行,我只怕还不能大动……” 老和尚微微叹道:“我知道你是受了苦,可是此时不走,过后就越发难走。”才说到此,就听得足下有人高叱道:“上面是什么人?” 三四道孔明灯一齐照了上来,老和尚哈哈一笑,只见他云履微点,已如同一股青烟也似地拔了起来,直向着宫墙之上落去! 这时墙内外,早已布满了军队,只闻得一声令下,箭矢就像是雨点也似地射了过来! 涵一和尚这时一手挟人,另一只手,向外用力地一挥动,来犯的箭矢,全被打落在地。 箭雨之下,两个杏黄色箭祆的锦衣卫士,双双扑了过来。两个人,每人手上拿着一支虎头钩,在墙上一落,各人向上一举钩,亮开了架势。 左面那人喝了声:“切!”双钩一压,直向涵一和尚腹下猛切了过来。 涵一僧单足一迈,已由二人头上掠了过去,直向墙外飘去,可是早已被众多的官兵站满了。 老和尚向下一落,那些官兵本能地让开了一块地方,紧随着又拥了上来。 涵一和尚哈哈一笑道:“你们还不让开?”他虽不愿无故伤人,但手下却也是不停。大袖拂处,前排的官兵首当其冲,一个个翻身栽倒,摔了个鼻青脸肿。 这时墙上那一对黄衣锦卫,又跟踪而到。左面那人,一领虎头钩,道了声:“卷!”双钩一碰,发出了“呛”的一声,然后倏地向外一翻,直向着涵一和尚双肩上削去! 涵一和尚不由皱了一下眉,他自伤了西方野佛后,深感自己出家人,不应多造杀孽,所以尽量避免再去伤人,此时看来,这一对黄衣人,竟是死缠着自己不放。 两个人,动手的家数,有异于一般,也不知师承何派! 他们动手时叱出的一字诀,甚多微妙,不由怒目向二人望去。 这时,随着这一声“卷”,两只虎头钩同时向外一翻,交叉着向老和尚胸前卷来! 涵一僧双掌向外一“推”,“哧”的一声,劈出一股内力,可是黄衣锦卫中又有一人叱道:“剁!”双钩一翻,趁风破势,直向着涵一头顶之上剁了下来。原来二人身手一致,动手过招,全听命一人口发“一字诀”!倒也别致。 涵一和尚认清了二人路数,当时腰身向下一榻,二人双钩袭到,他霍地向外一翻,掌向外撤出,向外猛地一翻,叱了一声:“开!” 果然二人随之又叱了一声:“分!”于是正着了涵一的这道咒,双掌向外左右一分,正中在二黄衣人背心之上。 涵一僧不忍下手杀害二人,掌心上只用了一成内力,尽管如此,这两个人已受不了啦!只见二人各自狂叫了一声,跄出数步之外,倒在地上,手上的虎头钩,双双出手。 四个官兵,忙自把二人扶起,二人俱已昏死了过去,不省人事。 涵一和尚不愿在此多所停留,当下长啸一声,只见他足尖一点,单手一挥,蓦地拔了起来,于乱箭中,已消逝无踪!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6章 自古难逃三界外 杭州虎跑寺,开光大典。 这时,正是***辉煌,铭经颂典的时候。 掌教方丈风火禅师,礼毕之后,正在为一俗家弟子,行皈依法典。 只见火烛高燃,香烟飘渺,大殿内鸦雀无声。 白发白眉的风火禅师,步上主坛,双手合十,低念了一声佛号,道:“善士匡飞何在?” 一名弟子打了一个稽首,转回身去,不久,即带上了一名长身黄衣的汉子。 这汉子面色庄肃,唇上留着两撇小小的黑胡子,十分矫健。他行走到殿内,对着风火禅师合十一拜道:“弟子心如古井,此心已定,尚清老禅师开恩,为我剃度从佛!” 风火禅师白眉微皱,道:“匡施主,家有家法,佛有佛规,你居心诚厚,多日以来老衲已有所见……” 说着翻开缘簿看了看,道:“匡檀樾,你布施五千金以从心愿,为数是太多了……本座只能领受千两,其余四千两代你保管,日后你离寺之时,自当发还!” 匡飞欠身合十道:“弟子既舍身从佛,要钱何用?老禅师还是收下,以作善用吧!” 风火禅师面色冷冰地摇头苦笑道:“不行,不行,老衲怎能受你这多银子?” 匡飞只得叹道:“既如此,弟子不敢勉强,日后弟子再捐赠别的寺院,也是一样,只恳方丈允我剃度从佛!” 风火禅师一双细目慢慢睁开来,在匡飞身上,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,道:“本寺自开寺以来,一向是慎于收徒,并非是说本寺佛法较他寺高奥,实在这其中有个道理!” 匡飞双手合十道:“愿听其详!” 老方文点了点头,道:“施主,你先坐下吧!” 匡飞拜了一下,转坐一边,风火禅师叹了一声,于是道:“施主,你可知道有一个佛门不肖,号称晓月禅师的人么?” 匡飞点了点头,惊讶道:“是不是在华山被五僧火焚的那位晓月和尚?” 风火禅师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正是此人,说起来,这晓月正是本座的大师兄!” 匡飞不由得愕了一下,说道:“原来如此!” 风火禅师哂然道:“这晓月禅师,昔日也是半路出家,因先师爱他一身功力,为人诚恳,才破格为他剃度,收为门下,不意日后,竟成佛门败类!” 说到此,双手合十念道:“阿弥陀佛!这话从何说起啊!” 匡飞不由立起身来,合十道:“方丈此言,莫非对弟子向佛之心,不能信任不成?” 风火禅师呵呵笑道:“施主不必多心,本座不过是把本门规矩说与你闻,要是施主心有不诚,老衲也就不必与你费这一番口舌了!” 匡飞点了点头喜道:“弟子请求即刻剃去头上三千烦恼丝,以从夙愿,尚请方丈慈悲!” 风火禅师微微一笑,摇头道:“不可以,剃度乃是最后一步,落发之后,就无从反悔了。老衲见你不多日来,向佛虽专,但眉心常结,必有未了心愿!”说到此,正色说道:“匡施主,你知道,一入佛门,落发后就后悔不得的!” 匡飞点头道:“这是自然,方丈请放宽心……”才说到此,风火禅师摇了一下手,微笑道:“这是寺里的规矩,匡施主虽布施巨银,却也不便坏了规矩!” 匡飞只得叹了一声,点了点头道:“弟子心似古井,早已无波,真恨不能登净土,方丈你忍心拒弟子于千里之外么?” 风火禅师双手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匡施主此言就错了,夫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施主虽是万分诚坦,却也不能在数日内了却心愿,因此……” 他点了点头又道:“施主如愿屈就,可暂时寄身在本寺达摩院,以一年时间带发修行,以观心意如何。匡施主,老衲所以如此,是经过深思的,你意如何?” 匡飞思忖了一刻,满面戚容道:“方丈法谕,弟子焉能不遵?只是……” 风火禅师念了一声佛号道:“修行主诚,何在头上青丝,短短一年,转瞬即过,至时你如真是心无二念,那时老衲定必亲自佛前上香,为你落发便了!”说着顾视前面僧列道:“法本,你带这位师兄,入居达摩院去吧!”说着双手合十一拜,自位上站起,众僧各自礼拜了一下,纷纷散开! 那位法本和尚,岁数不大,生得眉清目秀,一看聪颖端慧,匡飞见他一双太阳穴微微隆起,便知道他必精于武功。 这时这位法本和尚,走到他面前,双手合十道:“匡师兄请随小僧人居达摩院吧!” 匡飞点了点头,道:“好吧,小师兄请多关照!” 法本微微一笑,道:“师兄不必客气,请!”说着转身前行,匡飞随后跟上,二人一前一后,踱出了大殿,穿过了经堂和寺院,步入一古朴的偏殿。 还未到达殿前,匡飞远远地就看见在白的墙土上,悬有一方大匾,写有“达摩院”三个大字! 白粉墙上,更用彩笔画着十八罗汉的神像,气势雄伟,栩栩如生。 这时别处寺院,多已归于沉静,唯独达摩院内,***仍然通明。 二人再走过些,便可闻得墙内一片棍棒相击之声。 匡飞不由止步,惊道:“小师兄,里面是在习武么?” 法本小僧点头笑道:“达摩院乃是本寺传武健身之处,少林已有三百年武功传流,匡师兄少时一见就知了!” 匡飞点了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!”说着,继续前行,匡飞内心不禁甚为奇怪,暗忖道:“方丈何故把我安置在这么一个地方呢?”想着,心中一动,又忖道:“莫非他已看出来,我会武功,是一个江湖人物不成?”想到此,内心不禁深为担忧。 因为那时的佛门善地,是最忌讳收容身怀武功的人,因为身怀武技,而思出家之人,多是攀扯着恩仇因素,日后自不免有些麻烦! 所以匡飞进寺之后,始终不敢透露出自己会武功,也就是怕这位风火大师不敢收容!这时,他想不到,风火禅师竟会把自己送到这地方,心中自不免忐忑不安。 法本小和尚引导着他走进了达摩院,却见院内悬有十数盏明灯!这时正有八九个和尚,光着上身紧扎着桩,正在院里演习梅花桩的功夫。 法本小和尚笑指着道:“师兄请看,这就是本门的功技之一!” 匡飞点了点头,顺其手指处望去,见是有十根短桩,深埋土内,按梅花式样作成数朵图样。 正有三个和尚,在桩上打扑纵跃。 匡飞注意他们的下盘,都颇有功夫。 小和尚带领着他,又转了一下,来到了一个沙场,见一个黑壮的头陀,正自教授“柏本桩”的功夫。 这种功夫,和梅花桩又不同了,前者是一种纯粹的内家硬功,后者却是扎下盘的功夫。 匡飞见那个头陀,一只右腿之上,满扎牛筋,看起来像是粗大了许多。这时几个小和尚把两根杯口粗细的柏木桩,插在地架之内,然后退开一边。那个黑壮的头陀,沉声道:“你们各位要注意洒家的腰,不要看洒家的腿,这就是这种功夫的诀窍!”说着只见他腰身向下一坐,右腿抄着地面“刷”的一腿扫出去。耳闻得“克察”的一声,那两根柏木桩,竟齐腰而断,一旁的小僧,皆鼓掌称妙! 法本小和尚望着匡飞笑道:“师兄看这位师父的功夫如何?”匡飞一挑拇指,道:“好!”法本微笑道:“比师兄如何?”匡飞怔了一下,道:“小师父真会取笑,我哪里会什么武功?”法本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小僧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!” 经此一问,匡飞也不敢再看下去。他微微笑道:“我有些累了,小师兄你还是带我到禅房内去休息一下吧!” 法本小僧点头道:“好!”他于是前行导路,穿过了一道长廊,来至一栋平瓦的禅房前,小和尚推开了一扇房门,跨步入内。 匡飞见内中漆黑,就把廊上的灯笼摘下,照着进房!谁知他脚步方自跨入一半,陡然见风门一开,那个法本小和尚,蓦地疾速转过身来。 这小和尚身法极快地已袭到匡飞身边,双手分左右向着匡飞两肋上插来。 匡飞立刻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了,他不由大叫了一声:“啊呀!”只见他手中的灯笼向外一抛,身子向后霍地一仰,“扑通”一声,摔倒在地。那法本小和尚双手,本已快按在他的肋上,见状反倒不好下手了,他怔了一下,双手合十,说道:“师兄受惊了,快快请起!” 匡飞摸着额头,道:“小师弟,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?可把我吓煞了!” 法本和尚面色微红道:“小僧是试一试看师兄是不是真的不会武功,谁知师兄真的是一窃不通!” 匡飞不由暗道:“小小年纪,你的花样还不少呢!” 当下忙堆笑,道:“我说呢,哎呀小师弟呀,这种玩笑,以后还是少开的好,吓坏我了!” 法本小和尚一面扶起了他,道:“师兄,以后不会了,快请入内休息吧!” 匡飞进入禅房,见是一间十分简陋的房间,四墙的颜色,已成了半黑状,一张竹床之上,仅有草席一床,一边有一个蒲团。除此之外,别无他物,简陋得不像个样子。 小和尚点亮了油灯,从一张四方的凳子上,拿起一个瓦罐道:“我去与师兄淘水去!”说着转身而出,匡飞坐在床上,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,心中暗想道:“真正的出家,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……不过我心已死,志在必成!”想到此,不由暗笑风火方丈对自己这种试验,实在多余。他所以叫自己住在这烂房中,不过是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吃得了苦头。 他不由冷冷一笑,暗中忖道:“这又算什么呢?”想着反倒十分心安地倒身在床,竹床发出吱吱喳喳之声,几乎都要倒了,吓得他忙又坐起来,当下弯身去弄好这张床。 这时小和尚端水进来,见状笑道:“师兄不曾睡过这种床吧?来,我来修!”说着白墙角找了半块砖头,在竹床架上用力砸几下,摇了摇还是喀喀作响。放下了砖头,他笑道:“不行,再砸可就要断了,师兄你先凑合着将就几天,我再去叫他们做新的!” 匡飞笑道:“无妨,小师兄你休息去吧!” 法本小和尚又说了些别的,交待清楚后才离开。 匡飞待他去后,一个人想了一阵觉得眼前虽是带发修行,可是自己心意至诚,一年后也就可以从了心愿,也不必忧愁。 他又想到了涵一和尚,此刻他不知是如何地发急,也许在到处找我,可是,他无论如何,也不会知道自己跑到杭州虎跑寺来了。 想到此,不禁十分得意。 他此刻思潮起伏不定,继而又想到了翠娘白姗,长青及芷苓,心中不禁有些难安。如此思索了半夜,还不能入睡。 毕竟出家是人生一件太大的事情,不能不慎重从事,他哪能够不思前想后一番呢? 那床上还有臭虫,不一会儿,被咬了一身的疮,只得坐起身来,点上***来捉臭虫。如此一来,这张床,他是不敢再睡。 侥幸一旁,有一张蒲团,匡飞不由大喜。 他本是内家好手,吐纳功夫早已登堂奥,只要静坐,终夜不眠算不得一回事。当下,就移上蒲团,静静地调息入定了过去。 几上的灯已被他拨得很小很小,发出豆大的一点光芒,匡飞起先调息,渐渐也就入定了过去。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,忽然一条高大的影子,来到了他的窗前。 现出一个高大清癯的老和尚的身形,他望着窗前,微微一笑,自语道:“你这是何苦?老衲就不信,你真的能当得了和尚?”说着右掌轻轻往外一推,两扇虚掩的窗户已被打开,老和尚轻轻点足跃进来。 他身着一身鹅黄色的肥大僧衣,身法之巧妙,真令人叹为观止,甚至连那盏油灯都不曾动一下。 昏暗的灯光之下,看起来,这个老和尚——涵一和尚,是那么精神抖擞,不过实在说起来,这一连几件事情,确实也忙了个不亦乐乎。 望着匡飞入定的样子,涵一和尚不由摇头一笑。他走上一步,隔空用二指,在他眉头上微微一点,倏地后退至门边。 匡飞不禁蓦地睁开了眸子,说道:“谁?”当他目光发现了门前这个人,不由呆了呆,道:“啊……是你……” 涵一和尚微微一笑,道:“我找得你好苦!” 匡飞忙下了蒲团,打开门,左右看了一眼,转回头道:“你找我做甚?我已出家了!” 涵一僧摇了摇头道:“还不曾出家,你还没有落发!” 匡飞冷冷一笑道:“早晚会落发!” 涵一僧一笑道:“吾佛只渡有缘人,你根本不是佛门中人,勉强一时又有何益,快快随我去吧!” 匡飞叹了一声道:“老和尚,你这是何苦?我出家与否,又关你何筝?为何苦苦逼我?” 涵一和尚冷笑道:“人家逼我,我自然逼你!” 匡飞“啊”了一声道:“小声点儿!”说着又去把两扇窗子关上,回过头来,皱眉道:“南洲兄,我二人交情不薄,我此番涉海远来故国,原打算投奔与你共参佛果!”说到此冷冷一笑,道:“想不到你竟拒我于千里之外,此刻我好不容易,投奔到了虎跑寺,并蒙风火老禅师收归门下,你这和尚何故又来此扰乱!” 他鼻中哼了一声,气愤道:“你是何居心呢?” 涵一和尚摇手道:“老朋友,你先不要气,你身世不净,红尘缘份未了,如何能出得家呢?” 匡飞呵呵一笑,道:“这就更不关你的事了,我甘愿如此!” 涵一僧摇头一笑道:“我却不要你如此。” 匡飞冷冷一笑道:“我倒要看你如何,莫非你还抬我走不成?” 涵一僧一笑道:“我才抬你不动呢,你既然不走,我自然另有办法。” 说着双手向窗上一推,开了窗户。 他一捞僧衣下摆,飞也似地上了对面瓦殿。只见他手舞足蹈地在瓦上高声吟哦道:“人生何方无去所,何故无缘恋青灯,风火和尚在哪里?还不出来么?” 匡飞不由大吃了一惊,当时又怒又气,足下一点,猛地扑上对房,叱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 涵一僧嘻嘻一笑,说道:“我不为什么,你快快跟我走就算了,要不然我把你送官!” 匡飞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,反正他是用心不良。当下不由气得头上红筋暴跳,望着他猛扑过去。 涵一和尚身子一飘,到了另一殿上,哈哈笑道:“大胆的匡飞,你抢了老衲五千两银子跑到此处安身,莫非想完事不成?” 匡飞不由吓了一跳,又气又恨。当下由瓦面上揭下了一块瓦,抖手打了过去。 涵一和尚一转身,飞出数丈以外,这块殿瓦“哗啦”的一声,摔了一个粉碎。 涵一和尚大声嚷叫道:“老衲的五千两银子,乃是殿内的香火钱,你岂能骗了去?” 匡飞听他如此大声,不由连连顿足,道:“和尚,你好狠的心也!”可是涵一和尚却一声连一声地叫道:“这些银子,必定是交给了风火和尚了,你好趁机看他把银子放在何处,一举全偷了去,好毒的心。寄语风火和尚,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!”说着跃上一层墙,道:“匡飞乃是有名的飞贼,你们这群和尚,可要倒霉!” 匡飞听他愈说愈不像话,只气得面色如土。他大吼了一声道:“段南洲,我们不是朋友,是冤家对头了!”说着猛地腾身而起,双掌一上一下,照着涵一和尚身上就打。 涵一曾哈哈一笑,大袖一翻,已腾上了一边的寺墙。 这时寺内早已惊动,***人声乱成一片。 匡飞恨到极处,用力腾身而起,涵一僧嘻嘻一笑,小声道:“朋友,这一下,看看谁还要你!”说着“哧”的一笑,大袖一挥人已无踪! 匡飞不由吃了一惊,涵一和尚这种做法太厉害了,太妙了,匡飞虽早已识破他的用心,可是却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些话。 当时恨得咬牙切齿,正要追上前去,忽然身后传出了一声冷笑道:“老衲早已知你来路不正,果然不错!” 匡飞叫了一声“苦也!”他猛然转过身来,果然屋角上立着一个皓首白眉的老和尚,细看之下,正是风火和尚。 这位老方丈,脸色很是不悦地道:“匡施主,你初来寺院,就这么不守法规,我如何还敢收你?请随我来!”说着飘身而下,匡飞又惊又气。 当下大声道:“老方丈,请听我说,你受了人家骗了!”说着忙自飘身追下来,一面道:“方丈请慢走,弟子有话说!” 风火禅师呵呵一笑,说道:“匡飞,你不要把老衲看成三岁的小孩子,今夜一切,我都看见听见了,你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!”说着冷笑了一声,道:“老衲要是知道这五千两银子是从朝阳寺偷来的,如何敢收呢?现在还算好!” 他点头笑道:“你的银子五千两,一个不少,现在都在老衲禅房内,你如数拿去吧!”说罢转头就走,匡飞暗骂道:“老秃贼害苦了我!”当时匆匆赶上道:“这银子,弟子是诚心施给庙中的!” 风火禅师哈哈笑道:“算了吧,杀了老衲,老衲也不敢要呀!” 匡飞微微怒道:“老方丈休得如此出口,银子,乃是弟子半生积蓄,莫非还有什么来路不正么?” 风火禅师这时已走到了他所居住的禅房,推门进内,匡飞跟踪入内道:“老师父,求你务必要收留我……唉!这话从何说起?” 风火和尚拨亮了灯,他那一张脸,气得通红。 当下匆匆打开了一个储柜,拿出了黄色的银包,重重地放在桌上道:“呶!这是你存在这里的四千两!”又打开了另一个柜子,由里面数出十大块银子,道:“这一千两,是你捐给本寺的,现在也退还给你,小寺虽穷,却不收这些无义之钱!” 说着苦笑了一下,讷讷道:“幸亏老衲明白得早,否则真要变成了佛门的罪人,时间不早你请走吧!” 匡飞这时面色铁青,牙关紧咬。知道自己再想在此,已是枉然,当下冷笑了一声,道:“想不到老方丈,你一个有道高僧,居然也不察虚实误听人言,我走自是无妨,你却不能不明白这件事!” 风火禅师哼道:“别人之话,或许造谣,朝阳寺的涵一老师父,乃老衲生平最钦佩的高人,他的话还会有错么?”说着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罪过,罪过!” 匡飞见状,真是叫不迭的苦,他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,收下了银子,站起身来道:“这附近还有别的寺院么?” 风火禅师忙道:“有!有!多的是,东边有灵隐寺、白象寺,西湖有追云、无相……镇江的金山寺更有名,你拿着这么多钱,他们都会收留你的!” 匡飞本来对他,还有几分敬仰,此刻见他这么说,顿是心存轻视。 这时就是叫他再留下来,他也不肯了,当时站起身来冷冷地道:“既然如此,我就走了!”才说到此,进来一个老和尚,狠狠地看他一眼,对风火禅师道:“敬禀方丈,弟子已察过了,这位师弟,一共是踏坏了七十四块琉璃瓦,还劈坏了一扇窗子,折合银子要十两,还得雇工人才行。” 风火禅师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匡施主,这笔钱,你却要赔出来才行,小庙很穷,拿不出这一笔额外开支!” 匡飞简直气得哭笑不得,当下匆匆留下一锭二十两的银子,道:“这些总够吧?” 风火方丈弯腰道:“谢谢施主,太多了!”说着又开柜取出十两银子递过去,匡飞气道:“不必找了,就算我这几日吃住就是!” 老方丈一想,点头道:“不是施主提起,老衲倒忘了!”说着掏指算道:“一共是十天,一天一两,连吃带住,不多,不多,老衲愧收了!” 匡飞冷冷一笑道:“方才那个涵一和尚,莫非方丈认得么?” 风火禅师哎哟道:“怎么会不认识呢?他是我们佛门中有数的几个高僧之一,佛法无边,本事大极了!”又点头道:“他主持朝阳寺,香火盛极了,每天都能进百八十两银子呢!” 匡飞冷冷说道:“他既是佛法无边,本事大极了,我又怎能偷走他五千两银子?” 老方丈一怔,遂笑道:“这就不知道了,反正老衲是听他亲口说的!” 匡飞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道:“早晚有一天,我要把涵一秃驴的人头砍了下来泡酒喝!” 风火禅师怔了一下,似乎也有些害怕,当下咳了一声,忙道:“玉方,你快掌灯,送这位施主!”说着一笑道:“天可不早了,你要下山得早,或许能等着贩菜的马车,要不然施主你可要徒步走了!” 匡飞点了点头,说道:“很好,我走了!”这时又陆续进来了几个和尚,那个玉方老和尚打着灯笼,步出禅房道:“匡施主请!” 匡飞才一出步,就听得那风火老方丈,对他弟子嚷叫道:“还不去小心防守着,那个人是个飞贼,是一个专吃和尚的无赖!” 匡飞不由气得用力握住拳,真想回身去打他一顿,可是一想,也就算了。因为那么做,只有更把自己表现得像个贼…… 他气得冷笑了一下,把玉方和尚手上的灯笼抢过来,道:“我自己会走,你不要送了!” 玉方怔了一下道:“好!好!也好,施主你认得路么?” 匡飞气得大步而去,也没有理他。他一路向寺外行去,不少的和尚都打着灯笼在院子里站着,对他指指点点谈论不已。 匡飞这一刹时,真恨不能有一个地洞叫自己钻进去,他一面低着头,一面狠声道:“老和尚,你害得我好苦!” 涵一和尚为了实践前言,于盗得翡翠梨之后,并不罢休,他尾随在那个看来决心要出家的匡飞身后,要把他从佛门内渡出来。然后,他要把他和那翡翠梨,一并交给翠娘母子,这样他才算是了一桩心事。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,行起来可是不易,这个老和尚,虽是饱受挫折,却是死不灰心,可是,在另一面呢?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第17章 不了恩怨补情天第17章 不 在朝阳寺内的那个笠原一鹤,眼前却面临了另一项考验,只是他并不自知罢。 在涵一和尚离寺的这一段日子里,这个少年可以说是饱尝寂寞的痛苦,他那一腔江湖热血似乎有些难忍耐古佛青灯。 这些日子里,师父不在,合一师兄东去复命,偌大的庙寺里,虽是有数百名僧徒,可是在笠原一鹤看来,他们和自己是构不成任何关系的! 这一天,老狸祝三立来了,他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也似的,笠原一鹤恭敬地迎他进来,祝三立冷冷笑道:“我还能活着回来见你,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,老和尚害人不浅!” 笠原一鹤大惊问故,祝三立才把自己被宫中喇嘛所害,幸为涵一所救的一段经过说了一遍。 笠原一鹤问道:“那么师父呢?” 祝三立哼了一声道:“我老头子为你的事,几次亡魂,现在差一点儿死了,见了面你连一个谢字都没有,一张口就问你秃驴师父,真正气死我了!”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一红,道:“师叔你要不要紧?” 祝三立望着他,不由“噗嗤”一笑,道:“你这孩子,现买现卖那还能行?告诉你吧,你那老鬼师父死不了,他是找你爸爸去了。你爹也怪,好好的侠客不做,有妻有子哪样不好,却要跑到中国来做他娘的哪门子和尚,你说怪不怪?” 笠原一鹤苦笑道:“父亲是一个想得开的人,他必定有难言之隐!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,道:“算了,你父子是一个窑子里烧出来的,有老的就有小的!”说着眯缝着眸子,上下打量他道:“我说小和尚你是真心想要当和尚吗?” 笠原一鹤双手合十道:“阿称陀佛,出家岂有作耍的道理,师叔真会取笑。” 祝三立含笑点关道:“你现在还没有落发,还不算是和尚,后悔还来得及,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!” 笠原一鹤频频摇头,说道:“我已经想好了,等师父返后,我就正式落发皈依三宝!” 祝三立摸着他那一缕山羊胡子,微微笑道:“你看现在外面,春光明媚,鸟语花香,你师父师兄都不在,你闷在庙里,也不是个办法!” 笠原叹了一声,道:“师父不在有什么办法?……我也是闷得很!” 祝三立嘻嘻一笑道:“我此刻有事,要往四川一行,很快就可回来,你不如跟我走一趟可好?” 笠原不由一喜,可是立刻又皱了一下眉道:“好是好,只怕师父转回……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:“你放心好了,这一次老和尚授权给我,要我带你散散心的,你大可放心!” 笠原一鹤不由立时笑道:“我们何时动身,四川很远吧?” 祝三立含笑点了点头道:“远是远,但是一个好地方,汉刘备称皇帝的地方,境内峨嵋青城,更是一时之盛!” 笠原一鹤想了想,道:“那我们何时走?” 祝三立笑道:“就今天吧,你去准备一下应用的东西,我去看看牲口去!” 笠原一鹤本不大喜欢同着这位师叔出门的,只是他在庙里实在太闷了,既然师父托他照顾自己,何妨跟他出去走走,总比闲着好。 他有了这种心意,于是就和祝三立各乘一匹马,出寺而去! 中原这个地方,对他来说,实在是太陌生了。 这一路之上,晓行夜宿,全由祝三立负责,他只是沿途赏玩着,倒也是逍遥自在! 这一日,船行长江,好像已入了川省了。笠原一鹤在船头上站着,观赏着两岸的风景,见那些货船,逆水行着,十分吃力,由十数个拖夫,牵着极长的绳,在沙岸上用力地拉着。 这些人,头上全是缠着白布,“哼哟”,“唉哟”,叫得甚为带劲。 他内心不禁忖道:“这些人也太苦了,似如此拉法,真个是应上了‘舟行一尺水,皆汗也’那句话了。” 他心中正自感慨的当儿,却听得祝三立的声音,在船内道:“你进来,我有话对你说!” 笠原一鹤应声而入,却见祝三立坐在一张竹椅上,眯着细目笑道:“孩子,我问你一句话,一个人处身于世,首先应注重些什么?” 笠原一鹤一怔道:“师叔问这些做什么?”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:“自然是有原因了,我问你,如果一个人知恩不报该当何罪?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师叔,你莫非是在说我不成?” 老狸祝三立点头一笑道:“不错,你真聪明!” 笠原一鹤呆了一下道:“师叔,你老人家的话,我不大懂!” 祝三立比了一下手式道:“我不说,你自然是不懂,我一说你就明白了,你坐下来!” 笠原一鹤奇怪地坐了下来,祝三立咳了一声,道:“孩子,你那些东西能够如数找回来,全归功于那位徐小昭姑娘,你可知道?” 这句话说着笠原一鹤不由一怔,祝三立一笑道:“老实告诉你吧,那位徐姑娘因为把东西给了你之后,如今已得罪了她的父亲,你是一个大丈夫,岂能要一个女人背难抵罪之理?” 笠原一鹤冷笑了一声,道:“这是他父女自作自受,又与我何相干?” 祝三立怔了一下,他一只手摸了一下胡子,冷冷笑道:“就听你这一句,也就知道你这孩子也太寡情了。”说到此,气得长叹了一声,道:“我实在告诉你吧,那徐姑娘已洗心革面,做好人了。她因为把那箱东西交还与我,迁避到了他舅舅家里,如今消息外传,那‘短命无常’徐雷,已然找了去了。” 笠原一鹤闻言倒不禁吃了一惊,他低头想了想,未说什么,祝三立望望他哼了一声,道:“你如今打算如何?” 笠原一鹤不由面色通红,尴尬地道:“师叔之意……又该怎么好?” 祝三立一双眸子,在他面上细看一下,心里有数,当时内心暗笑道:“我还当你真个是铁石心肠,无动于衷呢?”心里如此忖着,不由冷冷地一哼说道:“徐雷老儿,一向是手狠心毒的,他已知道女儿出卖了他,只怕非置其于死地不可!” 笠原一鹤闻言不由蓦地由位子上站起来,当下极为气愤地道:“他自已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,居然还有脸怨他女儿,真正无耻!” 老狸发出一声狂笑,道:“这就是了,你又该怎么样呢?” 笠原一鹤用力地在船板上击了一下道:“我们去助那姑娘一臂之力……”才说到此,祝三立双手连摇,道:“这当中可没有我什么事,我不愿再搅这种浑水了,你一个人看着办吧!” 笠原一鹤冷冷道:“即已如此,师叔何必提起呢?” 祝三立奸猾地一笑,道:“我只是带你来此,俗谓解铃还须系铃人,这件事,我只能出主意,却要你自己来做,你只管放心好了,没什么大不了,吃不消的时候,我这个师叔再给你帮着也不晚!” 笠原一鹤面色不禁又是一红,道:“这件事师父可知道?” 祝三立摇头笑道:“你做事,只要行得正,坐得稳,干嘛事事都要请教师父,你这孩子真没出息!”说着笠原一鹤不由脸又红了,他长长叹了一声,说道:“师叔,你不明白,她是一个姑娘家……我如今已是一个出家人,只怕……” 祝三立摇头笑道:“你现在还不是和尚,要真出了家,这个闲事我也就不叫你管了。”说着神秘地一笑,似有弦外之音,只是难以令人猜测。 笠原一鹤自那一日在船上见过徐小昭,已留下了极为鲜明的印象。 此刻听说小昭有难,再一追想她还宝的情意,一颗铁石心肠,立刻也就软了下来。 现在祝三立在一边为他出计壮胆,笠原一鹤是一血气方刚的少年,又怎会有所惧怕,当时立刻就心活了。 他挺了一下身子,大声道:“师叔不要笑我,我笠原一鹤也不是怕死贪生的人,这一次师叔为我的事,尚且累遭危险,莫非我还在乎什么?” 他冷冷一笑道:“师叔只要把那徐姑娘的住处告诉我,我自会设法保护她的安全就是!” 祝三立拍了一下大腿,道:“对!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,不愧是涵一和尚的徒弟,这件事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,你足能应付。那徐老头我暗中就能对付他,只是那徐小昭……” 他嘿嘿一笑,道:“也只有交给你了,人家姑娘对你可是一往情深,你自己看看怎么报答人家吧!” 笠原一鹤苦笑道:“师叔,你真会开玩笑……” 祝三立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一点儿也不开玩笑,这里还有一件东西,你要好好收藏着。”说着自怀内摸出了一串明珠,递与笠原一鹤道:“这是徐姑娘的一片心意,我已代你收了下来,现在交给你,不可遗失!” 笠原一鹤接在手里道:“她……为什么送珠子给我?” 祝三立本当明说,可是心中一动,他就微微笑道:“你虽是中国人,但是到底在异国住得太久了,我们中国姑娘赠珠子与人,是表示恩意与歉疚……” 笠原一鹤瞠目道:“日本的姑娘,是不能随便送东西给男人的,除非是定情所用的信物!” 祝三立连连摇手笑道:“你想得也太多了……” 笠原一鹤收下了珠串,皱眉道:“这位徐姑娘太多礼了。” 祝三立手摸着胡子笑道:“也没什么,我已把你的短刀送与了她,这叫做礼尚往来,她也不吃亏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道:“师叔这样做,我的心也就安了。” 祝三立缩脖子嘻的一笑,内心却不禁乐道:“小伙子,你可是中了计了,这叫做有情人终成眷属,你们这杯喜酒,我可是吃定了!”想到此,真是心中好不得意,内心不由忖道:“老和尚,你徒弟红尘未了,却不是我祝三立有意与你做对,我此番带他来此,你原是知道的,你佛法高超,凡事先知,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心意?你已与我装糊涂,想必也已是默认了此段亲事,无论如何,匡飞的后代,我是不能看着他当和尚,你恨我骂我,也就由着你是了!” 这么想着,就点了点头道:“徐姑娘的性命,就操在你的手上了,孩子,这件事你可要负责任!” 笠原一鹤冷冷一笑道:“徐姑娘的性命,由弟子负责,师叔放心就是!”说话之间,小船已靠了码头,人声乱成了一片,笠原一鹤怔了一下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 祝三立嘿嘿一笑道:“傻小子,到了地头了,下来吧!” 二人拉马上岸,只见水面上挤满了船,桅杆林立,风吹过来,有一股极浓的鱼腥臭。 一块大石碑上,刻着“万县”两个大字。 这是川东的一个大镇,桐油盐货等集散地,二人上得岸来,但听各方商贾讨价还价之声,乱成一片。 二人牵马挤出了这地方,来到大街上,但见行人如同穿梭也似地来回走着。 那些来往的行人,有一个颇显著的标记,几乎每一个人,头上都缠着一块白布。这是川省一般人民的习惯,据说是相传在于三国时,蜀汉昭烈帝之死,人民为之戴孝的缘故,笠原一鹤甚为奇怪,频频问故。 祝三立却显得十分谨慎,他对笠原一鹤道:“四川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,境内奇人异士之多为天下之冠,我们不要多在街上浏览,快快找个地方住下吧!” 笠原一鹤甚以为是,他自从吃过那次大亏之后,对人行事,已改得多了。 这条大街正南方,有一处客栈,名叫“五福”,很是宽敞洁净,二人就下榻于这个地方。 进得房后,祝三立就把门关上了;而且对笠原一鹤说道:“没有事,最好不要出门!” 笠原一鹤皱了一下眉,问道:“那徐姑娘就是住在这个地方么?” 祝三立点了点头,微微一笑,道:“可是还不到你出面的时候,‘短命无常’徐雷在川省有极大的势力,他如事先知道我们来了,那可就不大好应付了!” 笠原一鹤这时一颗心,不知怎地,却深深地为徐小昭担起忧来。 老狸祝三立喝了一杯茶,换了一身衣服,他在头上缠了一块布,看起来,就很像是本地的一个土老了。 他只对笠原一鹤说道:“你暂时不要出来,我去去就来。”说着他就出去了,笠原一鹤换了便衣,在室内一直等到深夜,他才回来。 祝三立是由房上回来的,见笠原在灯下打盹儿,不由笑道:“傻小子,于嘛不睡觉呀?” 笠原忙站起来,道:“我怎能睡得着?你见着了徐姑娘没有?有没有危险?” 祝三立呵呵一笑道:“我们来得还是时候,徐姑娘暂时还没有危险,不过徐雷已经来了,看样子,他是要带女儿去金陵,所以我想要救徐姑娘,最好的办法,是在他们行船的中途下手!” 笠原一鹤急说道:“那时不是要晚了?” 祝三立望着他微微一笑,心说,喝,铁心成了豆腐心了!当下摇了摇头道:“小伙子,你沉住气,包在我的身上,误不了事的,现在先吃东西。” 笠原一鹤这才留意到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儿,打开来,是一只卤鸡和几个馒头。 祝三立又开门要茶房沏了一壶热茶,两个人就着热茶吃了一饱,笠原一鹤始终还惦记着那个徐姑娘,心情自是不开朗。可是老狸倒是吃得饱,睡得着,心也宽,吃完之后,往床上一倒,呼呼大睡了起来。 笠原一鹤这时不禁想到了那个姑娘,内心真像是被刺扎着一样。真奇怪,这件事,过去自己不想也就算了,一想起来,竟是坐卧难安。 对于那个姑娘,他保持着昔日初见时的一份好印象,长长的娥眉,密密的睫毛,瓜子的脸蛋儿还有一对浅浅的小梨窝儿…… 她的腰,是那么细,那抱着月琴的一只手,是那么的白,是那么的细,宛似春葱一般…… 想到此,他的脸蓦地红了,内心也不由着通通直跳了起来,不禁自责道:“罪过……罪过……”说着双手在胸前合十,又念了声“阿弥陀佛!”张开眸子看了看,祝三立睡相吓人,只见他张着一张大嘴,发出雷也似的鼻鼾声。 笠原一鹤紧紧咬了一下嘴皮,恨忖道:“他倒是睡得着,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要是那徐姑娘有一个三长二短!”想到此,他不由惊得怔了一下,心中由不住又想起:“这位祝三立与此事无关,自然他是不急了,求人不如求己……” “我何不现在就去把那徐姑娘救出来?也叫祝师叔对我另眼相看!”他想到这里,顿时觉得甚为有理。 当下轻轻走到桌前,把那口长刀慢慢抽了出来,刀光映着烛光,发出一道银虹。然后,他用一条黑绸子,慢慢地把刀缠上,再用带子系在背后。 这时,他忽然心中一动,道:“不好,我看来是白忙了,那徐姑娘的住处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?”想到这里,顿时就凉了半截。忽然,他目光有意无意地却看见视三立的靴口边,露出了一小截纸条。 笠原一鹤心中暗想道:“莫非是徐姑娘的住处不成?”想着,就蹑足走到了祝三立的床前,弯下身子,以二指轻轻地把那纸条抽出来。祝老头鼾声如雷,丝毫不为所惊。 笠原一鹤退回灯下,喘了一口气,心说:“师叔也太大意了,一个外出的人,居然睡觉如此不惊觉,太大胆了!”心里想着,目光遂向手中纸条落去。只见条上写着:“万县刘府井大街,东头宏兴瓷行,徐。” 他不由大喜,心说:这就是了。当下把这几个字好好记在心里,暗笑祝老头记性太坏了,就这么几个字,看一遍也就记下了,还值得写条子?想着,他又悄悄把这张条子,放到了他的靴子里,祝三立仍是熟睡未醒。 这一切,笠原一鹤自认为是天衣无缝的。 推开窗外面是一片皎洁的月光,正有一只猫在檐头上蹲着,笠原一鹤深恐把祝三立惊醒了,当下比了个手势,把猫给赶走了。他自己这才施展出轻身功夫,把身子绕了出去,用父亲传授给他的“燕子三抄水”,只见人影闪动,只是几个起落,已扑出了这所客栈。 大街上,仍然还有人迹。 笠原一鹤在路头上,问了一个卖“炒米糖开水”的老头子,刘府井大街在哪里? 这老头龀牙一笑,道:“你脚下走的这一条就是,朗格不晓得咧?” 笠原一鹤不由红着脸抱拳退开,他此时已是中国打扮,一切的动作,也都中国化了,所以老人并没有疑心。 他走到墙下,心里不由想道:“莫怪祝师叔不要我出门,原来我们是住在这一条街上呀!” 想着放步奔东,果然老远就看见“宏兴瓷行”的大招牌。这瓷行的规模,还真不小,由大门往里看,竟是有五六进院子之多,围墙也高,上面镶着一些琉璃碎碴子、铁钉之类的东西。可是,这些又岂能阻止住他的来去?他四下看了一眼,见这时正好没有行人,他就把身子向上一拔,“嗖”一声,拔上墙头,紧跟一个翻身,已到院内。 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形势,正前的一间房子,大概是瓷行门市生意,往里面看,一间整洁的白墙,墙内花树井然,不用说,那一定是住家。 笠原一鹤也不知怎么的,这时一身是胆。 他丝毫也不考虑,对方是否有防备,一心只是惦记着那位徐姑娘。就见他右手很快地,已把长刀抽了出来,解下了缠在刀上的带子,足下一顿,已蹿身上了粉墙。然后再一腾身,已掠出了数丈之外。 院子里花树甚多,房子的墙壁,都是白粉刷的,笠原一鹤也不知道,那徐小昭是住在哪一间房里。他顺着花间小道走下去,转出了一排房子,就见正面一间厅房里,还亮着灯,这时候,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地说着话。 笠原一鹤就飞上了屋檐,几扇窗户全是开着。 他身子方一凑过,就已听到,室内一个老声老气的人,一面咳嗽一面道:“照理说,小昭这孩子,我是没资格硬留着她,可是,我那老妹妹过世得早,就这么一个……她哭到我这里来了,你能说我不收留她?” 说话的是一个瘦身材,托着水烟袋的老头,一副商人的模样,大耳朵,松眼皮,说话直扬眉,大概是因为被烟熏着的。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赤膊上身的老头儿,却是直着腰,很是精神,这时闻言,正自频频冷笑。 笠原一鹤不看则已,一看之下,只吓了一大跳,差一点儿由房上摔了下来。这人非是别人,正是那个罪魁祸首,绿林大盗——“短命无常”徐雷。 笠原一鹤暗自镇定着,倒听听他说些什么? 徐雷这时一只手捧着茶碗,冷笑道:“大哥,你这是什么话,我老头子还没死呢!真要死了,她投奔你来,我倒是不在乎了……” 那个商人,可能是小昭的舅舅。别看他是一个文弱的商人,但是个性倒是真倔强,他摆了一下手,道:“得了,徐老大,你是干什么呢?我能不知道,小昭那孩子也不小了,也该找个人家了,你还能老带着她在江湖上瞎混?”说着,喷了一口烟,又道:“你过去的事,要是叫衙门知道了,早晚能逃一个好……唉呀,兄弟呀,我们可是亲家,不是冤家,你以后还是……” 徐雷重重地把茶碗一放,发出了“当当”一声,怒道:“我的事,你管不着,你妹妹也死了,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,叫你一声大哥算是抬举你了,你这么胡放屁算是什么?” 那个老头,闻言倒是怔住了,过了一会儿,他才吐了一口气道:“好呀,徐雷,你这是跟我翻脸,不认我了……”说着站起了身子,冷笑道:“这好办,你这种作风,我早也看不惯了,还有你带来的那两个朋友,我看也不是什么好玩艺儿,一天到晚调戏丫环……”他气得直发抖,伸出手指了一下外面道:“最好,你们今天晚上给我走,我呀,我早就够了,够死了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嘿嘿一笑,说道:“不用你够,我们也够了,我们已经决定了,钱一到手,我们就走。小昭也不能让她留在这里,她好歹也是我的女儿,她得跟着我!” 老头傻了,半天才咂了一下嘴,道:“这……小昭的事,要问她自己,至于钱……我还不大明白,什么钱呀?” 徐雷狂笑了一声道:“你还真会装糊涂,我一来不就说了,这一次我丢了不少钱,没办法混了,你要我走也行,这么吧,你拿出一个整数!”说着右手一张,老头打了一个冷战道:“多……少?” 徐雷一笑,说道:“不多,五十万两银子!” 老头差一点儿坐下来,他摇了一下头,冷笑道:“你当我是谁呀,我是沈万山?得了聚宝盆是怎么着?” 徐雷嘿嘿一笑道:“你少来这一套,这万县谁不知你是财主,马市子口的两个钱庄子就不止一百万,你——有的是钱,这点数目,在你算什么?” 老头脸都白了,气得直眨眼道:“好!你这是硬挤我,我虽没有练过武,却也不是好欺负的,我没有!” 徐雷嘻嘻一笑,道:“没有也好办,我早也想通了!”说着由身上取出一张告示,递过去道:“你先看看这个再说!” 老头接过细看了看,吓得面无人色,哆嗦道:“你……你取了皇帝的贡物……好……海捕公文!你真是个强盗,贼!杀头都不屈!” 徐雷一笑道:“杀头,论罪就是要斩九族,你也跑不了。” 那老头吓得“扑通”一下就坐下了,水烟也掉了,张了半天嘴才道:“这是真……是假?” 徐雷冷冷一笑道:“假?假我还会到你这里来躲着?大哥,你说说看,你是拿五十万好,还是要命好?” 老头发出了一串咳嗽,一面哎哟着,一面道:“你这是要我的命……我可是要命了。” 徐雷一声冷笑,一窜身已到了这老头的面前,当胸一把,已把老头给抓了起来,悬在半空中,厉声道:“听着,装死没有用,五十万,你拿得出来,再弄一条快船,后天一早,我们走人,以后死活都没有你秦方的事,要不然……” 秦方眼泪汪汪地道:“你好,你好,你是我的好亲戚,我算倒了霉了!” 笠原一鹤看到此,不由得怒上眉梢,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,忽然,他背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,道:“兄弟,我们又碰上了,来!” 笠原一鹤猛一回头,这人“嗖”一声,已蹿出了四五丈以外,向地上一落,招手道:“小子,来呀!”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,连人带刀扑去对方,“当”一声,对方已把笠原一鹤的刀荡去一边,接着见他右手一抖,打了开来,竟是一柄折扇。 笠原一鹤陡然一惊,打量之下,才认出了,这人是纨扇穆银川,他和苍须老人秦二棠,同是徐雷一边的。 想不到,在这个地方竟会遇见此人。 衣衫飘飘的穆银川笑吟吟道:“小子,你来得正好,徐老大想你可是想得厉害!”说着手中折扇“刷”一声,直向笠原一鹤两肩上扫来。 笠原一鹤身子一偏,掌中刀水平般地撇了出去,穆银川一声狂笑,随着他刀的波浪,已飘在了一边。 笠原一鹤怒吼了一声,掌中刀“呼”的直劈了出去,可是刀出一半,却被斜刺里另一件突出的兵刃磕在了一边,只听见“哟”的一声,当空现出了一点火花。紧跟着一声狂笑道:“好小子,你来得好极了!” 笠原一鹤忙急转身,黑暗中,笠原一鹤认出了来人竟是徐雷,不由大吼了一声道:“我与你这老贼拼了!”说着一头向着徐雷胸上撞去。 徐雷腹部向后一吸,笠原一鹤的头,竟是差一点儿没有撞着,只见他右手向着他背上一搭,狂笑道:“我看你跑?” 笠原一鹤不由身上一麻,他知道自己被这老头拿了穴了。 这时纨扇穆银川如同飞燕也似地蹿到了近前,手中折扇一合,正要点来,徐雷道:“且慢,兄弟,他跑不了。”说话之间,秦二棠也来了,见状呵呵笑道:“这小子是他妈鬼迷心窍了,怎么着?专门送上门来?”一面说着,一面由身上掏出一根皮绳,帮着把笠原一鹤给拴了一个结实! 这时候厅内那个老头儿秦方,也得讯走了出来,他吓得发抖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呀?……老天!可别杀人呀!” 徐雷望着他冷笑道:“这就是那个正主子,他就是进贡皇上的那人。” 秦方“哎哟”了一声,道:“老天爷,可不能杀了他,唉,请进来,上坐……” 穆银川哈哈一笑,道:“定要上待他,我们要问问那些东西他收到哪了,叫他怎么吃,怎么给我们吐!” 说着“嘿嘿”一笑,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脖子,向里一推,笠原一鹤差一点儿摔一个跟头。 一伙人佣着他,走进了客厅。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点头笑道:“小子,你来得正好,怎么,是送东西来了吧!”说着走过去,用两只手,在他身上一阵摸索,哼了一声道:“到了这个地方,小伙子,你要放明白一点儿,你们是厉害,徐大爷斗不过你们,小子,那一箱子玩意呢?” 笠原一鹤咬牙切齿道:“老贼,你真是做梦,那箱子东西,早已进了贡了,居然还在做梦!” 徐雷怔了一下道:“瞎说八道,能有那么快?” 笠原一鹤冷冷道:“不信算了,老贼,你在我身上,是什么也找不到的!” 徐雷狞笑了一声,道:“你来这里做什么?” 笠原一鹤不擅说谎,当时正色道:“我是来救徐姑娘的,不幸被你抓住了,现在我也没有什么话说,只求一死!” 徐雷不由怪笑了一声,道:“我说呢,那丫头一个人哪能会有这么大的胆子?原来你们两个串通好的?” 这时苍须老人秦二棠,一只手仍然在他身上摸索,竟给他摸着了一件东西,当时呵呵笑道:“小子,这是什么东西?”说着右手抖出了一串明珠,笠原一鹤不由一惊,暗责自己太大意了,竟然把徐小昭转赠自己的那串明珠带在身上,这可是糟了。 果然,徐雷乍然一见,面色大变,他猛然一把,把秦二棠手上的珠子给抢了过来,就仔细看了看,森森一笑道:“好小子,你这串珠子是怎么来的?” 笠原一鹤好不为难,当时冷冷一笑,一言不发! 穆银川在一旁,道:“有了这串珠子,就不愁别的东西没有下落,我有法子叫这小子吐实!”说着右手直向着笠原一鹤脉门上抓去。可是,徐雷却把他的手推开来,冷冷笑道:“三弟,你错了,这串珠子,可不是进贡给皇上的东西,乃是我徐家传家的东西!”说着冷冷一笑,狞厉地看着笠原一鹤道:“小伙子,你是怎么来的?” 笠原一鹤抬头看了一眼,实在不好启齿,他冷冷一笑道:“何必多问,要杀就杀!” 秦二棠皱眉道:“徐老大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 徐雷嘿嘿一笑道:“这珠子是小昭不离身子的东西,怎么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似乎有些接不下去,一张老脸显得不大对劲,可是又不能不问,冷冷笑道:“你是怎么得来的?说!”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道:“这是……” 纨扇穆银川看到此,已心内明白,由不住“噗嗤”一笑,道:“得啦!别说了,我知道了!” 徐雷冷然道:“你知道什么?” 穆银川嘻嘻一笑,道:“算啦,干嘛打破砂锅问到底,真要问出来,你这个做老子的也未见光彩!” “短命无常”徐雷面色一沉道:“老三,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穆银川哈哈一笑道:“徐老大你是聪明人,这点小道理你能不懂?看样子,我那侄女儿是贴上这小子啦!” 徐雷陡然浓眉一挑,狞笑道:“你少胡说,跟我进去!” 穆银川一拉秦二棠,向着徐雷一笑道:“老大,这是你的家务事,我们两个可不便管,你看着办吧!” 徐雷面色涨得通红,重重跺了一下脚,道:“你少胡说。”说着推着笠原一鹤,直向内室走去,秦宅主人秦方见状大吃一惊,慌忙跟上去,道:“徐雷,你要干什么?……” 徐雷回身厉声道:“我徐家的事,你少管!”说着一脚,已端开了一扇风门,走进一条廊道,他手里紧紧抓住笠原一鹤的绳子,笑道:“好小子……想不到你还会有这一手。” 笠原一鹤本来早就想着,以性命与对方一拼,可是内心惦记着那个徐小昭,他想着现在她到底是怎样了。 所以现在一任徐雷怎么对待他,他都一言不发。 二人穿过了这条长廊,来到另一进院子,可能这院子里都是住的妇人女子,徐雷也不管,一直走了进去。 有几个丫环婆子,看见他像杀人也似的样子,都纷纷避了开来。 他带着笠原一鹤,一直走到了一间偏房门前,这间房子有着一张厚厚的红木门,门前有一个婆子坐着。 这婆子见了徐雷,叫了一声:“徐老爷。” 徐雷冷冷道:“把锁打开,你先退下去!” 那婆子怔了一下,就由身上取下了钥匙,开了门上的大锁,徐雷把笠原一鹤用力往里一推,自己也走进房内。 这房子布置得很是雅静,可是几扇窗子都加着一个锁,长桌上点着两只蜡烛。 靠着墙边,一张红木床上,坐着全身素衣的徐小昭,看起来她如今是清瘦了。 她瞪着一双惊惶的眸子向这边望着。陡然见笠原一鹤撞进来,她吓了一跳,猛地由床上站了起来道:“你……笠原……一鹤……” 徐雷哈哈一笑,说道:“丫头,你做的好事!” 徐小昭抬头掠了徐雷一眼,这几天,由于徐雷对她的情形,她显然对于父亲的感情淡多了。 当时冷冷一笑,道:“爹,你老这是什么意思?” 徐雷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好丫头,你还有脸问我?”说着抖手把那串珠子打了过去,徐小昭身形一闪,那串珠子“哗啦”一声,散了一地都是。 徐小昭低头一看,不由粉面上飞起了两朵红云! 徐雷望着她森森地道:“这东西,是你送给他的,还是他偷走的,说!” 徐小昭眸子向着笠原一鹤望了一眼,见他正自凝目望着自己,那黑白分明的双目,带着几分木讷。 小昭本是风尘中拿刀动剑的姑娘,自幼已养成了爽朗的个性,并不似一般小户女子做作。 当她自问,难以逃开父亲毒掌之下,内心反倒是安宁多了,这时,她不由心中思忖道:“我如直说,也不过如此,如说是他所偷,只怕他立刻就要遭到父亲的毒手!”当下略一吟哦,即说道:“是我给他的!”才说完这一句话,就见徐雷一声厉叱道:“贱货!” “啪”一掌,正正打在了小昭的脸上,顿时顺口流血不已,徐小昭被打得一跤跌倒在地上。 徐雷跟着一脚直向着笠原一鹤身上踹去,笠原一鹤身子一晃,已闪在了一边。 徐雷一声狂笑,说道:“我杀了你这小子!” 陡然间,身子反转过来,双掌交错着,直向着笠原一鹤两肋之上,猛插过去。 笠原一鹤自不甘任他加害,当下身子向右一闪,双手虽被绳子绑着,他却转过身子,直向着徐雷腰眼上踹去。 徐雷一声狂笑,说道:“小子,你是找死!”只见他双手霍地向外一抖,笠原一鹤已被震得翻了出去,这怪老人一声厉吼,正要以“百步断掌”的重手法,立毙对方于掌下的刹那之间。 就在这时,窗外忽地飞来数股微风。 几上的三只烛火,一齐熄灭,徐雷退后一步道:“什么人?”忽然双腿被徐小昭扑过来,抱了一个紧,一面泣道:“爸爸……你饶了他……吧!” 徐雷一脚踹开了小昭道:“贱丫头,你也是一样,我杀了你!”说着正要落掌而下,这时小昭却又再次扑上来,紧接着她痛哭了起来。 全室漆黑,徐雷生恐笠原乘机逃走,他用力地挣开了徐小昭,闪身出室,重重地把门关上了,冷笑道:“你二人暂时守在一块吧,早晚我会要你二人的命,把门锁上!”跟着,是门上加锁的声音。 黑暗中,徐小昭抖泣着道:“喂……你还好吧?” 笠原一鹤背墙而立,叹息道:“还好……姑娘你呢?” 徐小昭摸索着,爬过去,她接触到了男人的一只手,可是这时候,她也顾不到什么叫做羞耻了。 她紧紧地抓住这一只手,并且把脸贴了上去。 笠原一鹤抖了一下,可是,他并没有挣开。在黑暗中,他们彼此依偎着。 “你怎么会来……这里呢?” “我……我……我是来救你的!” “救……我,你……” “姑娘你,受了苦……唉,是我害了你!” “可别这么说……” 徐小昭伸出一只手,捂在他嘴上,讷讷道:“是我害了你……要不是我抢了你的东西,你也不会受这个罪了。” 笠原一鹤这时脸红,心也跳得厉害,他把身子向一旁缩了一下,道:“姑娘,不要这……” 徐小昭冷冷一笑道:“到了这个时候了,你还害怕?”说着把身子向前依了些,媚声道:“你真好,居然还想着来看我,我就是死了也感谢你!” 笠原一鹤情不自禁地,伸出一只手,摸在了她的头上,他讷讷道:“你把箱子还给我,我也感谢你!” 小昭仰起脸来,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脸,可是却感觉到他的出入气息,她把身子靠得更近了一些,笑道:“你来找我,你师父知道么?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,徐小昭低声道:“祝三立呢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小昭一笑,道:“那珠子是我给他的,我就知道他会转给你。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的刀呢?” 徐小昭按过他的手,在腰上摸了一下,笠原一鹤立刻就体会到,那口刀插在她腰上,他这时只觉得心跳得厉害。由不住用手推了她一下道:“姑娘,我如今已出……出了家!” 徐小昭一笑,用手摸着他的头发道:“可是你还有头发。” 笠原一鹤讷讷道:“这……”徐小昭把身子偎近了些道:“别尽说这些了,我们都快要死了,你觉得死了不可怕?” 笠原一鹤闻言不由打了一个冷战,他用力地站起来道:“我来想想办法!”说着他把缠在身上的绳子全解了下来,徐小昭这时一面帮他解绳子,一面笑道:“奇怪,我一点儿也不怕,好像死都不害怕了。”说着一双玉腕搂在了他的脖子上,把一张粉脸凑了上去,笠原一鹤只觉得一股温香,唇间已接触到了对方那张粉脸,他抖了一下道:“不行!” “为什么不行?” 徐小昭靠紧了,她的脸贴得更紧了,道:“我们都快死了……现在我谁也不怕了,谁也不在乎了,哥——我是你的人了,你还不知道?” 笠原一鹤只觉得脸上湿糊糊的,这才知道原来她哭了,当下用长长的袖子,为她抹了一下脸上的泪,道:“小昭,你勇敢一点,我能带你跑出去……我们不能这样就死!” 徐小昭忍不住伏在他肩上哭了,她说:“我真高兴……我愿意这样与你守一辈子,我爸爸是一个狠心的人,他说得出就做得到,你还……”才说到此,就听见门锁“叭达”一声,二人都不由吃了一惊,忙自分开。就见门开了一缝,一个人摸着黑道:“小昭,小昭。” 徐小昭立时听出了声音,忙道:“舅舅,你怎么来了?” 秦方抖着声音,道:“那位少爷呢?……哎呀,你们可得快呀!” 徐小昭不由大喜,忙拉着笠原一鹤走过去,道:“爸爸呢?” 秦方急促地道:“他们在前厅。”才说到此,一个人匆匆探头道:“老爷快呀,徐大爷来了可晚了。” 秦方吓得把二人拉了出来,他递给小昭一个包袱道:“拿着这些钱,快逃命走吧!你们就成婚,这个人错不了。”说着又递给笠原一鹤一封信道:“这是一位侠客,叫我给你的,这位侠客姓祝,他叫你不要管他,带着姑娘走吧!”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,秦方手上还拿着一口锋芒四射的匕首道:“这口刀也是那位老侠客借我的,要不是这口刀,这门锁是开不开的,你拿去吧!” 笠原一鹤忙把刀接过来道:“谢谢你老人家!” 秦方老泪纵横地道:“孩子,你快走吧,你们成了亲,定了家,别忘了叫人给我送个口讯……”才说到此,那个把风的人忙过来道:“快走吧!”说着一拉笠原一鹤道:“相公,快跟我来,车都套好了。” 笠原一鹤当时心乱得很,徐小昭却喜上眉梢,她喜极而泣道:“舅舅,你对我真好……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。” 秦方一直回头,似乎很害怕的,连连催道:“快走吧!”说着扭身就走了,那个听差的,这时拉着二人由花树下左窜右转,一直走到了后门口。 门外这时一辆马车早套好了,二人赶忙上车,那听差的,忙上座位带马。 徐小昭问:“上哪去呀?” 赶车的小声道:“上江边去,老爷的船也备好了,上了船就不怕了!” 这辆马车,毫无声音地,直向着江边狂驰而去,于是二人顺利登上小船。 在荡漾的江水上,舟子点起了一盏灯,回身问道:“禀新姑爷,船放何处?” 笠原一鹤不由一怔,就用眼睛去看徐小昭,徐小昭脸色微红地推了一下道:“人家问你呢,怎么不说话呀?” 笠原一鹤“哦”了一下,道:“随便!” 舟子一呆,徐小昭忙道:“你往下走就是了。” 这时那舟子的老婆婆由后舱走出来,指着两碗面,笑嘻嘻道:“姑爷,姑娘,我给你们下了碗蹄花面,消夜!” 小昭望着笠原一鹤抿嘴笑,就站起,把两碗面端了过来,她此刻的欣慰,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。 二人吃着面,笠原一鹤却不时皱着眉,徐小昭不由望着他道:“你……不高兴么?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道:“祝师叔这个人,太怪了!” 小昭忙道:“对了,他不是还有一封信么?怎么不拆开看看?” 这句话提醒了笠原一鹤,当下匆匆把信件取出,只见那是大红的信封,信封上画着一条龙,一只凤,上面写着“百年好合”四个大字。 笠原一鹤是生长异国,可是这些字意,他也有了耳闻,顿时脸就红了。 徐小昭却情不自禁地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。 在灯下,他们展开了那封信,那是一张贺喜的礼函,字句潦草,文词不拘,写的是:“一鹤贤侄,小昭姑娘,百年好合,缘定三生,永结同心,勿暴毋气,宝剑明珠,风尘骈骥,此去天涯,行侠为义。” 二人看到此,脸色不由全都红了。 笠原一鹤情不自禁地分出一只铁腕,紧紧地抱着徐小昭,小昭忍不住抬起头来问道:“你……可愿意?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那封信里,厚厚地还有东西,笠原一鹤抽出了一张,见是一张银票,面额写着:“纹银二百两整”,旁边写着“贺仪”。 徐小昭微微笑道:“祝师叔人真好!……干嘛还送钱呀!” 笠原一鹤这时又打开了另一张信笺,却是一张素笺,上面写着: $R%“壬辰年某月某日,匡徐联姻,证三生缘,意属天定,僧可忍干,越五十年,华阳金顶,僧再临,渡登乐上,阿弥陀佛,南无阿弥陀佛。” 朝阳寺涵一和尚 X年X月X日$R% 笠原一鹤看到此,不由双眉一展,微微叹了一声道:“师父真是无事不知……原来此事早已在他算中,我正在为此担心呢!” 徐小昭睨着他,半笑道:“信上写些什么来着?” 笠原一鹤把信递给她看,她口中一句句念着,可是笠原一鹤却是看着她直笑。只见她杏目旁睨,玉齿如贝,在习习的江风里,微风吹动着她满头的秀发。 她倒下身子,把整个的玉体压在了笠原的腿上,然后翻过一只玉腕,勾住了他的颈子,娇笑道:“这会儿,你还拿刀杀我不?” 笠原一鹤身子都由不住酥了,可是他是个老实人,不擅花言,听了这句话,一张俊脸,整个绯红。 这时只听见“哗啦”一声,二人吓了一跳,赶忙坐好,却听见船头的伙计笑道:“船上风大,虫子也多,把帘子撂下来就好多了。” 二人不由脸色大窘,相视一笑。 徐小昭坐正了身子,一面理着散发道:“想不到我们会有这一天,一鹤,我们说正经的,这档子事,你打算怎么办?” 笠原一鹤讷讷说道:“全听姑娘吩咐……” 小昭打了他一下,道:“没见过你这种人,这是我们两个的终身大事,你一个男人家,总得拿个主意呀!” 笠原一鹤低头想了一会儿,道:“婚姻大事,要禀明父母,我父亲听说已来了中原,这件事虽说师父与祝师叔均已作主,我看还是应该通知他老人家一声。” 徐小昭一只手托着下巴,点了点头,道:“这是应该的。” 笠原一鹤又道:“我还应该去朝阳寺,禀别师父!” 徐小昭一笑道:“我可不去,我在门口等你,那里头全是些和尚,我一个姑娘家,多不好意思!” 笠原一鹤点了点头,这小两口儿,总算苦尽甘来,在这般讲究的大船里,面对着银蛇般颤动的江水,清风徐徐地吹进来,他们耳中所闻的是欸乃的舟橹之声,这调调儿真令人神往。 舟行甚远,不一日已抵达金陵。 二人赏了船夫的酒钱,上得岸来,此刻心情已大不相同了,两个人虽没有正式拜天地同房同寝,可是那份感情,却是如胶似漆,难分难舍。 他们雇了一辆车,直趋朝阳寺。 在暮晚黄昏的时候,来到了朝阳寺前,小昭有些脸红地道:“我就不下去了,问问你师父,要不要我去见他。” 笠原一鹤答应了一声,下得车来,直向寺内行去,外殿的几个和尚,着见他来,俱合十道:“师兄回来了。” 笠原一鹤很恭敬地答着礼,可是脸上却显出不大自在的样子。他一直行过了大殿,来到了后院的禅房。却见几个和尚笑着指着自己,彼此在谈笑着,笠原一鹤不由面红过耳,很是羞惭,暗暗忖道:“我这人是丢定了!”他又想道:“这一次,见过了师父以后,我就不再来庙里,否则,是给他们取笑了。”想着,已来至师父禅房门口,门前立着一个小和尚,见状合十道:“师兄来见师父的吧?” 笠原一鹤忙自站定,欠身道:“正是,请师弟通禀一声。” 小和尚一摆手道:“师父早算定你今天来,特别叫我在这里等你。” 笠原一鹤一怔道:“我要见师父。” 小和尚一笑道:“师父在入定,说不能见你,有什么话你对我说也是一样。” 笠原一鹤不由心中一怔,顿时就呆住了。 小和尚见状,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师兄不必伤感,师父不愿见你,是有原因的,师父曾说过,你的缘份已定,他老人家不见你,是怕改了你的主意。” 笠原一鹤不由戚戚道:“莫非师父不要我这个徒弟了?” 小和尚一笑道:“哪儿的话,师父还送的有东西给你呢!师兄请你等一等。”说着转身而去,笠原一鹤见他走开,就大着胆子,把门帘揭开,走了进去。果然就见涵一和尚正自坐在蒲团上打坐,面色沉着,似已入定。 笠原一鹤就跪下来叫了声:“师父,弟子来叩见你老人家了!”不想一连说了几次,老和尚的眉毛都不动一下,他正要再说,就觉衣袖被人拉了一下。笠原一鹤回头看了一下,见是那个小和尚,小和尚对他摆了摆手,挤鼻子弄眼的,样子很急,似乎颇有怪罪的意思。当时,笠原一鹤只好对着师父叩了个头,随着小和尚走了出来。 小和尚叹口气,道:“师兄,你也太大胆子,师父他老人家打坐的时候,你竟能进去?” 笠原一鹤叹了一声,道:“师父定是生我的气了!” 小和尚一晃头道:“绝不会,他老人家要是生气,根本也就不会叫我在这里等你了!”跟着把手上一个黄绫子包儿,递到了他手上,道:“这是师父给你的东西,师兄你收下吧!” 笠原一鹤接了过来,道:“谢谢师弟了!” 小和尚打了一个稽首道:“师兄好走,我不送你了!” 笠原一鹤作别后,一直出了朝阳寺,徐小昭已等不及,在车里伸出了脖子向外张望。见了面,她就问:“怎么样?师父说些什么?” 笠原一鹤摇了摇头,苦笑道:“师父在入定,没有见我。” 徐小昭“噢”了一声,马车“答答”有声地向前行着。 二人打开了那个黄绫包儿,却见里面是厚厚的两个大本子,酱绸的面子,黄缎的牙条,上面写着: “如意形功图谱”。 “双修剑录”。 一张纸条上,写着: “特赠,一鹤爱徒,小昭徒媳,加功勤习,妙用无穷,宝之!宝之!” 二人顿时就乐开了,笠原一鹤不由高兴得热泪直流,说道:“师父原来是爱我们的。” 徐小昭一面翻着那个本子,见其中绘着各式各样的图形,熊伸虎经,猿掠鹤舞,无不惟妙惟肖,栩栩如生,当时就知道,必是两本宝书。 他二人在车上,连连翻着这些画谱,不知车子已行到了紫金山前。 但见翠树荫荫,云白风清。 二人收下本子,正自相倚着伏窗观赏,忽听得身后一串响彻的铃声。紧接着“哧哧”飞来了两支极小的银箭,正中二人发内。 两个人吓得大吃了一惊,双双跃身而出。却见一匹胭脂色大马,飞快地驰到了面前。 马上是一个绿色衣裙,秀发披肩的大姑娘,她笑嘻嘻道:“大哥,小昭嫂嫂,恭喜你们了。” 徐小昭怔了一下道:“你是……” 笠原一鹤这时已认出了来人,不由又喜又愧,当时张大了嘴边:“你是……匡芷苓妹妹吧?” 这姑娘红着脸,一笑,说道:“当然是啦,哥哥,你可知道,爸爸已经和妈妈好了!” 笠原一鹤已知道父亲那一段往事,当时闻言,不由又惊又喜,道:“啊……他们现在在哪里呢?” 匡芷苓呼呼地道:“就在前面不远,你们跟我来吧,妈说得真准,她叫我在这里等,总能等着你们,果然……”说着一双黑油油的大眼睛,一直在徐小昭身上转着,又笑着道:“我这位嫂子可真漂亮,怪不得大哥会千里迢迢跑到四川去,千里救美呢!” 徐小昭羞得低了头,笠原一鹤却拿出哥哥的架子,笑道:“不要胡说,你怎么知道的?” 匡芷苓摇头笑道:“秀才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。”才说到此,就听见一片笑声,笑声中有男有女,其中之一大声道:“好不害臊的丫头,大言不惭。” 树丛中,首先步出了老狸祝三立,老远地抱拳道:“新姑爷,姑奶奶,恭喜了!” 二人忙自倒身下拜,却为祝三立抢着把二人扶了起来,这时树丛中,陆续步出了翠娘白姗和匡飞以及黑羽匡长青几个人来。 笠原一鹤一拉小昭,不待吩咐,双双赶上去,叩头问礼。 白姗搀起了二人。 她今天穿了一袭粉红色的衣服,看来,丝毫也不觉老,她拉着二人的手,笑道:“你两人的事,你祝师叔已全说过了。” 二人一齐低了头,这时,匡长青走过来,执起他一手,道:“大哥、大嫂,恭喜了!” 笠原一鹤微微一笑,二人紧紧地拉住手,祝三立在一边叫道:“这两个小子长得真像,妈的,匡飞前生修来的,妻美子俊!” 匡飞呵呵笑道:“怎么,你这老狐狸嚼嘴了?”说得大家都笑了。这时,匡飞走过来道:“你二人的婚事,我们已准备好,后天是好日子,你们就正式成婚,暂时我们住在一块,以后,你们要去别的地方也行!” 徐小昭低头流泪道:“媳妇过去无知,还要请公公婆婆多……”才说到此,已为白姗把她拉到了怀里,笑道:“还说这些做什么?过去的算了,就是你爸爸,我们也念其年老,不与他计较了!” 小昭自是感激不尽,在和暖的晚风里,这一家人手携手地转入丛林,林木深处露出红楼一角。 那里正有几只白色的鸟,在翩翩地飞舞着!—— 一鸣扫描,雪儿校对 ---(完)---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声明:本书为奇书网(QiShu99.Com)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,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,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,如果喜欢,请支持正版,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。